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世纪，科学家发明了一种情感监控器，一旦全面使用，将让所有人类都保持快乐。可是结果却与他们想象的不同……

01

我来到于评老师的办公室门口，他的学生章一韦说，于老师正在接待警方的三名同志，请我先到隔壁办公室等待。

她给我倒了一杯水，我独自坐在沙发上思考。

于评老师是Y所当年花了大价钱挖回来的海归人才，一把年纪仍然钻研不懈，甚至亲手组装拆卸仪器、设计操作实验。他在海外的导师，就是当年直接参与“珍珠”第一代研制的元老，是脑科学的泰斗，著作等身。而于评据说是导师最欣赏的学生，当时导师为了挽留他承诺给他终身教职，但他毅然决然回了国。回国后，他领衔中国“珍珠”项目，至今已有十余年。　

于老师除了专业过硬，对于未来形势的预判还总是正确，不管是短期还是长期，这无形中又增加了他的威信。所以，当他得知我回来，让我先到他那里一趟，我也二话没说就过来了。

我这次回地球，主要是因为王敏敏。她说在结婚之前，有些话想要再和我当面说清楚。　　

其实，我和她早已经没有关系，我也没有必要再和她说话。但是，她的声音一出现在星际电话里，就好像带着不能拒绝的魔力。我想也差不多该回地上看看了，就和诊所所长请了假，答应了她的请求。Y所就在上海，所以我先到于老师这看看发生了什么。

大概有半小时时间，我听到隔壁有开门和说话的声音，章一韦进来请我过去，于老师仍然是那个慈祥的中年人，但是嘴角向下抿着，两条短短的眉毛拧在一起，脸色凝重。于老师说：“你进来吧。”听得出来，老师的心情很不好。

他走到办公桌后，我跟着他进去。屋子里好像发生过火灾一样，烟雾缭绕，显然刚才有不止一个人在屋子里抽过烟。于老师打开了窗，然后示意我坐在沙发上，我才看清他手上带着一双胶皮手套，办公桌上摆着一个“珍珠”。

“小江，很抱歉这次这么急，赶忙请你过来。我这边出了点事情。”

“于老师，您别跟我客气了，您这有什么事我都是义不容辞。”

于老师点了点头。“我不和你多客套了，你知道前两天那个案子吗？”　　

我想了一下。“您指的应该是那个丈夫跟别人暧昧，然后妻子直接把丈夫扔出飞车的案件吧？”据说这个丈夫摔成了几千份，都拼不成一整块。这起案件的舆论影响很大，因为这样惨烈的激情犯罪在目前已经不多见。　　

于老师点了点头，“其实不止这一件。”

我继续回想，好像最近报道的激情杀人案件确实不止这一起，但也没有特别多。

于老师看懂了我的疑惑，一挥手说：“消息封锁了。”

我说：“那还是挺恶劣的。不过，这和您的研究有什么关系呢？”

于老师说：“这确实本来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倒应该和你的心理咨询有关系。不过，重点在于，这些罪犯全都是珍珠的试戴者。”

联想到警方已经介入了，我大概在心里有了一个猜测：“如果是大范围出现了问题，那是珍珠失灵了？”

于老师没有回答我的提问，他停顿了一会，手指在有节奏地敲击着桌子。“目前有三种解释，一是，珍珠在原理上产生了问题，不再能控制人的情绪。二是，是这些犯罪的个体发生了变化，珍珠没能监测到他们的情绪变化，或是控制情绪失灵。三是，也是最可怕的一点，是有人有意地改变了代码，中间发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我感到一阵冷意遍布全身，如果珍珠网络被人控制，那么即将发生的事情后果无法想象。

“于老师，据我所知，这种情况的项目，控制网络应该是区域式的，就是为了预防网络被黑吧。”

于老师又点了点头。“你很聪明，珍珠的网络实际上不是完全联通的，而是将佩戴者分成一定的级别，不同级别分别有自己的局域网络，互相之间物理隔离。即使这样，如果有人控制了珍珠的网络，仍然会造成社会暴乱，甚至是恐怖袭击。目前，警方已经开始调查，甚至一些军方也参与其中。”

