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不久以前,有两个男孩名叫小山和小丘。他们家住一个筒子楼,上学坐前后。小山左腮帮子上有个黑痦子,小丘头顶正中有一撮白头发。小山是初三一班学习最差的,小丘第二差。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是彼此仅有的朋友。 这天早晨一起骑车上学的路上,小丘指着路边草丛里
不久不久以前,有两个男孩名叫小山和小丘。他们家住一个筒子楼,上学坐前后。小山左腮帮子上有个黑痦子,小丘头顶正中有一撮白头发。小山是初三一班学习最差的,小丘第二差。他们是最好的朋友,他们是彼此仅有的朋友。
这天早晨一起骑车上学的路上,小丘指着路边草丛里一只表情茫然的喜鹊对小山说:“看,喜鹊!今天咱哥俩必有好事!”
小山说:“嗯。喜鹊报喜,你怀孕了吧?”
“你才怀孕了呢!”小丘伸出手给了小山一拳。
小山腾起右脚去踹小丘的前车胎,没踹着。又奋不顾身地接连踹了三五脚,就踹到学校了。
哥俩果然有喜事。下午一点钟,侧黑板上贴出了上个月月考成绩的班级总排名。小山小丘的大名亲亲热热挤在倒第一和倒第二。
小山摸了摸脸上的黑痦子。他的痦子上今年长了一根毛,他一直犹豫该不该拔下来,因为他妈说拔一根长十根。他一烦躁不安的时候就上手摸个不停。
“我这回总分就比你低两分。要是考语文的时候我不去撒尿,作文肯定能多拿两分,至少。”他撇撇嘴,对小丘说。
“咱俩还比个啥劲。”小丘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也在想,这回自己是发挥失常了。平时每次考试他都比小山高出十分,至少。
倒数也有倒数的气节。两个人对视几眼,同时意识到这一点,所以就一前一后目不斜视地迈着经典的小痞子步伐,走回各自座位。每次看完成绩,他们都遵循这个风格。
小丘坐稳之后,把脑袋搁在桌子上,准备打个盹。坐在他前面的小山转过身来,在他后脑勺拍了一下。
“别睡了,哥们儿马上要死了。”
“哦?”小丘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小山。
小山摇摇头,眼神苍凉。“大势已去啊!”
“怎的呢?”
“我爸说了,要是连续三次月考都是倒数第一,就把我手筋挑断。算上这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得啦,要废早废了。你爸总那么说!”小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这次好像要来真的了,最近家里总有杀气。”小山把脑袋缩进校服领子里。
“可是今天也不一定发成绩单吧?到现在还没动静呢。”小丘说完自己也觉得心虚,一摞崭新的成绩单就堆在前面讲台上,不过他决定继续安慰自己和小山。“就算发了,也不一定今晚得一定拿回去给家长签字……”
“那你也得提前帮我想想办法!今天不用签字明天也得签。你明早得替我收尸!敢情你奶奶打不动你!”小山嫉妒地咬着牙说。
嗯,这句话的背景是这样的——小山跟爸妈一起过;小丘的爸妈不过了,他就跟奶奶一起过。每次把成绩单拿回家小山和小丘都挨打。但小山挨耳光,他老子的手掌能扇出立体声来。小丘挨奶奶的拐棍戳,不过总是戳两下意思意思就完事了。所以小山每次一考完试就想认小丘的奶奶当奶奶。他没见过自己的奶奶。
“可是她最近也开始用损招了。唉……”小丘托着腮帮子吹出长长的一口气。“考不好就不给我零花钱!”
“哈,那还是这招损。”小山心里舒服点了,下意识地去摸裤兜。今早他妈还又给了他六十块钱,他一分没动,让它们蜷成宽松的一团躺在裤兜里。摸上去感觉富裕得很。
可是,有钱又有屁用呢,如果今晚即将被打得死去活来。小山一想到这就又急剧忧愁起来,去摸脸上的痦子。
“别摸了别摸了,摸也摸不出主意来。”小丘想着自己这星期又没钱去网吧打游戏了,心里的郁闷不在小山之下。
俩人一前一后各自倒在桌子上。
下课铃总算响了。小山觉得这节语文课上了至少有五百个小时。
“我受不了了!她一直看我。”他捶了自己大腿一拳,把睡着的小丘摇醒。
“谁,谁一直看你?”
