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篇:陶乌

发布时间: 2021-04-02 18:55:51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故事 点击: 101

我叫陶乌,从血雾弥漫的乌山岭中来。乌山岭上是没有人烟的,盘根错节的怪林奇木占据了整个山岭,也许是飞禽走兽也少的原因,这里总是静悄...

第五十篇:陶乌

我叫陶乌,从血雾弥漫的乌山岭中来。

乌山岭上是没有人烟的,盘根错节的怪林奇木占据了整个山岭,也许是飞禽走兽也少的原因,这里总是静悄悄的,日落时分,清晨初见,大雾四起,远村眺望,不见乌山。

在这氤氲的雾气中,我感觉到了自己的存在。

后来,乌山岭上来了一伙人,都穿着灰蓝色的衣服,从他们的对话中,我得知这是一支叫做“守义”的军队,好多士兵都受了伤,一个长官模样的人命令部下驻扎在这里,山岭里的果子、溪水救了他们的命。

可是长官看起来却仍旧忧心忡忡,我听见他说“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会追过来。”

傍晚,一声枪响,打破了乌山岭的宁静,也让士兵们再次陷入高度紧张的精神状态。

随之而来的,是乌山岭下的无数声枪响,开枪的队伍穿着军绿色的衣服,应该就是长官口中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追过来的“他们”。从行军方向来看,守义军只可能藏在这座山岭上,而燃起的篝火,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长官立刻下令熄灭篝火,带着剩下的士兵来到进入乌山岭的必经之地,一字坡,阻拦进攻的敌人。

一字坡地势颇高,易守难攻,为了节省弹药,长官集中了附近的巨石乱木,向下投掷,在岭上树木的掩护下,敌军一时也无法得手,只好停止了进攻,再作打算。

此时太阳已经落山了,慢慢暗沉下去的天色,如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每个守义军的心上。而乌山岭上的雾气也如往常一样,慢慢爬了上来。

在最外围站岗的一名士兵最先发现起雾,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他知道,在这样的天色下,一旦起雾,根本看不清敌人的动向。

立刻,事实印证了他的恐惧,他还来不及通知更深处的兄弟起雾了,就被身后的黑影一刀结果了性命。

鲜血从脖颈的动脉中喷涌而出,洒落在地上时,还带着余热。

而杀戮,才刚刚开始。

蛰伏的敌军一队接一队地潜伏进入乌山岭,一步步干掉了站岗的守义军,当大部队发现他们时,为时已晚。

守义军将士们和敌军拼死搏杀,子弹在他们眼前飞驰,穿过他们的发梢、战友和胸膛。手雷爆炸声震耳欲聋,一时间让他们分不清,空中腾起的,是尘土,还是兄弟的血肉。

守义军第四小队只剩下了三个兵,身边曾经并肩作战的人一个一个倒下,一开始是恐惧,后来高强度的作战让他们感到麻木,仿佛此时他们不再是活生生的人,只是不停躲闪、上膛、射击的战争机器。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一声凄厉的呼喊,让他们从无力彻底变为绝望。

随着一声“团长”,守义军长官倒在了血泊中,掩护撤退所用的防线彻底被击溃。

群龙无首,让本就为数不多的守义军更是节节败退。第四小队原先占领的高地也彻底失守,只好向后撤退。

三人穿梭在树木藤蔓盘根错节的的乌山岭上,身后是数倍于他们的敌人,生路就像这暗夜一样渺茫,除了不停地向前奔跑,他们没有任何办法。

突然,三人只觉得身体失重,向下坠落,然后重重撞击在地上。

一番摸索后,他们才发现自己现在身处一棵老榕树的根劈开的裂缝中,经年累月,便成了如今这个大半人高的藏身之所,周遭树木遮盖,十分隐蔽。

不一会儿,三人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向外看去,正是几个战友,他们正欲叫战友来这里避难,就听见一阵枪声,为了不暴露,只好再次蹲下。

