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潍县离济南四百余里,路程不近。韩天重雇了辆大车,让董海涛躺在车中养伤,三人一路深居简出,十余日间已到济南城下。董海涛身上所受刀...
那潍县离济南四百余里,路程不近。韩天重雇了辆大车,让董海涛躺在车中养伤,三人一路深居简出,十余日间已到济南城下。董海涛身上所受刀伤本来不重,至此已好了大半。他既已与秦辉结拜,交情自然莫逆,一路之上又与他谈起会中之事,说到兴奋处往往眉飞色舞,神采飞扬。秦辉自幼便在学堂念书,相处的都是书生学子,哪里听过这些江湖上的豪杰逸事,心中不禁悠然神往。
这日到了城中。三人寻了间客栈住下。董海涛冲天重抱拳道:“韩兄弟,你这番救了我兄弟二人,大恩不言谢。以后但有什么事,尽管吩咐。你且在此歇息,我这便去见少堂主,向他禀明来情,晚间再来相寻。”
天重道:“都是自家兄弟,大哥不必客气。”
董海涛领着秦辉自去,天重在屋中坐了一会,便觉气闷,当下起身出了客栈。此处既为山东首府,自非一般城镇可比,春秋之时已为齐国要地,之后秦灭六国,历遭兴废,至汉代方始设立州郡。因地临济水之南,所以又称济南。那济水本是古代“四渎”之一,向与长江,黄河齐名。史书上多有赞誉,说它“其水自清,穿黄河而不浑”,乃是极清澈的一条大河。后因地势复杂,河道屡变,千百年来始终时隐时现。待到了咸丰年间,黄河决口,济水终于为其所并,如今却已难见其踪。
天重在城中信步闲逛,但见大街之上车水马龙,周围繁华似锦,不愧天下名城。 在城里溜达两个多时辰,仍是游性不尽,眼见日头偏西,寻路回到客栈之中。董海涛已坐在屋中等候,见到天重回来,便站起身道:“韩兄弟,少堂主有请。”
“秦兄弟呢?他没跟大哥一起回来?”
董海涛笑道 “少堂主与他一见如故,谈的正欢,不愿放他走,命我前来相请兄弟,咱们这便去吧。”
韩天重点头答应,随着董海涛出了客栈。二人顺着大街行不数里,来到城东一大片树林。只见林前一条小溪绕林而行,蜿蜒向前流淌。林中隐约几座楼阁,白墙灰瓦,甚是幽静。
董海涛在前带路,领着天重过了溪上石桥,又穿过几道长廊,来到一处水亭近前。那亭子周围四根粗大红柱,上面铺的金黄色的琉璃瓦,颇具气派。亭前乃是一大片清水池,池水成深蓝之色。池中央三道水柱不停向上喷涌,周围水花翻腾,远远望去,好似喷泉一般。二人尚未走近,便觉一股清爽之意扑面而来,心胸不由为之一宽。
天重见这地方秀雅别致,心下不由暗赞。正欲询问,却听厅中有人道:“老师曾说过,孟子云,观水有术,必观其澜,看水是这样,看人也是如此,一个人的品德行止,小事往往看不出来,非要到重大关头,才能洞察一二。这亭子既名为“观澜亭”,想来寓意便是在此。”
天重听这声音好熟,抬头瞧去,见秦辉坐在亭中,正与一身穿白色长袍的汉子交谈。周围一圈围了七八人,有老有少。众人见到二人都站了起来,一起随着那白衣人出了亭子。那白衣人到了近前微微一笑,冲天重抱拳道:“这位便是韩兄弟吧?在下张葆生,快请进来,众兄弟等你多时了。”
董海涛介绍道:“韩兄弟,这位便是我们张少堂主,你二位多亲近亲近。”
天重见那人三十来岁年纪,颔下微须,轻袍缓带,腰间坠着一块玉佩,面色甚是白净,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书卷之气,但顾盼之际,目若朗星,凛凛生威。当下还礼道:“小弟韩天重,见过张大哥。”
“兄弟不必客气,来,咱们里面说话。”
说着,拉着天重的手进了亭子,将诸人一一介绍,原来都是本地堂口的头面人物,天重一时也记不了那许多名字,只各自见了礼,大家寒暄一番,分宾主落座。
张葆生令人传上酒菜,过不多时,只见几名侍女都做宫装打扮,手中拖着枣木漆盘,依次摇拽而来。那鲁菜乃中国八大菜系之首,历史最久,烹饪之艺自然非同凡响。此处又是山东省会,用料之精自然远非他处可比,但见煎炒烹炸,蒸煮烤酱,一道道珍馐佳肴琳琅满目,直看得韩天重眼花缭乱,倒有一大半都不认得。他心中暗道:“这济南堂口派头好大,瞧这请客吃饭的架势,可比关外讲究多了,只是这等规规矩矩,却是叫人不大自在。”
一抬头见左首水中立着块石碑,颜色古旧,上刻“趵突泉”三个大字。不由得一愣,随口道:“这便是趵突泉么?久闻大名,原来便在这里。”
张葆生笑道:“正是,韩兄弟也曾听过此处?”