“老王太太!”小山目送着满头银发的王老师走出教室。临走前王老师还真回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但是目光飘渺,很难讲她在看谁。
可是小山说:“你看看!我就知道!她看了我一节课了!”
小丘不解地问:“那是为什么?她爱上你了?”
“因为她恨我。”小山信誓旦旦地低声说。“我这回语文只考了四十分。她恨我!”
“哦,可是你又不是第一次不及格。她一直都恨我们吧。”
“不及格和四十分的区别你还不知道吗?”小山翻了极广阔的一个白眼,扶着桌沿噌一下站起身。“士可杀,不可辱。我在这个地方一分钟也不想呆了!”
“小点声小点声……”小丘拽住小山的胳膊。“越是这种时候,咱们越得镇静。要知道别人可都暗中看着我们呢。”
小山警觉地环顾四周。“嗯,你的分析有道理。”他觉得坐在第一排的王洲,第三排的李小奇,坐自己斜对面的赵深深和正在垃圾箱旁边削铅笔的丁铃铃此时此刻都在鬼鬼祟祟地看自己。
“犊子。”小山在心里朗骂,一屁股坐下。
这回突然轮到小丘变了脸色。他看着自己桌角贴着的课程,一拍脑门。“下节课数学!”
“今天下午怎么还有数学?完了!那是完了!”小山一下子又激动了,想到今天下午竟然还有数学课——班主任的课,再看看前面讲桌上摞着的成绩单,他这一次蹦起来的幅度比刚才还猛烈。桌上的钢笔圆珠笔噼里啪啦掉了一地。这回,还没削完铅笔的丁玲玲是真的在看他了。小山警惕地回瞪了丁玲铃一眼,把面如土色的小丘从座位上揪起来,嘴巴拱到他耳边低声而迅速地说:
“爷们儿,看形势,咱俩要是不趁现在这个机会跑,就真的没机会了!”
“跑?往哪跑?”小丘看看墙上的时钟,看看窗外的大树,再看看桌上的课程表,脑门上渗出了细细的汗珠。
“往哪跑?跑了再说!总之要趁成绩单发下来之前跑!”小山义正辞严屹立在小丘面前,一脸大义凛然。小丘费劲地咽了一口吐沫,点点头。桌上的东西也不收拾了,跟在小山身后做漫不经心状离开教室。上课铃一响,俩人撒丫子就往教学楼外跑。
小丘边跑边跟自己说:跑得对,跑得对,跑得对。他确实觉得呆不下去了。当然,自打上初中以来,他感到在学校呆不下去的时间累计起来应该已经有一万多小时了。这初中念起来真是没完没了,考试也就跟着没完没了,“倒第一”或“倒第二”的名次也就没完没了。什么都没完没了。
但是光靠他自己的力量,他永远都不敢把这个“没完没了”给怎么着。而且逃课一直是他挺犯怵的事。上次逃课还是半年前了。被抓着之后被全校点名批评不说,那时候他奶奶用拐棍打起人来可还相当雄浑有力呢。
所以他崇拜小山,虽然嘴上从不承认。“爷们儿的心思是靠嘴说的么!”小山总这么说,所以小丘也不打算说了。他就最欣赏小山这样。这样是哪样,他也总结不好,可是刚才触动他跟小山跑的原因就是小山眼睛里那非同寻常的火光。小丘平常没事就总爱在心里嘀咕:同样是差生,人家就是经典的差生样。不管真的假的吧,总能作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挨打挨骂的时候也充满英雄气概,怎么说也没枉担了这臭名声,倒还惹一部分女生喜欢。自己也是学习差,可别的啥出格的事都没干过。天天蔫了吧唧守规矩,倒更被人看不起,好像自己连差生的名头都担不起,直接就快跟弱智画等号了。
所以他乐意跟着小山混。至少陶冶出一点匪气,在女生面前腰杆咋也能直溜两公分。
俩人在下午两点钟的大太阳底下眯着眼睛溜达。
“我有必要买一副墨镜,黑的,那种形状的,贼逼酷那种。等我下回考好了,就让我爸给我买。”小山一边比划一边说。
小丘看看他,又闭上眼睛想像一下香港黑帮片里大佬们戴的那种黑墨镜,点点头。“嗯。能挺有样儿。”
路过冷饮店,小山请小丘吃了一根无比豪华的巧克力果仁脆皮夹心雪糕。小丘专心致志地用舌头转着圈把脆皮和果仁一点点舔下来,导致最后三分之一的雪糕都化成了汤,顺着他的领口往下淌。小丘用手指头使劲蹭了蹭领子,然后从手指头上闻到一股馊味。是衣服馊了。
“又馊了。才两星期没洗。”小丘叹了一口气。
“我们去堕落吧!”小山盯着小丘的衣服看了看,叹了口气,然后突然大声说。小丘不知道他自己的衣服馊了为什么会让小山陡然愤怒然后想到堕落。但他觉得“堕落”这两个字真让人兴奋。
“行!可是,怎么堕落?”