是敌人追上来了,战友们应声倒地。

只剩最后一个,眼见他离这个裂缝只有一步之遥。

“砰”,头部中弹,他还是死在了敌人的枪口下。

身子倒在了榕树根上,他的头正好悬在裂缝上,没有瞑目,直直地看着坑里的三人,不知是血液还是脑浆,猩红的,黏作一团,滴答、滴答,滴在三个人的脸上、手上。

“死了,这应该是这边跑得最远的一伙人了,走吧,到东边看看。”敌军快步离开。

直至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三人才渐渐松开紧咬的牙关,低声哭泣起来,伴随着滴答声,呜咽声消失在乌山岭刺骨的寒风中。

此后,或远或近,不时有枪声传来,大多是一声之后便没了动静,偶尔会有短暂的枪战发生,瞬间又陷入寂静。

三人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熬过每一次枪响的。是害怕吗?枪口不是指着自己,当然不是害怕;是紧张吗?明知枪声之后的结果,又何谈紧张呢。生离死别,似乎就在这一声声中变得再寻常不过,耳边只剩下滴答、滴答声。

很久没有枪响了,是啊,敌人应该以为歼灭了全部的守义军,离开乌山岭了。

三人强撑着已经僵硬的躯干,站起身来,倒在他们面前的兄弟,他的血液已经凝固了。为他合上双眼后,三人向昨晚的战场走去。

越靠近,硝烟与血腥味就愈加浓烈,夜色中,雾气似乎也渐渐变深。

直到他们完全到达,才看清那雾色,分明,是血色。

几乎所有的守义军都在这里了,尸横遍野,血液浸湿了土地,染红了草木,也沁染了这乌山岭上的大雾。

恐惧、无助、悲痛……一瞬间,所有隐忍的情感都在此刻宣泄殆尽。

而我,陶乌,就在此时,才真正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活在这血雾弥漫的乌山岭中。

天色渐明,除了那个小小的坟堆,乌山岭上,再没有那三人来过的痕迹。

滨海市

战争已经结束十年了,这座城市早就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外来户越来越多,洋人的西服、裙子开始流行,舞厅、酒店建了一栋又一栋,那些曾经为此献出生命的人或许只是偶尔存在于老滨海人的记忆中,那支叫做“守义”队伍也不例外。

何敬坐在电车上,快速翻阅着今天的报纸,如往常一样,报纸上的大幅版面被某某面膏、某某饭店的广告占据,直到看到讣告一栏,何敬的手忽地停住。

兴荣巷256号,徐卫民于家中自尽。

徐卫民,这个名字,对于何敬来说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思绪被拉回九年前,那个风声鹤唳的夜晚,三个衣衫褴褛的男人敲响了他的家门,而接下来他们的话,几乎击碎了他仅有的一丝幻想。

守义军,乌山岭,全歼,这些字眼在何敬的脑海中不断被放大,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是滨海市战备处秘书长,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守义军对于滨海来说意味着什么,这是滨海的最后一支援军,他们的战败,无异于宣告滨海彻底沦陷。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何敬的声音已经沙哑。

自从滨海被敌军占领后,战备处残部全员进入潜伏状态,这里是何敬的落脚处,属于机密。

“在乌山岭防线失守,长官下了最后一道战术指令后,告诉我们,要是能逃出生天,就来这个地方,找何秘书长,我们伪装成难民进入滨海后就来了这里。”

那三个人说自己叫林长伟,徐卫民,刘江。

何敬证明了他们身份后,为他们伪造了新的证件,找了新的住处在滨海安顿下来。在当时的形势下,整个战备处自身难保,为了与北方的主力军取得联系,已经牺牲了不少人手,对于这三个仅剩的守义军,何敬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后来北方战场局势出现扭转,敌军节节败退,只好向滨海方向退兵,此时何敬方为主力军提供有利情报,主力军乘胜追击,一路南下,势如破竹,在第二年的冬天夺回了滨海。自此,战时战备处并入滨海警备处,而何敬则担任警备处副处长之一。

数月战乱,何敬与当年的守义军三人早已失去了联系,本来以为此生不会与他们再有联系。可是过了不久,何敬便在讣告上看到一则消息,“河海巷118号,林长伟于家中自尽”

