狂想录(五) 大哥

发布时间: 2021-05-27 10:55:11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故事 点击: 94

每当和蚊子一起吃冰棍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想起那个局促、狼狈的身影。静雯从铁栅栏外接过三支冰棍,而后穿过操场拥挤...

狂想录(五) 大哥

每当和蚊子一起吃冰棍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烈日炎炎的午后,想起那个局促、狼狈的身影。

静雯从铁栅栏外接过三支冰棍,而后穿过操场拥挤的人群,停在了教学楼下的花坛边,一个巨大的树荫下。

“晚了55秒。”我数着表。

“爱吃不吃。”

静雯朝我和蚊子各抛出一个冰棍。抛得很正,根本不可能掉在地上,不过我还是做出慌乱的样子伸手去接,顺便向旁边挪一个身位。静雯自然地走过来,坐在我和蚊子中间。

我一边拆冰棍一边问:“你们还剩什么项目?”

“我的已经比完了,第四。”静雯专心的吃着冰棍,含糊道,“蚊子还剩50米决赛吧?”

“嗯。”蚊子的回答相当简洁,也没准备多说。多数时候他也就在旁边听我和静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第四,是你的风格。”我笑着说。

静雯没好气道:“你也差不多!”

运动会停课三天,是一学期为数不多的放松日,有比赛的上阵比赛,没比赛的在一旁助威,或是挑个阴凉地方说说八卦,趁老师不注意再去围墙边上买点零食,胆子大的同学背着老师拿出些卡牌游戏机之类的玩意儿,便立刻成了人群的焦点。这像是一场可以越界的聚会,只要避过老师。

这时,一个女孩子从我们面前小步跑过,我没太注意,静雯倒是主动出声打招呼,女孩站定后也回过身来给我们打招呼。我起身让位,好让她挨着静雯坐,然后我走到蚊子边上坐下。可能是因为跑步,女孩脸上红扑扑的,看了看我们,她有些不好意思,好在静雯及时伸手拉她坐下。

“许嵩出新歌了你知道吗?”静雯热切说。

女孩神情激动:“真的吗?”

如果再看你一眼是否还会有感觉

当年素面朝天要有多纯洁就有多纯洁

不花扮熟的眼线不用抹匀粉底液

暴雨天

照逛街

偷笑别人花了脸

……

我轻轻哼了出来,几句过后她们也跟着和。

其实这首歌出来已有一段时间,只是我们都不知道,以为是最新的歌。我听的歌全来自镇上洗发店的大音箱,它放什么我便听什么。在小镇里,潮流全是理发店老板说了算。许嵩、汪苏泷、徐良几人在那些日子打得不可开交,这家店放许嵩、那家店就放徐良、还有家店是汪苏泷,循环一天也不觉得腻,客人没揽多少,倒是教会不少人唱歌。

哼完一首又换一首,只有蚊子没唱,跟在一旁傻傻晃脑袋。

“篮球赛开始了。”看到操场人越聚越多,静雯兴奋道,“陈琳,我们快过去!”

看别人打篮球,这可不好玩,我立马提出建议:“诶,篮球有什么好看的,就坐在这儿聊聊天嘛,你说对不对,蚊子?。”

当我转向蚊子时,蚊子正一脸诧异地看着我,嘴微张,脸上肌肉轻轻颤抖,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只得瞪大眼睛望着,眼珠直转。

静雯也发现了蚊子的异常,她起身询问:“怎么了?”

她一起来,陈琳也跟着站起,向蚊子那边张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蚊子突然窜出去,大步跑开,不知是脚打脚,还是因为路上的小石头,他被绊了个踉跄,差点跌倒,拖着歪歪扭扭的身子冲进教学楼。

“怎么了?”静雯继续问。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这时球场有欢呼传来,静雯拉着陈琳小跑而去:“我们去看比赛,蚊子就交给你。”

我回教室时,看见蚊子端坐在凳子上,盯着黑板发呆。

“你发什么神经?”