我点点头。这种级别的风险，已经严重威胁到了人类的生存。

“那么，您需要我这边做什么？”

“我想了解一下，你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　　

“没有，近年来上面的人都变得心理很健康，来诊所的人少了太多了。”我自嘲地笑笑，“这可能还是拜珍珠所赐。”

于老师凝重的脸上勉强出现了一个微笑，“总的看来，珍珠的试应用效果确实很好。”他的视线盯着花白的墙壁，仿佛一瞬间没有了焦点，叹了口气，然后接着说：“小江，你在地球这阶段，帮我留心一下这方面的事情。一韦是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具体有什么事情，你都可以问她。如果有重要的发现，和我直接汇报就好。”

我想了想，点了点头。　　

“珍珠的应用范围太广泛，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会造成极大的危害，甚至有可能是社会性的恐慌。即使最后发现没有问题，大家心里会失去对珍珠的信任，以后珍珠就难以推行下去。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我点了点头，走之前，我回头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于老师，为什么是我？”

于老师给了我一个微笑说，“只缘身在此山中。”

02

珍珠计划

22世纪，由于生育率下降，全球人口锐减到30亿左右。在这样的情况下，确保人类的繁衍，减少死亡，构建安全可靠和谐的世界成为了人类的共识之一。这就是珍珠计划诞生的背景。　　

研制珍珠的初衷，是为了监测人的情绪状态，并对不良的状态进行提示。实际上，在21世纪已经有许多民营企业在研究这种技术，最典型的产品就是情绪手环。它的原理是通过监测血压、脉搏等指标来判断人的紧张程度，从而对佩戴者进行提醒，预防不良疾病的产生。

但是，这种手环有其局限性：有时会误击，将佩戴者运动时的表现误认为是生气、愤怒等；有时会漏击，无法监测到微小的情绪波动，认为指标是在合理范围内波动，因此应用范围和应用效果有限。

22世纪的情绪监控器诞生于英国的研究机构，后来各国纷纷研发了类似技术，在我国由安全部管理。“珍珠”这个名字的由来是情绪监控器的形状：椭圆形的小颗粒，泛着珠光的白色，由一根极细的软线与我们的身体环境相连接。一般佩戴在耳廓中，需要在三级及以上的医疗中心进行安装。

它是由脑科学家、生物学家、心理学家组成跨学科团队研制的情绪监测及控制仪器。它的原理并不复杂：监测：人在情绪波动时，会由大脑控制，在血液中产生不同的化学物质。监测到化学物质的浓度，就可以判断佩戴者的情绪；控制：如果佩戴者有着强烈的不良情绪，例如愤怒、仇恨、惊恐、伤心时，注入相应的缓解情绪的化学物质，就能使佩戴者平复情绪。

研制珍珠的一个原因，是预防因情绪激动引起的疾病或死亡。另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预防激情犯罪。

由于社会割裂程度加深，民众精神压力更大，激情犯罪的数量逐渐上升。同时，随着刑侦、技侦等技术和相应设备的普及，预谋犯罪而成功脱罪几乎不可能，这对预谋犯罪形成了一定的威慑，预谋犯罪率逐渐下降。

激情犯罪已经占所有犯罪案件的80%以上。

……

“一个激情杀人的案子，至少报销两条命，所以要严格控制激情杀人。”章一韦看我读到了这里，在旁边向我解释。她是个很自来熟的小姑娘，虽然我们见面总共不超过20分钟，她跟我说话就像是老熟人一样，直接了当，毫无客套。

我心里对这种人很有好感，同样，也很羡慕。

我会不自觉地分析人的性格和人格，这也许是所有心理咨询师的职业病。同时我也变成了别人嘴里“内敛”的人，仿佛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所以我很羡慕明快爽朗，心无旁骛的人。

于老师请章一韦带我了解一下“珍珠”项目，刚才，我就是在阅读珍珠项目的简介。同时，一韦也会带我参观Y研究所。这个研究所规模庞大，在郊区占地2000亩，几乎有一个大学校园的规模。里面最主要的是脑科学和生命科学的研究室，其余还有一些物理学的研究室，不过数量较少。　　　　