天重点头道:“我曾听先生讲,这趵突泉号称天下第一名泉,乃是济南三大盛景之一,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那两处是哪里来着?我却忘了。”
“那是大明湖和千佛寺,大明湖旁闲人众多,千佛寺中又全是和尚,咱们要喝酒,还是这里较为清静,韩兄弟若有兴趣,明日我等便陪兄弟去游览一番。”
天重一笑谢过,见那池中三处泉眼喷涌而出,水柱忽高忽低,错落有致,好似人造的机关一般,不愧为世间奇景,当下不住口的赞赏。
不大会酒菜上满一桌,大家举杯共饮,吃喝起来。张葆生见天重是自己人,便与他聊起堂中详情。原来他父亲张采丞,既是此处会中堂主,又兼任济南商会会长之职,乃是济南城的首富,名下产业不下数十家。全国各省堂口之中,若论财力之雄,实是无出其右。在城中势力之大,自不必待言。只是张采丞年近七旬,精力已衰,加之年老多病,便将会中之事大半托付于长子葆生。
张葆生精明强干,几年间便将堂口打理的极是兴旺。他秉承父志,谆谆以忠义爱国为念,一直暗地里注视日本人动静。九一八日本占领东北,张采丞一气之下病倒,竟然卧床不起。张葆生留意时势,眼见日本人在潍坊蠢蠢欲动,似乎意有所图,担心之下,这才命董海涛前去打探。
众人说起潍坊之事,张葆生瞧了瞧秦辉,对董海涛微笑道:“董兄弟,你这一番虽说受了些艰险,却也没白忙一场,既探听了日本人的图谋,又给咱们堂中带回这么一位好兄弟,功劳可是不小啊。”
董海涛哈哈大笑,拍拍秦辉肩膀道:“我这位兄弟别看面子薄,胆气可是一等一的。在那砖窑之时,我还以为他吓尿了裤子,哪知说起话来竟然条条在理,噎得那汉奸哑口无言,连韩兄弟听了都赞不绝口呢。哈哈,可不似我这般粗人,只会骂爹骂娘。”
天重笑道:“正是,秦兄弟临危不屈,在下亲眼所见,正是我辈会中之人的风骨。贵堂能得这么一位好兄弟襄助,可得恭喜张大哥和诸位了。”
秦辉听得大家称赞,脸上一红,磕磕巴巴说了些谦逊的话,众人大都是豪爽之辈,见他这般扭扭捏捏,无不莞尔。
董海涛感激韩天重救命之恩,又将他在砖窑救人之事详细说了,说到惊险之处,未免有些夸大其词,天重逊谢不已。众人感激他相救董海涛的义举,虽未亲眼所见,但见他性子洒脱,谈吐爽快,心下也俱欢喜。大家笑谈几句,张葆生举起杯酒,对天重道:“韩兄弟,家父听了董兄弟所讲,对你大加赞赏,说原该亲自前来道谢才是,只是重病在身,难以离床,还望你多多担待。这一杯酒,是在下替家父敬你。”
天重忙举杯道: “张大哥太客气了,小弟乃是后辈,本应前去拜访老堂主才对。”
二人干了一杯,张葆生道:“咱们同属会中,论起来都是自家人,这些客套话却也不必说了,听董兄弟所言,那领头的日本人和两个汉奸,都已死在兄弟手中,依你看来,此事究竟如何处置才好?”
天重道:“小弟只是胡乱猜测,那三人既然已死,咱们是问不出缘由了。日本人为什么要找那雅库布所在,一时半会也闹不明白。但既然有这等举动,想来所谋之事非小。估计他们下一步还是要去找秦兄弟的老师,听秦兄弟讲,他老师学问渊博,又精通女真掌故,那宝藏既和女真地图有关,说不定能找到此事关键所在。我看还是先行派人将他请到此处,安顿下来,再静观其变为是。”
“不错,我意也是如此,秦兄弟——”张葆生转头对秦辉道:“事不宜迟,明日我便叫几位兄弟随你去崂山,请你老师来此暂住,你看如何?”
“这个——”秦辉嗫喏道:“老师他,他性子古怪,又不认得诸位,若是冒然去请,只怕,只怕——”
“只怕什么?”董海涛把眼一瞪,喝道:“如此要紧大事,容得他推三阻四么?他若不来,我一把火烧了道观,再绑了他下山!兄弟若怕为难,干脆你别去了,我自和几位大哥去便是。”
秦辉不敢言语, 张葆生微笑道:“那也不必如此,还是秦兄弟也跟着去,与令师好生解释一番,秦兄弟年纪轻轻,便有这等舍死忘生的气概,可见令师也是爱国之人,只要咱们说明事情缘由,好生解释一番,想来他不会不允。”
秦辉见他这等说,只得点头答应。 张葆生又问韩天重道:“韩兄弟,你下一步要去何处?众兄弟跟你一见如故,我看你不如在此住上一阵,大家相聚些时日,可好么?”
