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儿（2）

“不行，”老人说，“除非一个人深深地关怀着你，整天思念着你，执著地爱着你，让牧师把他的右手放在你的手上，发誓永远忠诚，他的灵魂才会飞进你的身躯，你才能分享人的幸福。这种事永远也不会发生！我们海里认为美好的东西，比如你的鱼尾巴，他们却认为是丑陋的，他们那儿必须有两根称之为腿的东西，才是漂亮！”

小人鱼叹了口气，忧伤地看着她的鱼尾巴。

“高兴点，孩子，”老人说，“我们有三百年的时间蹦蹦跳跳，我们的时间够多了。今天晚上我们还有皇家舞会。”

那是一个富丽堂皇的舞会。跳舞厅是由玻璃建成的，好几百个巨型蚌排队站在两边，手里拿着发蓝光的火把，把整个大厅照得通亮。无数条鱼都朝着玻璃墙游了过来。穿过大厅正中央有一条溪流，海国的男人鱼和女人鱼在这条溪流上都合着他们自己的美妙的歌跳着舞。小人鱼是他们当中歌声最美妙的，大伙儿都为她鼓掌。她高兴极了。但很快她又想到了上面的那个人类世界。她忘不掉那位漂亮的王子，忘不掉想要拥有一个永恒的魂灵，她偷偷地走出了宫殿。大家都在里面欢歌快舞，她则忧伤地坐在她的小花园里。她想：“我喜欢他胜过喜欢我的父母亲，我总是不由自主牵挂着他。我愿意冒一切危险去赢得他和一个永恒的魂灵。我要到海底女巫那里去。说不定她能出点主意给我些帮助。”

小人鱼离开了花园，朝那个湍急的漩涡游去，女巫就住在漩涡的背后。她必须走到漩涡的中心去，才能进入女巫所在的区域。这是很长的一段路，除了穿过一块烂泥潭外，没有其他路可供选择。烂泥潭后面，一片奇特的树林中，便是她的房子。这里的树和矮丛中都是章鱼，无论树林里出现什么它们都能抓住，再不放掉。小人鱼非常害怕，但是她想着王子，想着人的魂灵，她又充满了勇气。她把长发紧紧地盘在头上，防止被章鱼树抓住，双手贴在胸前，跳进了那些令人恶心的章鱼树中间。随后她来到了树林中一片又大又潮湿的地方。在这片地方的正中间，有一所用落难的人的骨骸盖成的屋子，海底女巫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女巫说，“你真蠢，不过我可以满足你。你想去掉鱼尾巴，换上两条人腿，好让那位年轻王子迷恋你，你就可以得到他和永生的魂灵！”女巫大笑着，声音恐怖极了。“你来的正是时候，”女巫说，“我给你煎一种药，你带着它在太阳升起以前游到陆地上去，坐在岸边把药喝掉，你的尾巴会破开，长成美妙的腿，可是这很疼的，就像有一把利剑刺穿你。所有人都会说你是最美丽的人儿。你会保持轻柔苗条的身段，但你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利刃上一般。你能忍耐吗？”

“能。”小人鱼坚定地说，心里依旧想着王子和那永生的魂灵。

“记住，”女巫说，“一旦你有了人形，你就再也不可能再变回一条人鱼！再也不能下到海里。如果你不能赢得王子的爱情，让你们成为夫妻，那你也就得不到永生的魂灵！他和另外一个人结婚的第二天，你的心就会破碎，你会成为水上的泡沫。”

“我愿意。”小人鱼说，脸庞变得像死了一样的苍白。

“你也得给我酬劳。”巫婆说，“在海里所有的声音中，你的声音是最美妙的。这声音你必须给我，以此来偿付我那贵重的药。”

“如果你把我的声音带走，我还能剩下什么呢？”小人鱼不舍地说。

“还有苗条的身段，”女巫说，“轻盈的腰肢和会说话的眼睛。把你的小舌头伸出来，让我把它割掉，你就可以得到那种强烈的药剂了！”

“行！”小人鱼变得坚定起来。于是，巫婆把罐子放好，开始熬那魔药。最后药剂熬好了，看上去就像最清澈的水。

“好了！”巫婆说，割下了小人鱼的舌头，现在她哑了，既不能唱，也不能说话了。小人鱼拿着药很快地穿过树林、泥沼和湍急的漩涡。她看见了父亲的宫殿，但她不敢进去找他们，她哑了，她要永远离开他们。她悄悄地走进花园，从众位姐姐的花坛上各摘了一朵花，然后穿过深蓝色的海水升了上去。

小人鱼爬上大理石台阶时，天色尚早。她喝下了那令人剧痛的药剂，正如巫婆所言，感觉就像一柄双刃的利剑穿透了她柔弱的身体，她昏了过去。当太阳升起照到海上时，她醒了过来，感到一阵绞心的疼痛，但就在她的前面，那位可爱的年轻王子，用他乌黑的眼睛盯着她。她发现她的鱼尾不见了，长了一双只有少女才有的漂亮的小白腿。王子问她是谁，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她却只能用她那深蓝的眼睛温柔而悲伤地看着他。因为她哑了。他牵起她的手，把她带进宫里。她每走一步，就像踩在尖钉和利刃上一样，但这些她都乐于接受。

小人鱼穿上了价值昂贵的衣服，在王宫中她是最漂亮的，但她既不会歌唱，也不会说话。漂亮的女奴走上前来为王子和他的父王母后唱歌。有一个女奴唱得非常美妙，王子鼓着掌对她微笑，小人鱼很悲伤，她想，“要是他知道我为了和他在一起，才永远丧失了我的声音，那该多好。”

