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砾漠“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嗓音,我站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凝望着有些许发灰的天空,没有一只...
文/ @砾漠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广播里传来甜美的嗓音,我站在教学楼前的广场上,凝望着有些许发灰的天空,没有一只鸟。
监考员拿着金属探测器,仔仔细细地探照了每一位考生,有的人自信满满,目不转睛地盯着拆试卷袋的考官;有的人闭目养神,似乎正在给脑海里的知识做最后的点兵;还有的人低下头颅,玩弄着自己的指甲;而我,如坐针毡,一时间涌入脑海的,犹如洪水猛兽,我好像看见了父母那满是期盼的眼神,又看见了黄雅曼看见立体几何题时的满面愁容,我仿佛听见了班主任的粉笔在黑板上划拉出尖锐刺耳的噪音,又听见了「衬衫的价格是九磅十五便士」……
直到监考员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我才从遥远的思绪中回过神来,高考语文给我的感觉就像华容道一样,谁都能把玩两下子,可要能抓住精髓,并快狠准地完成它的人,实在是凤毛麟角。刚做到文言文阅读,密密麻麻的汉字让我头昏脑胀,我只能向着窗外远眺,放松一下内心紧绷的弦,略沾灰尘的玻璃外面,是艳阳笼罩下的兰州,这里虽比不得西安城那般雕梁画栋,却也是鳞次栉比的大都市,是我生长起来的地方。窗的右角可以瞥见黄河,黄河水在这里并不似壶口瀑布那般波澜壮阔,却也滋养了两岸一拨又一拨从这泥土里生长起来的人民。对兰州,其实我并没有太深太深的故乡情节,这里外来的人太多太多了,每个人在这座喧闹的城市里太忙太忙了,都来不及好好审视一下脚下这片太大太大的土地,大家都面对着大大小小的屏幕,做着太多太多繁琐冗杂的事情,向爱人抱怨着太累太累的每一天。
高考后,我也许可以收到一封薄薄的录取信函,它将带我去南方的某所学校看看窗外的风景,去了解长江流域的历史文化,以及邂逅那位命中注定的人。
然而,我把一切都想象得太简单而美好。最终的分数决定了风景、文化、相遇的同时,也向我讨要巨额的学杂费。最终我还是败给了英语,败给了三本线,败给了那每年近5万元的学费。
父母没和我谈过要不要去念这昂贵的专升本,我也识趣,开始规划自己的生计。在家里蹲了半年,那是2021年的春节吧,父母得知了舅舅家的表哥在深圳一家服装厂做到了车间主任,就请他安排我去做点杂事混口饭吃。元宵节还没过,我便背上行囊,离开了这呆了十多年的兰州,然而当我来到这个灯红酒绿的深圳,表哥才告诉我,他根本不是什么车间主任,只是一个普通工人,过年的饭桌上是吹牛的。
是啊,大家都不容易,在这个纸醉金迷的世界,每个人都勒紧了腰带,苟延残喘。我没有抱怨表哥,但我必须马上找到一份工作,否则等待我的就是辘辘饥肠。高中文凭的我,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能做点什么呢?换了三份工作,我终于在坂田小学旁的一家小餐馆做上了服务员。
工作很辛苦,除了白天要在前厅做服务员,下班后还要加班在后厨洗碗,只有这样,我才可能每月存下一点点钱。为了多攒一些钱,我每天都会在店里吃剩下来的食材炒制的杂烩菜,运气好还能吃到一些水分饱满的蔬菜和新鲜的鸡肉。我没有去住租金占我工资大半的小单间,而是和同事一起住地下室。狭小的地下室全靠一个排气扇通风,二十多平米的空间里放下了四个上下铺,我和两个同事以及五个陌生人就挤在这里。还未曾到夏季,地下室里已是闷热不堪,每天回到这里,打开门扑面而来的不是家的感觉,而是混合着霉味和脚臭味的湿气,那些陌生人偶尔还会违反合约在室内抽烟,小小的房间不一会儿就烟雾缭绕,初来乍到,我没有勇气去制止,只能拼命用被子捂紧口鼻,用被褥里的汗味来掩盖呛人的烟味。
那段时间,虽然身心俱疲,说出来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其实那是我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我可以通过自己的双手挣钱吃饭,也不用再听任何人的管教,似乎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让我烦恼的。
然而,快乐的时光永远是那么的短暂。
初春时节,深圳的气温居高不下。店里的空调年久失修,冷气聊胜于无。那天店里的顾客异常爆满,每个人都汗流浃背。端上一盘番茄炒蛋时,我一脚踩到了一个可乐罐,失去重心那一瞬间,想到手里端着刚起锅的菜,可不能翻到顾客身上,我死死攥紧手里的盘子,最终还是有一些汤汁溅到了一位妇女的连衣裙上。我顾不得被烫的手臂,一边道歉一边用纸巾为顾客擦拭,这位妇女脾气挺好的,一言不发,双眼里没有一丝怪罪的意思,在她温柔的眼神里我仿佛看到了慈祥的母亲。然而正擦着,我突然被踢了一脚,一个踉跄撞到桌子腿上,回过头,才发现是妇女的丈夫。
他满脸横肉,胡茬扎在肉里格外显眼,嘴里嚼着槟榔,一边用粤语骂骂咧咧地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脏话。老板闻声而来,连忙赔不是,我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站在一边不敢多说一句话,只能盯着地面,盯着地面上那滩菜和碎掉的盘子。
我以为老板会马上让我滚蛋,没想到他只是让我快去洗一洗,然后吩咐我通知后厨再炒一份番茄炒蛋。我赶紧去到后厨,一边用水冲洗着手臂,一边通知了厨师周昆山。
换了干净的衣服,我赶紧继续工作,我急切地想要表现地更加卖力一点,因为我实在是不想丢掉这份工作。最终,我和老板一起给这对夫妇道歉,送上冰镇的酸梅汤,还承诺这顿饭免单,才平息了男士的怒火。
正当我松了一口气的时候,角落里的青年走过来,一脸乌云地质问我,他们的最后一道菜为什么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上菜。老板看向我,“小吴你没告诉后厨再炒一份?”
