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日杂谈》的头条新闻，沈芳大人最新写的那篇文章，你看了没？”马林问。

“今天的还没出来，你说的莫不是昨天的那篇——《巡抚下人爆料称：夫人每天都要两次，而且每次时间都不短！》。”张蒙疑惑道。

长安城内，逸林客栈的二楼，两名意气风发的书生一边喝着酒，一边聊道。

“正是。”

“核心内容无非就是夫人为了保养皮肤，每天都要贴面膜！”马林评价道，“一篇狗屁不通的文章！”

“谁说不是呢！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堂堂一代文坛宗师竟然为了维持自身的热度，写出这种令人作呕的东西出来！”张蒙摇头叹道，“可恨！可气！”

“奈何百姓们就是喜欢看啊！”马林黑色的眸子里透露出满满的不甘，“你我同窗苦读二十年，像我们这样真正的文人墨客，何时才能有出头之日？”

“卖报！卖报！”一名身着灰色长衫，头顶黑色素雅小圆帽的报童正在街上叫卖。此声响如惊雷，打断了二人的对话。“李太白秘史！最新的皇宫要闻！”

“我要一份！”马林朝着远处的报童招呼道。

报童远远地望了他一眼，收下刚刚卖出报纸的三文钱，又快步流星地跑到了客栈的二楼。

“五文钱。”报童上拿出了一份报纸放到桌面上。

“哎，你刚刚卖给那个人的价格可不是这么多，别以为我没看到！”张蒙怒道。

“就这个价，爱买不买！”正说着，报童伸手又取回了报纸。

“好的，五文就五文。”马林掏出了五文钱，将它们一一排在桌面上。

报童仔细地数了数，确认无误之后，留下了报纸转身离去。空荡荡的空气中，留下了他不屑的呵笑余音绕梁。

“这你都买，小报童摆明了就是在坑我们。”张蒙的脸都被气绿了。

“我们这一身书生装扮，哪能瞒过他的眼睛，他算准了我们不会拒绝的。”马林拿过报纸，翻到了报纸的扉页。“快看看，沈芳大人今天又写了什么？”

“《无眼看！一代诗仙竟与太监在酒池肉林中交欢！》。”张蒙对着标题一个字一个字念道。

一杯茶的功夫过后。

“这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不就是在极乐之宴上，高力士为李太白脱靴吗？”马林怒道。

“好一个一边交流，一边欢快地玩耍，我第一次知道交欢是这种意思！”张蒙把报纸愤怒地摔在桌子上。

余光中，什么东西映入了眼帘。二人不约而同的朝着远方望去，似乎有别的想法。

2.

沈芳，毕业于翰林院，任《今日杂谈》主编十三年。早年间因体察民情，文风讽喻，被无数文人所效仿，更赢得民间殊荣“文宗”称号，歌颂她在大唐盛世的文学中所立下开宗立派的突出贡献。

可后来，沈芳不知因何大病一场。病好之后，她的文笔远不如前，致使她在民间的人气骤降。为了维持自身的人气，她又开创了一种名叫“震惊体”的文学模式。

诸如：《高潮来临，男女兴奋过度不知所措！》、《光天化日，少男少女揉搓敏感部位！》、《震惊！吐蕃女王终生未嫁原来是心系一个中国男人！》等爆款文章，皆出自她的手笔。

谁知此模式一出，瞬间引爆了文坛，不仅让她的人气迅速回到了以前，更是在国内外引发了巨大的波澜。经此一役，这沈芳说是当今天下文坛第一人也不为过。

虽说她的这种模式大获成功，深受市井小民的欢迎，但却被文人墨客所不齿，纷纷写文章骂她，说她不过是个投机倒把的小人。还有她曾授教过的学生，也纷纷跳脚，说自己没有这样的老师。更有甚者，在她家的房屋外面，用笔墨画上一个大大的“拆”字，讽刺她是没有文化的暴发户。

纵使反对声音如此激烈，沈芳却也全然不顾。在她的心中，永远认为自己妙笔生花，而骂自己的人不过是蝇营狗苟，不值一提。

3.

“你们听说了没？集市附近出现了一条疯狗，见人就咬！

“听说吐蕃来的一行商人都被咬了。”

“市场上的鸡鸭鱼肉，还有山上打来的野兔、野猪、野麂，都不放过。”

“已经被抓起来了，听说是一条名贵的狗，还不能打死。”

“这就难办了，这狗主人想必是名官爵富商，怕是查不出来了。”

……

这件事传到了沈芳的耳朵里，沈芳撰文怒批：《不可明说的吃人怪物正在为祸人间！》。

于是，当即又诞生了一篇爆款文章。

4.