女奴们随着音乐跳起了舞蹈，小人鱼把她美丽而洁白的手臂举起，立起脚尖，在地板上旋转着舞了起来，每一个舞步都让她更加美丽，她的眼神比女奴们的歌声更打动人心。

大家都非常高兴，尤其是王子。他说，他要永远和她在一起。王子要她缝一套男装，这样她便可以随他一起骑马出游。她和王子一起爬山游玩，虽然脚出了血，但她什么都不怕，仍然跟着他，直到云彩在他们脚下漂浮为止。

回到宫殿后，夜里其他人都睡了，她来到宽阔的大理石台阶上，把脚放进清凉的海水里。这时，她思念着海水深处的亲人。

一天夜里，她的姐姐们来了。她向她们挥手，她们认出了她，告诉她，她的离开令大家十分悲伤。从此，她们每晚都来看望她。有一天夜里，她看见多年没有游到海面上来的老祖母和海国国王，他们把手伸向她，但却不敢靠近陆地。

王子越来越爱她，但立她为王后，却是他从来也没有想过的，然而她必须成为他的妻子。

“你最喜欢我吗？”在他把她拥在怀里，亲吻着她可爱的脸庞时，小人鱼的眼睛似乎这样发问。

“当然，你是我最亲爱的人，”王子说，“你是所有人中最善良的。”

王子要去参观邻国，实际上是为了看邻国公主，有一大队人要跟着他去。“我得去！”他曾对她说过，“我得去看那位美丽的公主，我的父母要求我这样做，但不会强迫我把她带回来做我的妻子。如果有一天我要选新娘的话，我选的更可能是你。”他亲吻着她鲜红的嘴唇，抚摩着她的长发，把头依偎在她的心房，于是小人鱼心中又想起人间的幸福和一个永生的魂灵。

在去邻国的船上，他对她讲述风景和海景，讲述海水深处的奇形怪状的鱼和潜水人看到过的东西。

第二天早上，船驶进了邻国宏伟都城的港口。教堂的钟一齐鸣响起来。每天都有欢庆活动。可是公主还没有露面，她正在离那里很远的神庙里攻读，修习王室的一切美德。最后，她出现了。小人鱼不得不承认她的美。她的皮肤十分地娇嫩，乌黑浓密的长睫毛下，是一对深蓝、深情的眼睛在微笑着。

“原来是你。”王子说，“你是在海岸边上救过我的人。”他把新娘拥在手臂里。“我真是太幸福了！”他对小人鱼说，“你会为我的幸运而高兴的。”小人鱼亲吻着他的手，她的心彻底破碎了。

王室报信的差官骑马在街上通告王子订婚的消息。牧师摇动着香束，新娘和新郎手挽着手接受大主教的祝福。小人鱼穿着金线绣花的丝绸衣服，牵着新娘的婚纱，心中想着自己临死前的一夜，想着她已失去的一切。

当晚，新娘和新郎登上了船，礼炮齐鸣，彩旗飘扬。船中央搭起了一个金色和紫色的御用帐篷，新婚夫妇在这宁静、清凉的夜里睡在里面。

天黑了，彩灯燃起来了，水手们在甲板上跳着欢快的舞。小人鱼想起她第一次游出海面时看到的便是同样的场面，她的心被割得万分疼痛。这是她能见到他的最后一个夜晚。为了他，她离开了自己美妙的同族和家庭，交出了自己美妙的声音，每天受着无休无止的折磨，但他却一点都不知道。她心中怀着死的念头笑着、舞着。王子亲吻着新娘，她摆弄着他的黑发。他们手牵手走进那华丽的帐篷去了。

船上静了下来。小人鱼站在甲板上，眼睛凝视着东方，等待着日出。这时，她看到她的众位姐姐升出了海面，她们的长发都剪掉了。

“我们把头发都给了女巫，让她设法不让你今夜死掉！她给了我们一把刀。太阳升起之前，你把它刺进王子的心脏，他的血流到你脚上时，你的脚马上会变成一条鱼尾，你又成了一条人鱼，仍然过你那三百年的岁月。快点！太阳升起来以前，活下来的不是他便是你，总有一个要死！去杀死王子，回来吧！再有几分钟，太阳就要升起来了。”她们叹息着沉到海底去了。

小人鱼揭开帘子，她看到新娘把她的头依偎在王子的胸前睡着。她弯下腰去，在他漂亮的脸庞上吻了吻。小人鱼看了看锋利的刀，又用眼睛盯着王子。刀在小人鱼的手中颤抖着，但是，她马上把它抛得远远的，抛落到浪花里。小人鱼用朦胧的目光望着王子，然后纵身跳人海中。

太阳升起了。小人鱼没有感觉到死亡。她看到明亮的太阳，也看到她的头上飞舞着成百上千透明的、美妙的生灵。小人鱼看见自己有和他们一样的形体，这形体从泡沫里升起，越来越高。

“我这是要去哪里？”她说，声音完全是精神的。

“到太空的女儿那里去。”其他的生灵说，“太空的女儿也没有什么永生的魂灵，但是她们能以善行创造一个。只要在三百年中我们尽自己最大的可能行善，我们就能获得永生的魂灵，参与到人类永恒的幸福中去。你也可以用善行在三百年里为自己创造一个永生的魂灵。”

船上又热闹起来了。王子带着他美丽的新娘在找她，他们悲伤地望着海面的泡沫。没有人能看得见，小人鱼亲吻着新娘的面庞，朝王子微笑着，和其他太空的孩子升到了浮游在天上的玫瑰红色的云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