这个地址,正是当时何敬为他们安排的,战争结束后,不少迫于局势改名换姓的人都向政府申请改回原籍。何敬看到消息后想过去登门了解情况,不过等他来到河海巷118号才发现,其余两人已经搬走,无奈之下何敬只得离开,自此,再无徐卫民和刘江的消息。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当年的一幕竟然再次上演,何敬将报纸折了起来,未到目的地,便在下一站下了车,在路边叫了辆黄包车。

“师傅,去河海巷。”

这一次,何敬依然还是想去看一看。

当年得知林长伟的死讯后,何敬在办公室抽了一夜烟。烽火连天的战场,对军人的生理和心理都是极限的挑战,作为前战备处秘书长,他见过太多前线的战士,比残破的身躯更让他震撼的,是许多战士空洞无神的双眼,在那里面,看不见生的希望。更何况是守义军的士兵,整个队伍都永远留在了乌山岭上,没有人知道那三人看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林长伟和徐卫民的自杀,也许是种解脱方式,何敬这样想。

很快黄包车就到了河海巷,何敬向里走去,快到118号时,何敬看见了一个身影,走近与他对视后,何敬试探性地开口“刘江?”

那人愣了一下,随机也说道:“何秘书长?”

何敬惊喜的点点头。

“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何副处长了。”刘江知道当年的战备处已经被纳入警备处了。

何敬摆摆手,“无妨,你也是……”

“嗯,老徐也……”刘江双眼微红,“警察已经把尸体带走了。”

何敬向门里看了一眼,叹了口气,良久,转过头来对刘江说:“刘江啊,随我在江边走走吧。”

刘江点点头,两人来到江边。

“这些年,我对你们有愧啊。”何敬语气沉重。

“何处哪里的话,当年要不是您出手相助,我们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敌人抓住,您对我们有恩呐。”刘江急忙说道。

“可是林长伟和徐卫民,他们还是走了。”

“当年守义军全军覆没,整个乌山岭称为人间炼狱,我们回来后,每到午夜便会陷入梦魇,老林没过多久就趁我的老徐不在的时候上吊自尽了,后来我和老徐就分开了,各谋生计,不愿再想起当年的惨剧,也就慢慢断了联系,没想到,这一别,竟没能再见。”刘江声音哽咽。

何敬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那你现在还好吗?”

刘江摇摇头,“我一闭上眼,血色缭绕的乌山岭便浮现在眼前。”

“我认识一个心理医生,他给不少军人做过治疗,或许我可以介绍给你认识。”

“不必了,这些年我不是没想过办法,统统没有用,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宿命吧,要为了当年……”刘江没有再说下去。

“总归还是要再试一试。”

刘江摆摆手,打断了何敬的话,“真的不用了,我已经认命了,现在起码在死前见了您一面,也算是没有遗憾了。”

两人分别后,何敬回到警察厅,得知林长伟死讯那天晚上产生的种种思绪再次翻涌了上来,又一夜无眠。

雾,好大的雾,刘江眼前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似乎是在山上走着,杂草及膝,一路磕磕绊绊。愈是挣扎着、奋力着向前奔去,便愈发觉得无望而无力。恍惚中好像听见有什么声音在喊他,“刘江”。

本来身处混沌中的刘江,听见这声呼唤,像是被冻住一样,停在了原地。

即使过去了十年,这声音他也无法忘记,这是他曾经冲锋陷阵的号角,曾经矢志不渝的信仰,这是他的长官,守义军将领的声音。

呼唤之后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久,刘江的意识才恢复运转,伴随而来的是不受控制的颤栗。

是他回来了吗?为什么?已经过了十年,守义军还是没能原谅我们的苟活吗?林长伟和徐卫明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我了吗?

当年的往事在脑海中不断被回放,被追击的战友们,倒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旷野里传来的枪声,还有,滴答、滴答……

刘江感觉脸上好像有什么东西,伸手去摸,黏黏的,是血!