几日后，一场狗瘟在长安城内爆发。中招者无不呼吸困难，进食乏味，更有病重者心肺衰竭，到最后在挣扎中死去。

狗瘟爆发之迅速，一时间搞得长安城内的百姓惶惶不可终日，都躲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他们闲来无事后，纷纷提笔怒骂那些喜欢吃狗肉的人：连狗都不放过，真是畜生不如。

为了抑制狗瘟源头，府衙火速成立了抓狗大队。在之后的行动当中，更有不少官兵因此负伤。好在他们不畏艰苦，几天内便逮捕了全城的狗。

府衙火速发布告示，通知每家每户都开窗透气。若是仍要出行，切记戴上面纱、面罩或是以布制成的遮挡口鼻类的口罩。

在这紧要关头，沈芳仍旧不忘初心，愤怒地站出来发文揭露“真相”，名曰《长安记》。

她在《长安记》中指出：

“医馆内横尸遍地，到处都是装着尸体的白色编织袋。正在看病的、即将死去的和已经死去的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宅院中。死亡和恐惧笼罩了这里，像地狱般的黑暗无光，无常时不时就来带走一个人。天地间没人能听到他们的哀嚎，人民的呼救被闭塞的矮屋堵住了咽喉。”

“听闻从医馆回来的朋友说，死去的病人鼻口流脓，七窍流血。腐烂的身躯躺在大院中，发出刺鼻的味道。一只只被割断的手和脚，肆无忌惮地丢在过道上。有的人，全家都死在了这场鸡瘟中。有的小孩，甚至没能活过童年。我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人间地狱。我更是无法想象，它就在我们的身边。”

“吐蕃、大食、天竺、波斯……那里有甜美的空气，那里有自由的人民，那里有为人民请命的英雄！”

……

这些文章一出，百姓们害怕极了。更有不少墙头草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了起来，纷纷在自家的墙壁上写下不满的口号，大有唯恐天下不乱的阵仗。

不少文人墨客见到此种情形，便跑出来辟谣，说是根本毫无此事。更有不少医者亲笔撰文，怒骂沈芳胡说八道。

就这样，双方各执一词，吵得长安城内天翻地覆。

在他们争吵的同时，瘟疫却并没有因为狗被逮捕而减少，反而越来越激烈。后经医者溯源，发现源头并不是狗，而是一群瘟鸡。也就是说，这其实是一场鸡瘟。

于是，沈芳继续发文怒骂：《震惊！当代医仙移情别恋，原因竟是为了她！》。

而文人墨客则和墙头草继续吵。

官兵们没有办法，只能又去抓捕全城的瘟鸡。不过，这一次他们汲取了教训，没有亲自上马，而是让原先被抓去的狗来帮助他们。这样，全城的瘟鸡又都被抓住了。

可惜，瘟疫依旧没能消停。

这一次，沈芳彻底怒了，发文呵斥道：《震惊！长安城内的全部官兵竟然搞不定一只鸡！中国的军队到底怎么了！》。

墙头草们则纷纷鼓吹国外的风景多么秀丽，医疗设施多么先进。字里行间透露着的羡慕之情，大有移民的倾向。

好在文人墨客风骨依在，执笔反击，才没有导致恐慌情绪蔓延。

医者仁心，更是在分秒必争，救死扶伤。最后，经过前线人员的多日战斗，终于将瘟疫控制在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源头也终于有了定论，既不是无辜的家狗，也不是健康的家鸡，而是那天在集市上出现的疯狗。但疯狗的主人却吓了百姓们一跳，因为不是别人，竟是沈芳！

5.