蚊子也不恼,慢慢说:“她就是陈琳?”

他的语气太过平淡,以致于分不出究竟是开心还是惊讶,或是失望。

我点头说是:“看清了吗?”

蚊子做出思索模样,最后低头摇了摇。

“那你跑个毛线!I 服了 YOU!”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又问:“坐一起那么久,你都没看别人一眼?”

蚊子羞涩道:“我不好意思。”

为什么会不好意思?

我想不明白。

小学毕业前两年,我加入了学校篮球队。

每天午休的一个半小时就是球队的训练时间,除了下雨,要么顶着烈日,要么耐着寒风,每天一个半小时。那时候也不知道什么是累,只觉得不用待在教室做题就是最美的事。在球队待了两年,四学期几乎不间断的训练,给了我很不错的篮球基础,从此之后,我再没正经练过篮球,但技术在同龄人之中也算得上厉害。

球队只有一个教练,球也少得可怜,两个年级训练,篮球勉强只够一个年级使用。我们低年级的就只能草草吃完饭,然后飞奔去拿球。

当我们还在想着先到先得,期盼大家都能守规则的时候,高年级的学长们已经开始使用另一套方法。

总有些人来得晚,分不到球,但这不妨碍他们参加训练。他们会挑些看起来好心的学弟,然后从热心学弟手里拿到篮球。

我就是那个一眼看过去相当热心肠的学弟。

不过很显然,他们看走眼了。

也很显然,是我不识好歹了。

练体育的人的拽,好像是与生俱来的,又或许是哪些自带匪气的人,才真的适合竞技运动。

训练一结束我便找到了高年级的堂哥。

“哥,我被打了!”

“谁打的你?”

“李鹏。”

“他啊……”堂哥看着我,想了想:“我把他拉过来道个歉怎么样?”

“我被打了”我不服气。

“想打回去?” 堂哥一时间语塞,彼此都认识,打还是不打他也拿不定主意,“这样吧,下午放学来找我,我带你去找你波哥,让他帮忙。”

整个下午,我都缩在教室后排,趴在课桌上,想的全是李鹏如何踹的那一脚,我又该如何踹回去。他比我高,要踹我一定跳起来踹。

就这样等到放学,堂哥带我进了一家台球厅,在一个老式楼房的二层,推门进去,屋子里谈不上昏暗,但也绝不明亮,六张台球桌罗列其中,长条吊灯发出微弱的光,空气中的烟雾蒙住了眼,烟雾里有轻柔的音乐飘出。

波哥是岛上年纪稍大一点的哥哥,早些时候也一起玩过,诸如弹珠、捉迷藏、逮螃蟹,偷枇杷之类,都是他带我们玩。后来他比我们先一步长大,关系也就慢慢疏远了。疏远归疏远,但大家生活在一个地方,还是经常遇见,所以我俩看着都不面生。我一眼认出了他,他也第一时间朝我们打招呼。

“怎么带到这里来了?”波哥率先发问,似乎在责备堂哥。

堂哥一摊手,努努嘴,像是在说我也没办法,自己去问他。

波哥高我不少,伸手摸摸我的头,把我带到座位上:“阿生,这有零食,今天随便吃。”

“哥,我被人打了,帮我吧!”我直接表明来意。

波哥把零食塞在我手里,坐在沙发上:“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把事情来龙去脉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波哥点点头道:“确实是他的错。”

随后笑着问堂哥:“那李鹏是谁,狂的很嘞。”

“学校篮球队的,和我一个班。”堂哥简单介绍,“在校外也认识些人,好像是兰皮那边的,问题不大,你出面的话,兰皮不敢说话。”

“道歉不行?”波哥又转头问我,“就想教训他一顿?”