一韦带着我来到楼外，我们在Y所里随意漫步。她接着说：“目前珍珠项目只是在部分人群中进行了试点佩戴，那些佩戴珍珠的人，都是自愿参与研究，并在成年测试中表现出冲动型人格的人。”

“大概范围有多大？”

她沉默了一下，说：“我负责东部地区，大概有100万人吧。其他地区的情况，我不太了解，不过估计总数可能在5000万人以上。”

我的成年测试中显示我的情绪较为温和，所以我从未佩戴过珍珠。另一方面，因为我刚从太空回来，这五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我也并不是特别了解，所以尽可能地向一韦多了解着信息。

“对了，都是我在给你讲，你也给我讲讲吧，在上面的生活怎么样？”章一韦抬手指了指天空，一脸的向往。

“上面啊，其实是很枯燥的，整天望着蔚蓝的星河，人会有点呆傻。”

“哦……”我看着章一韦的表情由神往转为疑惑再转为失望，不仅有种想笑的冲动。

“但是有个好处。”

“哦？”章一韦的眼睛亮晶晶的。

“就是数羊的时候可以变成数星星。”

章一韦“噗”地一声笑了，就像阳光突然穿透了乌云，我有点看呆了。回过神来，我往远处看去，Y所的环境还不错，有着大片的草坪，人造阳光照在上面，显得生机勃勃。

“那都是假的，怎么样，做得像吧？”

章一韦示意我去摸一摸草坪，我惊讶地看了一眼她，她眨一眨眼，狡黠可爱。

她刚要说什么，一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从身后走了过来，脸上布满了阴云。“一韦，这就是江医生？”

“是的，于老师让我带他到处转转。”一韦有些局促，双手抱胸，这是防御和戒备的表现。

高个子上下打量着我，又开了口，语气是对一韦说话，内容却是针对我：“于老师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找了个外行来帮忙。”

我看了一下高个子，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相普通，没有过多修饰。不知道他的敌意是从哪来的，我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一韦也显然不知道如何回应，帮我说了话，“江医生以前也是于老师的得意门生。”

高个子说：“我看他也发现不了什么的，要是我，我可不在这浪费时间，除非闲得要命。”

高个子是想赶我走？我有什么威胁到他了吗？我对这个项目有点感兴趣了。

我说：“我确实不会在这边呆很久，希望以后你不会再见到我了。”

高个子一愣，又上下打量了我一下，似乎没想到我会这样示弱。他像拳头砸进了棉花里一样，撇了撇嘴，摇了摇头，好像更加鄙视我。他打算离开，我伸手拽住了他，递上一张电子名片：“如果哪天需要心理咨询，可以来找我。”

一韦在旁边捂着嘴笑开了，高个子盯着我的手看了一眼，没理我就走了。一韦和我小声说，这个高个子叫肖挺，往常只是比较冷漠，没有像今天这样表现出敌意，有点奇怪。

我们随口聊着，转了一会，随后一韦说可以带我去看看最近激情犯罪的嫌疑人，问我有没有兴趣，我一口答应了。

03

我在玻璃后见到了那个把丈夫扔出飞车的中年妇女，她中等身材，脸色不佳，头发有点乱，除此之外看起来和正常的妇女没什么两样。

我简单做了自我介绍，表示是来再次还原事情经过，并了解为什么珍珠没有起作用。

她的脸上表现出一种麻木的神情，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一旁的狱警说，自从她进了监狱，就是这样的表情，没有后悔，也没有伤心。我翻了翻她的资料，看到她有一个五岁的孩子，只好从这里入手。

“你的孩子来看过你吗？”

她混浊的眼睛出现了一丝亮光，失焦的眼神终于对上了焦，抬起头看了看我。“他很胆小的，一定吓坏了。”　　

“既然你知道孩子会吓坏，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我觉得应该这么做。那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有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喊，杀了他，杀了他……我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她的眼神变得冷酷，仿佛在说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

我问：“你当时有那种，脑子一热的感觉吗？”

她盯着我：“没有，我觉得我很冷静。”