他低下头拼命去擦,却怎么也擦不掉,越来越多,滴答、滴答掉落在地。再抬头时,眼前不再是白茫茫的,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红。

血雾!是十年前那个晚上的血雾!被守义军的血染红的大雾。这里,就是乌山岭,刘江猛地意识到。

跑,此时他只有这一个念头,跌跌撞撞地,他在一片血雾中,希望能找到下岭的路。

突然,刘江停住了脚步,脚下好像有什么东西,他缓缓弯下腰去,摸索着,希望不是他想象中的东西。

不过触感告诉了他,就是尸体,靠近地面雾气薄了些,守义军灰蓝色的军服清晰可见。刘江瘫倒在地,想要站起身来,可是刚碰到其它地方,相同的触感就出现在手上。刘江猛地回头,又一具尸体躺在那里。他几乎手脚并用地想要逃离,可是越挣扎,他就越绝望,因为他发现,他已经被守义军的尸体包围。

惊恐之中,刘江突然看到了一双眼睛,这双眼睛好像离他越来越近了,近到他能看清眼睛主人头上的弹孔。

是他!当年倒在他们藏身之处的那个守义军。他的尸体已经到了刘江面前,压了上来,刘江的瞳孔瞬间放大,对上了那双几乎要爆裂开来的眼睛。

刘江怎么也推不动他,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了,只能疾呼道:“不要,不要!我还不想死!”

“可是你不是一直活得很痛苦吗?”

不知哪里来的声音突然出现,这个声音很陌生,刘江从没听过。

“可是我还不想死,我想活着!” 刘江嘶吼着回应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杀我?”

“我叫陶乌,不是我要杀你。”声音减弱。

刘江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不停地喘着粗气,刚才的尸体、压迫感、声音都统统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存在过。

“竟然只是个梦吗?”刘江喃喃自语,“陶乌是谁?”

“噔噔噔”何敬办公室的门被敲开。

来人是何敬的秘书,浓烈的烟草味呛得她一阵咳嗽,“您又一夜没睡吗?这样下去可不行啊。”

今天已经是他得知徐卫民死后的第三天了,这几天来,秘书每天早上来都是如此。

何敬没有回答,依旧翻阅着手上的资料。

他从前是滨海战备处的秘书长,认识不少军医,包括之前想要介绍给刘江的那个心理医生,一直以来就是致力于士兵的心理疏导和治疗。战争的残酷,他是亲眼见证过的,尽管已经过了这么多年,现在还是有很多存在心理障碍的士兵,有无法与人相处而难以组建家庭的,也有像林、徐二人一样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桌上的这些资料记录了这些士兵的故事和治疗过程。

“大半辈子都在让将士们冲锋陷阵,现在马上就要退休了,剩下的人生,我想为他们做点什么。”何敬自言自语。

江上的风在耳边呼啸,烟圈在路灯散发出的黄色灯光下离散消失。

同样夜夜无法入眠的还有刘江,几个小时前还热闹非凡的江边此时已经沉寂无比,寒风瑟瑟,连乞丐也不会选择在这里的长椅过夜。

闭上眼,那些乌山岭上的画面就会不断在眼前回放,勉强入睡也是不断被梦魇纠缠,虽然不像之前,濒死感那样真实,但是却经常听见那个陶乌的声音。

“你到底是谁?你是人是鬼?”刘江对着江流无力的质问。

“什么人啊鬼的,连我们都不认识了?”

刘江不敢相信的揉了揉眼睛,这是,林长伟和徐卫明,就站在他面前。

“你,你们,不是……”刘江颤抖着站起来。

“什么是不是的,你傻了,真的不认识我们了?”林长伟笑着,还伸出手碰了碰刘江的肩膀。

这真实的触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又做梦了?

刘江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人,突然抬手抽了自己一耳光,自言自语道:“赶快醒过来,醒过来!”

“诶,老刘,你这是干什么?”