我立马点头。

波哥同样点头,表现得很平静:“嗯,知道了。让我想一想”

之后没人说话,旁边那桌正在打球的的也停下,坐在台球桌上静静等着。此外,台球厅再没有其他人,场馆一下子变得安静。看情况似乎不对,老板过来,放一盘水果在桌上,示意我们吃,然后也在沙发坐下,也没人赶他走,任他坐在波哥旁边。

足足一百八十秒后,波哥起身看着我说:“阿生,我只能让他给你道歉。如果你还想打回去,那只有另外找人帮忙。别人不知道,至少我这边不会帮你打回去。”

啊?

我没想到几经折腾,换来的结果还是这样,我有些生气,我可是被打了,哥哥们难道不该替我出气吗?

堂哥对这个结果也感觉诧异,刚准备询问,却被波哥凌厉的眼神制止。

这时,一道女声炸空而来:

“阿生!”

众人齐齐看向门口,只见孙静雯提着一根木棍俏生生立在那儿,站在旁边的蚊子正努力不让头低下,硬着头皮鼓眼看着屋里人。

“你们怎么来了?”我下意识道。

静雯一看全是熟人,把棍子一扔,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拉着蚊子走过来:“蚊子说你一个人来台球厅了,他怕你被欺负,就拉着我一起跟过来看看。”

我解释道:“我没事。堂哥、波哥,你们都认识。”

相继打完招呼,波哥又分了零食,完全没有留我们继续玩的意思,领着我们往门外走。走到一楼大街上,波哥捏住我的肩膀说:“就这样说定了,明天校门口,我来处理!”

语气不像是在和我商量,也不等我回答,便转头对静雯和蚊子说:“快回去吧,要是被肖姨发现,蚊子可就糟了!等暑假一起去逮螃蟹啊。”

静雯满口答应,扯着我和蚊子离开。

看三人走远,波哥转身上楼。

堂哥和老板坐在一起聊天,看见波哥后问道:“真道个歉就行?这可是钟生第一次找你帮忙。”

波哥瞪了他一眼,走到沙发坐下,拿起橘子边剥边说:“你当我开玩笑呢!”

“以后别把弟弟妹妹往我这里带!”像是又想起什么,接着说,“你也别老来。”

堂哥不解:“干嘛,不能和你一起玩?”

波哥剥好橘子,然后慢挑细选的开始把果肉上的白丝络分离,等到他认为处理干净,才把那一瓣果肉放入嘴中,细细嚼,待橘子咽下之后,他不紧不慢地说:

“记住我的话就行了。”

堂哥从桌上拿起零食吃,打趣道:“你这人怎么这么怪呢!不想跟我们玩,还不说原因,我可不答应!没了你,我去哪儿能吃到这么多东西。”

“滚!”波哥拿起一袋薯片砸在堂哥身上,没好气道,“拿着赶紧滚!”

也没有继续玩的兴致,波哥坐在沙发,默默吃着橘子。堂哥他们相继离开,最后只剩下波哥和老板还坐在沙发。一个吃着橘子,一个抽着烟。

“来一根?”老板递出一支烟。

波哥接过,掏出火机点燃,猛吸一口。

“这可不像你。”老板说。

“你是觉得帮自家弟弟打回去才更像我?”

老板点头。

波哥突然停住,右手夹的烟离嘴唇不到两厘米,愣半天才说了句极短的话:

“他们有新的路,不该和我一样。”

一支吸毕,老板又掏出一支点上,问:“你今年多大?”

回过神,虽然不明白老板什么意思,但波哥仍是不加掩饰地回复:“十五。”

老板沉默良久,而后慢慢吹出一口烟,恍惚道:“也才十五啊。”

以前的世界很小,想不通的事有很多。

晚饭过后,我独自跑到河滩,坐在鹅卵石上发呆。鹅卵石冰冰凉凉,有些搁屁股,风从河对岸吹来,水面泛起好看的波纹。我朝河里扔出一块石头,石头在水面打出三个水漂后噗通入水。

哥哥们的“不作为”让我的委屈在此刻有了颜色,它融进黯淡的夜色中,紧紧包裹着我。我心底由生出一丝讨厌,讨厌很快变成一种莫名的恨,我对着河水发誓,再也不和堂哥还有波哥玩,甚至不再和他们说话。一个我在心底说着这样的狠话,另一个我却恨不得他们立马出现在我面前,说帮我狠狠揍那家伙一顿。

待到下游河中仅剩的渔船靠岸,我站起身,攥着颗石头,朝月亮挥了挥。

“喂,你发什么神经!”