我皱了皱眉头。这种说法很奇怪。

激情杀人，通常是由于肾上腺素分泌增加，血液流动速度增加，含氧量减少，造成人理性思考能力下降，较为激动和冲动，做出过激的行为。

如果珍珠没起作用，她应该被化学物质支配，感觉到自己冲动；如果珍珠起了作用，那么她应该能够理性思考。怎么也不会出现这种既冷静又无法思考的情况。

我又问了几个问题，感觉没什么作用，于是结束了探监。

离开监狱，我问章一韦：“珍珠的行为，比如监测到的数据、注入镇静物质的行为，你们那里的服务器应该有留存的数据日志吧？”

“你说的对。但是这个案子就奇怪在，半个月之前珍珠的服务器被攻击，所有最近的数据都丢失了。”

“我听于老师说，珍珠的网络也是分开隔离的，是所有的数据都丢失了吗？”

“是的。有人同时攻击了所有的服务器，服务器启动了数据自毁程序，连备份的数据都销毁了，只有三个月之前的数据还有，因为那些数据是再次离线备份的，不在原服务器里。”

“我理解，因为数据密级太高，所以被攻击后就自毁了。”

我想了想，“那我还可以见一见三个月前激情犯罪的罪犯吗？”

“没有了，他们都已经被执行脑冻结了。”

这是一个死循环。显而易见，有人想要掩盖他们激情犯罪的真相。

“那有关于那些黑客的线索吗？”

“警方正在追查，目前据我所知，没有什么结果。”

难道真的是珍珠出了问题，监测不到血液中化学物质的变化？

但是，如果杀人者没有这种化学物质的变化，血压也正常，为什么会临时起意，激动地杀人呢？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一韦补充道：“根据我们对这几个罪犯佩戴的珍珠的研究，它们对于监测和控制都没有什么问题，一切如常，所以这些案件的发生就更令人迷惑。”

我说：“现在看来，似乎是有人对珍珠做了手脚，否则攻击服务器不会这样巧合。”

一韦点了点头，“我的推测也和你差不多。”

我们一路探讨着吃过饭，回到了研究所，一韦让我先坐在她的办公室里。我观察着办公室，很是整洁，还弥漫着一股橙子的香味，很像一韦，阳光明快。下午，我在办公室坐了一会，见了一下其他同事，深入了解了珍珠项目，就不再打扰项目组的人工作，独自回宾馆了。

五点多的时候，我收到了于老师的短信，请我晚上去一趟他的办公室。

我来到实验室所在的七楼，路过一韦办公室的时候，竟然发现里面有一丝亮光，好像是手机照明的灯光。于是我躲在一个拐角处偷偷盯着那里看。

过了一会，一个高瘦的身影从屋里出现，那看起来就是肖挺，因为他的身高格外高。我白天见了课题组的其他人，没有他这个身形的。肖挺环顾了一圈，蹑手蹑脚地走向电梯下楼了。

他在做什么？现在这个信息时代，到处都是摄像头，他如果想做什么坏事，不是马上就会被发现吗？如果他真的想这样犯罪，那也太拙劣了吧。我心里盘算着，疑惑地离开了拐角。

我和于老师五年未见，探讨了大概两个小时学术问题。我始终没有把肖挺来过的事情告诉他。

04

第二天上午，我就接到了于老师的电话。

“小江，有个好消息。案子已经破了，是章一韦篡改了代码，在监测到那些激情杀人的嫌疑人有情绪波动时，反而注入肾上腺素等化学物质，促使他们犯罪。现在由于涉嫌故意杀人案，章一韦已经被逮捕。”

我一时难以消化这个结果。“那……她犯罪的动机是什么？”

于老师的嗓音很沉重。“目前还不太清楚，似乎是由于她的父亲死于激情杀人的犯罪，因此这是属于一种恶意报复社会。哎，是我的错，没有对她的心理状态进行关注。”

我处于持续的震惊中，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安慰了于老师两句，我挂了电话。

章一韦那么可爱，是一个爽朗明快的小女孩……真的是她作的案吗？

我回想着她的样子。她对着我肆无忌惮地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她看着翠绿的草地，冲我露出俏皮的微笑……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刚开始试戴“珍珠”。