“我进去换衣服之前就说了啊!”我确信我跟周昆山说过了,“这样,我马上再去说一次。”
“不用了,我们都吃完了。”青年板着脸,看着老板。
“小伙子,真不好意思啊,今天客人实在是太多了,这样,你们桌的饮料都不计单子了,再给你们打八折好吗?”老板赔笑道。
青年付过钱离开之后,老板就去了后厨,不用猜,一定是问番茄炒蛋的事。
我一刻都不让自己歇下来,饭点过后客人渐渐少了,我便主动拿起扫帚清洁大厅,扫完地又赶紧去后厨洗碗、择菜。我生怕有一丁点的怠惰,老板就会把我赶走。认真工作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天就黑了,下班后身子骨像是要散架了,我此刻唯一的愿望就是回家睡觉。
「呯」的一声,更衣间的门被摔开,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周昆山一巴掌就呼在我脸上,我都被打懵了,一时间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你以后再给我惹麻烦,就不止是一耳光的事了。”周昆山撂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餐厅。
我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到手心,我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后脑勺在柜子角上磕破了。那一刻,我仿佛被人用镣铐锁在井底,井水一点一点地上涨,我费力地撑起头颅,看着井口那一半残月,撕破喉咙也唤不来任何能施以援手的人。我不停告诉自己,不能哭,诺大的深圳,没有一个人会怜悯我,一切都要靠自己去解决。
我锁好店门,独自去坂田医院包扎。不出十分钟,就走到了医院,包扎也很快,而我却不想那么快回地下室。我一人坐在急诊室外的长椅上,手机也快没电了,虽然夜渐渐深了,医院里却并不冷清,时不时就会有人从面前走过,大家忙忙碌碌地在做自己的事,没有一个人发现缠着绷带,蜷缩在长椅上的我。我打开微信,点开朋友圈,上一条朋友圈还是高考后去石佛沟拍的。我对着医院门口拍了一张,配上文字: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一个人是容易的。」
刚发完,手机就自动关机了。我也精疲力竭,在长椅上昏睡过去。
没过多久,我被摇晃着醒来,大概是保安来赶我走吧。我双眼迷迷糊糊,呢喃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马上就走。”
“宇辰!宇辰!”传来的却是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这……竟是程阳!
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
程阳扶着我坐上了出租车,在车上我才渐渐回过神来。
“你……那个……你怎么在这里啊?”说话突然变得不太利索了。
“你咋摔的?”程阳抱着我,也不理会我的问题。
“我就在柜子上撞了一下。”
“要不是我看你朋友圈定位,都不知道你来深圳了。”
“唔……”那一刻我似乎有好多话要说,有好多问题想要问,但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不一会儿,就到了程阳的住处,他搀扶着我上楼,他住的是一个小小的单间,里面除了床和一个单人沙发,什么家具都没有,显得十分宽敞。
他给我到了一杯热水,又拿来热毛巾,替我擦了擦脸颊和手臂。我握着玻璃杯,止不住得发抖。上一次见面,应该是大半年前,在学校食堂吧,毕业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连消息也不曾发过一条,但程阳给我的感觉是那么的熟悉,同时又那么的陌生。他看着我,似乎也有好多话要说,竟无语凝噎。
“你先说。”他熟练地点燃一支香烟,猛吸一口,缓缓吐出一缕烟雾。
“就……下班换衣服时候没站稳,在更衣室柜子上磕的……”
“下班?哪儿上班?”
“坂田小学旁边那个川菜馆。”
“来多久了。”
“快俩月了,正月初十来的。”
“住哪儿?”
“小学后门的出租房,”程阳像是审问犯人一样,“……是个地下室,合租的。”
“地下室怎么行,搬我这里住,我们厂的员工宿舍,离你那餐厅也就几站地铁。”
“你女朋友……”
我想起他还有个女朋友,不知道是不是也来深圳了,还没等我说完,双唇就像是被封印了一般。
程阳忽然俯身过来,他的脸颊瞬间占据了我整个视野,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细微的汗毛,他的鼻息里残留着烟味,呼吸也是灼热的。突如其来的亲吻让我措手不及,像暴风雨瞬间淋湿田野一般,我心中纷纷扰扰的思绪一瞬间被抽空。
“你……这是干什么啊,”那一刻的脑海里充斥着千言万语,“你们都欺负我!”我歇斯底里地叫喊道。
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好像这一辈子的辛酸苦辣在这一刹那全部倾巢而出,我瘫倒在地上,靠着床沿,放开喉咙恸哭。
“他妈的,谁都欺负我。都没教养饮料罐随地扔,菜翻了狗犊子还踢老子,厨子耳朵都是聋的,自己耳背还打我,黑心医院包个扎还收我一百多块……”声带似乎变得厚重起来,说一句要顿一下,“你他妈程阳也是狗东西,玩我,照死里玩!”
破口大骂实在是一件非常耗费体力的事,骂完我已是精疲力竭,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激烈地跳动着,仿佛都要蹦出胸膛。
我把头埋在被子上,好像有些缺氧,意识变得模糊,脑袋里晕晕乎乎的,也听不清程阳在说着什么。
2021年3月30日凌晨三点半,我与程阳在那样一个不合时宜的时间重逢,未来似乎凶神恶煞地看着我,我不知何去何从。
《余生有你,不畏风雨》1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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