刘江恍惚了一下,他们还在。

“我说老刘,就算这么久没见,你也不至于一上来就行这种大礼啊。”徐卫明开起了玩笑。

“我以为我在做梦。”刘江木木的回答道。

“看来这人是真的呆了,你又没睡觉,做的什么梦啊。”林长伟指了指刘江,跟徐卫民说道。

“怎么样,老刘这些年过的好吗?”徐卫民问道。

昔日的战友再次出现在眼前,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亲切,刘江不再去想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他鼻头一酸,“我,我过得不好,始终忘不了咱们守义军的事情。”

“当年在守义军,咱们第三小队打仗可算得上是一把好手,在南边把敌人打得那叫一个屁滚尿流。”林长伟神采飞扬。

“是啊,谁不知道三队的,个个是好汉。”徐卫民应和道。

刘江愣了愣,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说的不是这些吗,“我是说,当年在乌山岭的事整个团都牺牲了,只剩我们……”

林长伟摆摆手,打断刘江:“那件事就不必再提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徐卫民接着说道:“我们也没做错什么,不过是意外掉入了一个避难所里,要是没有我们三个活了下来,守义军连个坟冢也没有。”

听到两人轻佻的语气,刘江猛地推了两人一把,“我们在乌山岭上看到、听到守义军一个个倒下,一直苟活在痛苦中,老林、老徐最后以死了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们到底是谁?!”

两人倒退两步,面露阴沉,齐齐开口:“看来你还是没能放下当年的事情啊,既然活得这么痛苦,不如早些离开吧。”

越到后面,两人的声音愈发沙哑,身体竟然燃烧起来,躯干上出现一个个空洞,最后化为一团血雾向刘江的脖子袭来。

刘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这不知名的怪物扼住了咽喉。

“你,你就是陶乌吧,呵,没想到你竟是个雾气变作的妖怪。”刘江艰难出声。

脖子上的力道进一步收紧。

“被我说对了是吧,哼,老子能活着从乌山岭上下来,已经是够本了,老子不怕死,只是死在你这个只会故弄玄虚的杂种手上,实在是不甘心!”到了这个地步,刘江近乎疯狂地嘶吼着。

“不是我要你死,等你走了之后就会明白的。”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此时的刘江已经意识模糊,在他闭眼的最后一秒,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刘江,你醒了?”

再次睁眼时,刘江只觉阳光有些刺眼。

此时他正处在医院的病房里,他迷惑地想要坐起身来。床边的何敬来搀他。

“我这是?”刘江开口。

“昨天晚上,我睡不着,想去江边散散心,没想到却看见你在那里,正在拼命掐自己的脖子,我怎么喊你也没用,等我赶到你身边的时候,你已经昏倒了,我赶紧将你送到医院,这不,你现在才醒。”

“何处,是你,是你救了我一命啊。”刘江听完便要跪谢何敬。

“你这是干什么,我难不成还能见死不救吗?不过刘江,在我到你身边之前,你已经昏迷了,可是手却依然死死的掐住脖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敬拦住了刘江,语气严肃。

“因为,掐住我的,并不是我自己。”刘江回答,“一个人要自杀,怎么会掐住自己的脖子呢,这根本就行不通。”

何敬点点头。

“事已至此,我对您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刘江抬头,对上何敬的目光。

然后,刘江就从乌山岭上的事,一直到昨天晚上,都对何敬全盘托出。

“事情就是这样。”这么多年的心事终于倾诉了出来,刘江的表情只有淡然。

整个过程,何敬都处于沉默状态,听罢,他对刘江说道:“你先好好养病。”

何敬离开后不久,就有两个警卫模样的人来了,守在刘江的病房前。

第二天医生对刘江说,他的身体并无大碍,可以出院了。刘江刚走到医院门口,便遇上了何敬。

“你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何敬径直来到刘江面前。

“当然想。”

“好,那我们现在就去一趟乌山岭。”

乌山岭是离滨海最近的大山,人迹罕至,当年守义军为了躲过敌人撒下的天罗地网便来到了这里,想要翻过乌山岭,与主力军取得联系。

在车上,何敬问刘江:“你怕吗?”

“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只是,此去凶险,您本来不必为了我……”刘江看向何敬。

何敬摇摇头,“不,这是我应该做的。”

“快到了。”刘江望向前方,没有再说下去。

下车之后,一路向上,到达当年的一字坡后,太阳已经落山。

“要来了,”刘江握了握拳,“乌山岭的大雾。”

又走了一阵,刘江停住了脚步,看着不远处立着的木牌,声音里充满了悲痛,“就是这里了。”

“你是说,这里是当年的主战场?”何敬皱了皱眉头。

“是啊。”

“这里从前也没有什么鸟兽吗?”