我连忙给于老师打过去电话。“于老师，应该不是章一韦作的案，或者至少她的犯罪动机不成立。”

于老师的声音很是意外。“为什么这么说？”

“于老师，我在太空的时候，由于无聊，就和专门做刑侦的专家学习犯罪心理。如果像您说的那样，一韦是为了报复社会，那么她应该属于反社会人格。但是，不管是从我和她的接触，还是从她的成年测试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她是一个情绪十分激烈的人，和反社会人格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电话那端沉默了两秒。“小江，我不能肯定你说的内容，但我觉得或许会有一定帮助。只是，目前找不到其他嫌疑人，警方可能也处于无奈，只能继续调查章一韦。”

“我倒是有一个发现。”说着，我把昨天在办公室看见了肖挺的事情告诉了老师。于老师很重视，马上联系了警方，警方请我去警察局做了笔录。随后，警方展开的调查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韦应该还需要配合警方做调查，我打算先解决自己的事情。

我离开Y所，和王敏敏在K咖啡厅见面。

K咖啡厅是近两年火起来的一个咖啡厅，它实际上是一个小型飞行器，悬浮在湖面或者海面上，风景很美。距我上次回地球已经两年多，好久没有见到这样的美丽景色，不禁贪婪地欣赏着夜色下的湛蓝水面。

王敏敏迟到了半小时，和她以前一模一样。

她径直坐在我对面，我们相识一笑，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

我心想：那句话说的真对，爱本是恨的来处。如果没有情感的瓜葛，也就没有仇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或许会变得更为融洽。

随即，我马上又想到：那样的话，我这个心理咨询师就真的该失业了吧。

她说：“江令，你还和原来一样，等人的时候总是很专注，完全不玩手机。”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按下了桌上的按钮。一个机器人来到了桌子旁边，我问王敏敏：“还是一杯卡布？”王敏敏点头，于是我在机器人的脸上点了几下，随后机器人就转身离开。王敏敏转头去看窗外夜色下的大海，我注意到她的耳廓里有一个亮亮的椭圆形球体一闪而过。

她欣赏了一阵，回过头来，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我。“在太空怎么样？听说火种计划前期的准备已经快完成了。”

我说：“或许吧，我不懂能源方面的事情，在上面也更多是看书。”

王敏敏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挑了挑眉毛。她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都有谁会获得第一批预售的资格呀？”

我明白了她的用意，“原来你是对钚感兴趣啊。我没钱买，也没关注这件事。”

她有些失望，不过没有表现得太明显，点了点头，继续喝她面前的咖啡。

我问：“哪天结婚？我如果有空，也去参加。”

她说：“日子就定在下周末，你来得及吗？”

我说：“他是谁，我认识吗？”

王敏敏给我讲着她的未婚夫。他们是相亲认识的，门当户对，三观相仿，只是没有太多感情。她冷静地和我说着他们如何决定搭伙过日子，又是如何签署婚前协议，如何划定权力和义务。

我听得皱起眉头。这不像是我认识的王敏敏，以前她没有这么冷酷。

分别之前，我指了指她的耳朵：“什么时候开始戴的？”

她摸着那个珍珠光泽的小球体。“你说珍珠吗？有三年多了吧。其实感觉戴着也挺好，没有大悲大喜……”

我说：“没有大喜？它不是用来控制负面情绪的吗？”

“不知道为什么，戴了它以后，我感觉自己好像也不会特别快乐。”王敏敏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潇洒转身，走入夜色之中。

我本来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但现在我失去了那种好奇。我也冲着她的背影释然一笑，转身回宾馆。

一夜无梦。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收拾回太空的行李，突然手机铃声响起。我看着来电，是章一韦，马上接起来。

“一韦，调查结束了吗？”

电话里的声音带着哭音，“江令，是于老师，他主导了这一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好几秒钟没说出话。“什么意思？”

“你来吧，我们都在Y所。”

“你已经出来了？”

“是的，我和肖挺在一块。于老师，今天上午已经被列为犯罪嫌疑人。”