是静雯的声音。她走到我身边,然后坐下。

我一把拉住她,不让她坐:“走啦,回家了。”

“怎么?我一来就回家,见不得我?”她作势身子继续往下。

我没松手:“地上凉。“

紧接着又问:“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静雯轻轻打掉我的手,站在我身旁说:“我妈从厂里带了些零食回来,让我分给你和蚊子。我去找你,钟姨说你不在,我猜你肯定会在这,就过来看看。”说着她递来一块巧克力。我接过一看,是普通的那种,尽管普通,可对我们来说也不便宜。

“这也是肖姨从厂里带的?”

我知道不是。

“嗯。”

静雯轻声应着。

我拆开,把巧克力掰成两块,一块自己吃,另一块拿给静雯。一同递过去的还有手心里握着的那颗石头。

“特意给你挑的。”我说。

静雯显然不信我的鬼话,低头看了一眼,可能觉得并不算难看,倒也没有立即扔掉。她指着河对岸的一点光亮,目光盈盈道:“那是萤火虫吗?”

“不是!”我一口否定,“我们这儿哪有什么萤火虫!”

她哦了一声,然后给我个白眼:“就你知道的多。”

“那是。”我嘿嘿一笑,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害臊,“我可是三岁识千字,五岁背唐诗的天才,比你多知道那么一点点也是很正常的事,要知道……诶,你别走啊。天这么黑,你去哪儿?”

“回家!”

“等我等我!”

第二天正午,球队训练我去得很晚。一直到训练快结束,我才晃晃悠悠走到操场。那个李鹏正在球场训练,我在场边很远的地方死死盯住他,想象他被人放倒,球也相继砸在他头上,想象他走过来当着众人的面给我道歉,说再也不抢我的球。可想象终归不是真的,并且他的球技还出奇得好,在球场如鱼得水,频频得分。

混过训练,回到教室,坐在位置上,回想着李鹏趾高气昂的样子,心里忽然有一种让他给自己道歉也挺不错的感觉。人就是这么奇怪,面对不得不退而求其次的事,总会在心里找一个自以为是越过失望的安慰。毕竟不道歉,就什么都没有了。

下午放学,快走出学校时,发现堂哥已经在校门外等着,旁边还站着一个人,是李鹏。

我给蚊子和静雯说了一声,然后三个人一齐朝那边走去。

看到我们,堂哥率先笑着说:“走吧,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波哥没来吗?”

我扫了一眼李鹏,得意从脸上溢出,分明在说:你看,我也有认识的大哥。

“他临时有点事,不过放心,都交代了。”

堂哥一边说一边领我们走进小卖部。

李鹏拿着四瓶可乐,给每人分了一瓶,递最后一瓶给我的时候,顺势搂着我肩旁热切地说:“兄弟,那天的事是我不对,一着急就没了分寸,以后球队的事找我,我帮你……”

他的话颇为爽快,带着一丝豪情,就是没有歉意在其中,紧接着他又塞给我一袋薯片,一时间,我竟有些发懵。

冷静过后,看着可乐和薯片,我不仅没有感到高兴,而且很怪,有种难言的反感在我心头滋生。接下来他们说的什么我已不愿去听,只顾点头应和,我只想早点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些人。

回家路上,那种莫名的情绪一直萦绕着我,捉摸不定,难以描述。

不过可乐确实好喝,薯片也的确好吃。

心里不知所以,但嘴着实过瘾。如此矛盾又如此理所应当。

公众号:事故的武问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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