何敬问得刘江莫名其妙,“好像是这样,这岭子,邪性得很。”

“那守义军的尸骨呢?”何敬的声音再次响起。

刘江脊背一凉,是啊,这才不过十年,又没有鸟兽,就算肉身腐烂,总归有骨头在吧。

还不等二人细想,乌山岭的雾气已经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两人眼前都渐渐模糊。

这熟悉地场景,让刘江感到一丝窒息。

“出现了。”何敬出声。

循着何敬的目光向下看,刘江瞳孔一震,守义军的尸体出现了,都十分完好,与十年前刘江所见一般无二。刘江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去看,果然,方才竖立的木牌和坟冢统统消失不见了。

何敬拍了拍刘江,“趁还看得见,你带我去看看当年你们的藏身之地吧。”

刘江点点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十年过去,这条路线,刘江从未忘记。

大雾渐浓,到了老榕树下时,就基本看不清东西了。

“就是这里了,何副您小心。”刘江提醒何敬。

“嗯,你也是。”何敬回答。

刘江一靠近那个裂缝 ,便看见了那个头部中弹的守义军,刘江尽量不去看他的眼睛。

可是目光扫到裂缝中时,他隐约看见那里有什么东西,纵身跳到其中想要一探究竟。

当他碰到那东西时,浑身一僵,是白骨,一具完整的白骨,待他再往白骨旁边看去时,便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他已经猜到了些什么,他暂时停住动作,深吸一口气后,再次向尸体旁看去,这次,正是他自己,穿着灰蓝色军服的刘江。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刘江还是惊叫出声。

“怎么了,刘江,你看到什么了?”何敬的声音就在不远处传来。

“我看到了,林长伟和徐卫民的尸体,”刘江停顿了一下,“还有,我自己。”

“你在哪?”何敬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静。

“我就在老榕树下,您过来就能看到。”刘江拼命抑制住自己发抖的声线。

“我就在老榕树下,这里很平整我什么也没看见。”何敬回答。

“怎么会,我明明听见您就在附近,而裂缝就在……”刘江的话戛然而止。

“刘江,刘江,你没事吧。”何敬察觉到不对。

“刚才,陶乌对我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刘江才继续,“它说,叫您不必找了,这十年间,这个裂缝已经不存在了。”

“那你现在……”亲身经历了这一幕,一向镇定的何敬此时也不禁有些震惊。

刘江苦笑一声:“看来这一切,终究要我自己来解决。”

刘江深吸一口气,转过头来,看向那三具身躯。

十年前自杀的林长伟,已成白骨;几天前去世的徐卫明,肉身腐烂;还有自己,刘江握紧了拳头,克制住颤抖,摸了摸身穿灰蓝色军装的自己,还带着余温,就像是刚刚死去一样。

面对这样一个自己,刘江几乎要发疯,“陶乌,你出来,你出来啊!”

刘江话音刚落,何敬就发现漫天的白雾渐渐变红。

刘江知道,陶乌出现了,他冷笑一声:“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今天我会命丧你手?”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回到这里,不过也好,在这里结束,也算是有始有终了。”陶乌的声音环绕在大雾中。

“死前起码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一直阴魂不散吧,也算是让我死个明白。”

“本来不应该由我来告诉你,但是知道我的人,没有一个活着,你已经是特例了,再破个例也无妨。”

“好一个特例。”刘江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陶乌无视他的情绪:“当年这乌山岭上的事,我目睹了全程。”

刘江不太意外。

“我更知道的是,从那之后你们三人一直深陷梦魇,活在苟活的自责中。所以,我所做的一切,其实是为了拯救你们。”

“你们?你是说,林长伟和徐卫民也是,也是你杀的。”刘江之前只是怀疑,如今被证实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他们走了之后,都过得很好。”陶乌没有正面回答。

“是啊,老刘,你知道,当年我活得多么痛苦,可是现在,我终于得到了解脱。”白骨未动,却传来了林长伟的声音。

“你记得吗,从这里回到滨海后,我时常听见那晚旷野里的枪声,后来的几年,每当那枪声响起,我都一阵心悸。”徐卫民的声音也响起了。

两人悲怆的嗓音也让刘江想起了这么多年来的折磨,那张双目圆睁的脸,滴答声夜夜如梦……

“刘江,我不是要杀你。”陶乌的声音再次出现。

“它是在帮我。”