天重摇头道:“我要回关外去。”
“你还回去?”张葆生一愣,道:“兄弟,关外如今已是日本人的天下,你这一回去只怕凶多吉少。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必逞一时意气?”
“正是!”董海涛大声道,“兄弟,我看你也别走了,让堂主替你找处宅子,干脆就在这济南城住下,何苦回去受那日本人的闲气?”
“多谢大哥好意,但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得回去。”天重叹了口气,道:“一者,小弟离家半年有余,钱堂主和众位弟兄安危如何,我心中好生挂念。如今凑巧又知道了日本人有所图谋,要在关外找寻这宝藏,我等既然身属会中,自然要与他们全力周旋,可不能令他们得逞。小弟需得马上赶回哈尔滨去,将消息告知堂中众人,令大家多做准备,这是公事。另外。。。。。。小弟还有些私事要办,那更是片刻不能容缓。”
张葆生在旁察言观色,见他心意决绝,点头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就不勉强了。”
他微微一笑,又道:“听董兄弟说,老弟是爱饮之人,众兄弟别无所长,今日且陪韩老弟痛饮一场,大家一醉方休,也算是聊表寸心。”说着,当先举杯,众人和韩天重同饮而尽,大家推杯换盏,畅饮谈笑。
饮不几杯, 张葆生见天重眉间颇有郁郁之色,问道:“兄弟可有什么为难的事?不妨说了出来,大家参议参议。”
天重叹了口气,道:“不瞒大哥说,便是这回家之事。小弟之前在家时,曾在城中杀了个日本人,虽然当时未被瞧见,但终究闹得动静不小,因此这才跑回关里老家躲避。那时节日本人还未动兵,关外尚在东北军手里,一路之上无人盘查,这才能安然出关。现在今非昔比,东北都为日军所占,若想回去,只怕有些不易。小弟想了好些时日,也想不出妥善法子,心中实是烦恼。”
张葆生听了,略一沉吟,随即笑道:“这点小事,兄弟何必担心?咱们今日只管饮酒,我自有法子让兄弟神不知鬼不觉的回到哈尔滨。”
天重一愣,见他说的轻描淡写,心中大是不信,皱眉道:“什么法子?”
张葆生道:“不瞒兄弟说,这城中最大的药铺“泰安堂”便是家父所开,铺中每年开春都会去关外收买药材,像什么人参,虎骨,鹿茸之类,往往都要好几大车。兄弟若是不怕委屈,便扮做铺中伙计,我叫大查柜陪着,一路护送兄弟去到关外。虽然往年都是去长白山一带,但离哈尔滨也不算远,让他们随兄弟走一程便是。如今日本人占了东北,入关之时自然少不得要盘查一番,但家父既是商会会长,和韩主席也算相识,让他帮忙开个路条,想来不会有什么麻烦。”
天重大喜道:“如此最好,不知何时动身?”
“往年都是月底,兄弟若是着急,我令他们从速准备,三日之后便可起身。”
“好,这可多谢大哥了。”天重连连道谢,想不到困扰自己多日之事,如此轻而易举便既解决,心中极是欢喜。当下敞开心扉,和众人开怀痛饮。席间又说起中日纷争,大家尽皆愤慨,眼见时局益坏,日本人雄踞关外,虎视眈眈,说不定没几年便会趁势入关,中国国力孱弱,到时只怕难以抵挡,众人说到痛心处,都是嗟叹不已。
喝到后来,大家酒兴渐浓,说话也渐渐放肆起来,一老者长叹道:“现今日本既占了东北,听说又要将溥仪迎回长春,在关外建立什么满洲国。这等蚕食之计,自是早已定下。日人狼子野心,久窥我中华,必不能就此满足,只怕下一步便是华北华东,顺势而下,直到占领整个中国。唉,来势汹汹,前途殊不可料啊。”
董海涛大声道:“怕什么!日本一个巴掌大的小岛,咱们中国是它数十倍,难道还真打不过它?它要不来也就罢了,若敢来,必让它吃不了好去!”
旁边一人冷笑道:“董老弟,话不是这么说的,咱们若是真能打得过日本人,那东北也不会让他们占了。”
“我就是不明白!”董海涛愤然道:“东北军在关外也有几十万,怎的连两万人都打不过?日本人真有这么厉害?还不是那张学良没种,打都没打,遇敌便逃!哼,这等没用,那还当什么兵?还不如——”
他还要说下去,张葆生冲他一使眼色, 董海涛瞧了瞧韩天重,当即住嘴不说,哼了一声,端起桌上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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