“不是肖挺栽赃给你的？是于老师篡改了代码？”

“不是……于老师没有杀那些人，但是他犯了更严重的罪，反人类罪。肖挺是被他黑了……”

我匆忙赶到Y所的咖啡厅，章一韦在抽泣，肖挺神色凝重，不停给她递着纸巾。

原来，于老师早就开始从事一项研究，意图控制人类的情感，尤其是在婚恋方面。这个研究的代号叫做“月老项目”，大概内容是在男女独处时注入多巴胺等物质，让他们心生好感；这还不够，甚至会在二人结婚后，释放雌激素与睾丸激素，促进性欲。这样做会面临许多伦理问题，是法律上绝对禁止的项目。

一开始，于老师试图从正式渠道申请开展项目，但是遭到了严厉禁止和公众的抵制，于是项目转入地下，由肖挺等核心人员参与研发。章一韦并不在其中。

但巧合的是，最近正好出了很多珍珠失灵事件。得知警方要介入调查，于老师有点慌了，他必须掩盖自己的研究。因为是内部人士，他了解珍珠服务器遭到严重攻击时会自毁数据，因此他打开了珍珠服务器的自毁程序，伪装成是被别人攻击的样子，这样一来，就没人能发现他们近期的研究了。

接下来就是为珍珠失灵事件找替罪羊。

章一韦早就对于老师的新项目有所察觉。于老师发现了，于是想将她灭口，想来想去，最好的方式就是嫁祸给她，这样她的证词就会被认为是反咬一口，不会被采信，何况她并没有证据。

他一开始想让新项目的核心成员肖挺去栽赃，但他没想到肖挺断然拒绝。他看到肖挺变得不忠，动了除掉他的心思。后来，我正好在这期间回地球，于是老师灵机一动，想利用我这个局外人来除掉肖挺。

因此，他在代码中加入了注射肾上腺素的部分，并将代码放置在章一韦的电脑中。那天晚上，肖挺确实是去开章一韦的电脑，但他恰恰是为了救一韦，是去抹掉栽赃的证据，但并没有找到。而于老师利用巧合让我以为是肖挺嫁祸给章一韦。

另一方面，针对珍珠最近的失灵，于老师确实不明白是为什么，所以想借用我知名心理咨询师的身份，在对犯人的询问中寻找突破。

真是一石二鸟的好计划。

只是他没想到，他计划中的核心人员，肖挺，变成了一个变量。而这个变量，还是他亲手加入的。

肖挺由于失恋，内心感到痛苦，于是他用新研发的代码让自己爱上另一个人。他选择的人，就是身边的章一韦。

得知于老师要嫁祸给心爱的章一韦，他内心深处受着煎熬，最终还是倒向了章一韦那边。肖挺对我的敌意，不仅是因为我要来调查珍珠，还由于他感觉到了我和章一韦之间那种莫名的情愫。

于老师更没想到，在肖挺改变了自己的感情之后，就开始收集于老师开展项目的证据。他成功地复制下了那三个月中珍珠行为的部分数据，那后来是警方给于老师定罪最有利的证据。

一切发生地如此快，电光火石之间，我的老师已经成为阶下囚。

没错，我还是习惯称他为于老师。他会怎么对警方解释他的行为呢？是为了站在世界的前沿，还是为了人类的未来？我不知道，也无法替他去设想。我只知道珍珠项目今后可能会被取消，或许还会专门设立法律来禁止改变人类的情绪。这也算是凭一己之力改写了历史吧。

05

Y所依然是一派世外桃源的样子，碧绿的草地，空中的飞鸟，三三两两的研究者步履匆匆。我在Y所漫步着，心里反复思考着我的推断。我找了一韦，又到警察局翻阅了所有激情杀人罪犯的资料。

那些罪犯都是“珍珠”的第一批试戴者，佩戴时间都在五年以上。

我心里有了一个答案。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去监狱探望于老师。

他还是那么沉稳，但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眉宇间带着愁意。他见到我，凄然一笑，嗫喏了几声，还是说：“对不起。”

我竟有些于心不忍，说：“老师，为什么你们控制了情绪还不够，还要做控制人类感情的项目？”