那日，沈芳原本在集市里遛狗，狗子却无缘无故跑脱了缰绳，沈芳寻找半天不见，便只能放弃。事后她打探到，此狗在脱缰之后，竟咬了前来长安做生意的吐蕃人。

若是国人倒也好说，可它要是发展成一个国际事件，处理起来就会比较麻烦。

为了小事化无，沈芳买通了当时所有的目击证人，想把此事按住不表。可没想到，此狗居然被府衙给抓了去。

沈芳只好主动出击，发文谴责此事。心想着，若是到时候官兵找上门来，就拒不相认。

可惜，她的做法令人感到不齿，还是被两名正义的书生给揭露了。

他们原本十分犹豫，处于事态发展的观望状态。直到医者查出源头出在疯狗身上，他们才觉得此事并不简单。继而前往府衙和盘托出，看能不能帮到什么忙。

他们重点说出了狗子咬过哪些东西，也确实给了医者一定的思考方向。后来的事实也调查出，狗子发疯的原因，正是因为它咬了一口吐蕃的商人。

至于当时为什么没查出来，是因为狗瘟发生后不久，吐蕃的商人便悉数离去，自然没有那么快就查到他们身上。

此后的数日，狗瘟和鸡瘟都被医者给控制住了，长安城内也逐渐恢复到了往日的生机。虽然不可同日而语，但是好在大体上并无多大差异。

而原本害怕瘟疫，纷纷逃出城去，更有甚者逃出了大唐的人。他们到国外一看，却发现自己心中美好的吐蕃、大食、天竺、波斯……瘟疫更加严重！甚至有些国家已经到了为获取自由，却不要命的地步了。

美好的想象被现实给撕得粉碎，滤镜被打破的刹那，于他们而言是痛苦的。当和平的潮水退去，他们发现，裸泳的竟是他们自己。这一刻，他们才真正地感到恐慌。

那些原本因受瘟疫而饱受折磨，导致在治疗阶段不能发声的患者。都在被良医治好以后，前赴后继地站出来力挺医者，怒斥《长安记》中所说并非事实。

于是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沈芳引起全民震怒！

“《高潮来临……》，不过是钱塘江大潮冲过堤坝，竟被文贼写成这样！”

“《少男少女……》，学生做个眼保健操，可恨啊！”

“《吐蕃女王……》，女王酷爱中华文史，欣赏美男潘安罢了！”

……

诸如此类，大家纷纷怒斥她是非不分、颠倒黑白，更为了获取热度掩埋真相、不择手段。

皇帝陛下本念在她乃一代文宗，想把她罢黜为民，以示惩戒。可是后经查证，此人竟有通敌卖国之为。于是一怒之下，将其诛杀。

6.

瘟疫过后，广大人臣均被皇帝陛下赏罚分明。

墙头草们受到了来自人民的唾弃，而对此事有帮助、有改变、有贡献的勇武之人，皆有奖励。

医者自是不必多言，文人墨客却是一笑了之，但有两名书生，则需要单独拿出来颂扬。

马林和张蒙。

皇上表扬了他们不畏权贵、不受诱惑和不愧人臣的三不精神，问他们想要什么奖励。

他们想都没想，回答说：“《今日杂谈》的主编。”

于是，马林做了主编，张蒙做了副主编。

7.

城墙上，挂着一个死不瞑目的人头。从她疑惑的眼神当中人们可以看出，她在临死前，都抱着深深的怨念。

可能她怎么想都没想明白，为何那天所有人都接受了她的银钱，却还是有人举报了她。

但她更不知道的事是，那天狗子会突然脱缰，是因为头天晚上有人在她的缰绳上动了手脚。而动手脚的那两人，第二天去了逸林客栈蹲她。

之后，见她往集市的方向走去，又匆匆地跟在了她的后面。

接下来便发生了狗子脱缰咬人的事件……

就像当年，她为了出名设计夺取他们二人的文稿一样。此番她的境遇，也全都被算计好了。哪怕中途出了瘟疫的事件，也丝毫不受影响。

只是她不会知道这些了，她也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进出城门的人络绎不绝，市井小民不会再注意到她。只有两名书生悄悄路过，不经意间抬起头来瞟了一眼，随后吐了一口浓痰离去。

8.

“卖报！卖报！”那名混迹于市井间的报童仍在街上卖力地喊着，声响如雷。“沈芳秘史！最新的爆款文章！”

“给我来一份。”一名高高瘦瘦的男子招呼道。

“五文钱。”报童来到了他的面前。

“不用找了。”男子掏出了二两纹银放在了报童的手上。

报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留下一份报纸疑惑地转过身去。他在走了几步路后，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回头问道：“这一次你怎么这么大方？”

男子冷冷地笑了一声走开了，并没有回话。

他翻开报纸，只见扉页头条上的文章写道：《太可怕了！一条狗对她做了这件事，竟结束了她身为文宗的灿烂一生！》

作者署名：文宗的学生马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