刘江身体一震,他僵硬的扭过头去,他从自己“尸体”的地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没办法再自欺欺人了,我真的受不了了。”“自己”看上去仍旧很安详。

听见自己的声音,刘江没有像想象中一样害怕,他反而很平静,甚至觉得很安心。

何敬半天没有听见动静,担忧的出声:“刘江,你那边怎么样了。”

刘江似乎没有听见何敬的声音,“是啊,我一直以来都在骗自己,事到如今怎么可能过得去,我真的快窒息了。”

何敬听见这话察觉到不对劲,急忙大喊到:“你就是一个正常人,当年的守义军惨案并不是你的错。”

“你放心,走了之后,便可以放下执念。”死去的刘江再次开口。

刘江机械般地点点了头,身边血雾颜色加深。

何敬见此,即使心急如焚,也只好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再让刘江也遭到毒手。从得知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陶乌到底是何方神圣。

一片血雾中,刘江眼神迷离,“何处,多谢你陪我来这里,现在我要走了,我刚刚看见了死后的自己,你放心,他说后来我过得很好,陶乌也不会伤害你的。”

看见了死后的自己,还有他的声音,何敬联想到之前刘江说陶乌掐住他的脖子,但是他看到的是刘江自己在掐自己,他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并不是你自己,那只是陶乌的障眼法!”

血雾一阵震动,刘江稍微清醒了一点。

何敬发现了血雾的异常,虽然不敢确定,但既然有用,他继续说道:“一定是当年守义军的血滋养了这个妖孽,它吸纳了你们三人的恐惧、内疚、痛苦,成为了你们的心魔,最终想要害死你们!”

血雾的涌动更加剧烈。

何敬有了一定的信心,他一鼓作气:“刘江,你听好,当年守义军被全歼,你没有错,想要活下去,你更没有错!”

何敬铿锵有力的话语,彻底唤醒了刘江,是啊,他没有错。

“陶乌,你听着,我当年只不过是偶然掉进了那个裂缝,我并没有忘记他们,我没有错,你给我听好,我会迈过这个坎,我,不想死!”刘江一字一句,声音不大,但语气坚定。

“那我们呢?白死了吗?”血雾中,团长,徐卫民还有林长伟,还有其他牺牲的兄弟突然出现,缓缓朝刘江走来,何敬突然也看到了血雾中的守义军。团长伸出手,“我们队伍就差你了,来,我们要永远在一起。”说完突然猛地向前伸出手,去拉刘江,刘江猝不及防,眼见就要被拖进血雾中。

何敬反应迅速,想起自己还带着手枪,一连三发,朝血雾深处开去,血雾却越发猩红。似乎要吞噬整个乌山岭。

“兄弟们!我们没有忘记你们,滨海城的人也没有忘记你们!”何敬激动的喊道:“团长,你忘记当时的初心了吗?你们没有白死,你看看现在的和平世界,我们过得很好,所有人都没有忘记你们,刘江替在你们活着,替你们看到了这繁华盛世,为何执意要拉上他?”

血雾中传来一声叹息,涌动渐弱,血色缓缓散去,何敬仿佛看到雾中的所有人都在笑,发自内心的开心笑容,团长缓缓抬起手,所有人敬礼,何敬也庄重的抬起右手,敬礼。

雾气变白,淡淡散去,一切归于平静。

刘江瘫软下来,泪流满面:“团长,我想你们,我会好好活着。”

多年以后,老榕树旁竖起一座英雄烈士纪念碑,致敬守义军。“同学们,这里长眠着我们滨海城的英雄前辈,他们誓死守护住了滨海,永远存在于我们的心中!”纪念碑前面的红领巾们一脸肃穆,心中充满敬仰。

那颗老榕树旁,长满了翠绿的新生树木。学生们离开乌山岭时,头顶上传来阵阵鸟鸣。

作者:不弯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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