他抬起头，看着我说：“江令，你愿意看着人类灭绝吗？我不是在危言耸听。我和世界顶尖的人类学家反复讨论过一个问题，如果维持现在的生育率，人类大概在400年后会灭绝；如果按照现在的心理趋势发展，生育率将持续下降，可能灭绝的年数大概是200多年。”

我说：“但是，就像技术爆炸一样，说不定会有什么突发事件影响我们，让人类变得喜欢小孩呢。您是不是太悲观了？”

他嘴角有一丝狡黠的笑意：“那么我的这个项目，在适当的时候让人有繁殖的欲望，算不算是一个突发事件呢？”

于老师反应极快，在这个时候还不忘幽默，我心头的愁云散去了一些。我问：“为了繁殖，失去自由也无所谓是吗？”

他沉默了一会，反问我：“你觉得一个物种，是灭绝在鼎盛时期为好，还是即使变异仍然存活？”

我说：“老师，您这就是关于生命的质量和长度的问题了。自古以来，无数哲学家探讨过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答案。”

于老师严肃地说：“你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在这个问题上，我是坚定的生存派。只要生存下来，一切都有余地，但如果死亡，一切都会归零。”

他接着说：“生命的质量和长度的辩论，确实很多学者各执一词。但是，当上升到人类这个物种的程度，就不再是单纯的生命了，而是无数个生命的总和，它们存在的意义远远大于存在之后的事情。”

我默默地递给他一根烟。

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手有些颤抖，把烟放到嘴边。“小江，我不奢求你能理解我，只要你能有这方面的思考，我就知足了。从单独的个体上来说，人都是自私的，喜欢享乐，不愿承担养育子女的责任，‘任我生前荣华富贵，死后哪管洪水滔天。’”

我沉默着，想起了王敏敏，心里又沉重起来。

我说：“老师，咱们换一个话题。您知道为什么佩戴了珍珠的人，最近的激情犯罪率上升吗？”

于老师睁大了眼睛：“你调查出来了？”

“我也只是有一个推断，并不敢下断言。根据我的调查，长期使用珍珠的人类，进化了，或者用另一种说法，变异了。他们的思维、行为和情绪脱节了。”

于老师的瞳孔震了一下，我接着说：“一个人感受到的情绪，实际上应该和他的理智配套。如果理智上他认为自己应该生气，但情绪上并没有这种感觉，那么就产生了一种情绪与事实的撕裂。长此以往，人的精神状态就会产生变化。”

“就像精神分裂，就是人在受到伤害时会将自我的感情与行为相分离，这是为了自我保护。但是，如果这种状态持续太久，人就会产生精神疾病，出现幻觉、呓语等症状。”

于老师重重地靠在椅背上。“你是说，失去了负面情绪的人，反而会出现心理问题。”

我点点头。“更严重的是，他们会连正面情绪也变得很少。就像外部动机过强会抑制内部动机，控制情绪的化学药品也会减弱人原本的情绪。”

“那么，珍珠项目实际上使人变得更理性了。”

我一针见血：“或者说，更冷酷了。”

于老师好像更加颓然，他拿起烟，却停在嘴边，久久没有送进嘴里。

虽然很残忍，但是我继续说着，“于老师，如果您的月老计划能成功，或许会发现，很多年以后，如果不借助外力，人类已经无法自主爱上另一个人。”

于老师好像没听到我的话，将烟头送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那一口像有一个世纪。

随后，他按下了铃，一个狱警进来，带走了他。他没有再看我一眼。

06

身边传来一阵橙子的清香，让人心情为之一振。章一韦坐在我的旁边，我们并肩坐在脑科学研究室的楼顶，看着夜色中的Y所。

许多大楼仍然灯火通明，远远望去有些忽明忽暗，像一个人狡黠地对着我们眨眼。

“珍珠计划叫停了，你觉得可惜吗？”我问。

“没有了珍珠，至少我们有爱，有恨，有哭，有笑，不好吗？”她歪着头反问我，月光淡淡地洒在她脸上，给她俏皮的笑容笼上了一层薄纱。

我微笑，低头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