小山不屑地大哼一声:“哼!!!堕落还不懂?堕落就是堕落呗!”
小丘讪讪地低下头沉思了几秒。“那……去网吧打CS吧!”
“那算个屁啊!”小山伸出手在小丘脑袋上狠拍一下。“不过……”他又一转眼睛,点点头。“可以去玩一局,然后咱们一边玩一边想下一步干什么。”
就这样,小山小丘继续在大太阳底下溜达,溜达到一家叫龙门镖局的网吧门口,就一头扎了进去。
玩电脑游戏的人都有这感觉——玩游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疯快,快得简直不要脸。小山和小丘觉得屁股刚坐热乎,刚玩出一点手感的时候,往窗外一瞥,天已经跟世界末日一样深蓝了。世界末日的时候天空是深蓝还是淡绿还是大红,尚无定论。但小丘此时此刻望着窗外这深蓝,就联想到了世界末日。一股湿湿的凉气从他后脊梁骨慢慢往上爬,爬进他馊掉的衣领里。
小丘把键盘推进抽屉,摘掉耳机,一脸绝望地托着下巴看小山玩《帝国时代》。
小山最讨厌自己玩游戏的时候旁边有人看,尤其还是这么死盯着。没坚持多大一会儿,他就没好气地摔掉耳机,扭头对小丘说:
“你这熊样的还是最适合在学校呆着!”
这话一脚踩到小丘的心坎里去了。在刚才那寂静的沉默里,他持续想象着他们逃学后班级里有可能上演的针对他俩失踪的种种情景。
“你说……”小丘皱着眉头问小山。“他们能发现咱俩逃学不?”
小山鄙夷地一笑,耸耸肩。“发现能咋的,没发现能咋的?”
“发现了就惨了,没发现就没事呗。不过我觉得不被发现是不太可能……”小丘沮丧地说。
“别想啦别想啦。”小山不耐烦地一挥手。“现在想啥也没用!反正我们没拿到成绩单对不对?那今晚反正就不用签字了!明天上学时候咱俩就统一口径。就说你突然肚子疼,我陪你去医院了。他们爱信就信,不信拉倒。大不了又是找家长呗。杀一次也是杀,杀一百次也是杀。能逃一晚算一晚呗!我们现在啥也别想!就是享受!”
小丘撇撇嘴。“不说肚子疼行不行?听着像女生……”
“行行行,那就说发烧啦,胃疼啦。编瞎话还不容易。”
小丘叹了口气,咬着大拇指点点头。“那好吧。可是……玩电脑也不算啥享受吧?咱们平常也玩啊。你刚才说要堕落,都天黑了还没堕呢……”
小山这回没吹胡子瞪眼睛。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嗯,多亏你提醒。哥们儿我光顾着玩电脑,把这事都忘了!好,你说吧,你想去哪?”
“我?”小丘为难地挠挠他脑袋上那撮白里泛金的头发。“我不知道啊……我没经验。”
听到“经验”二字,小山的脖梗子微妙地往上窜了窜。他在小丘面前素以有各种经验自居。一种骄傲的责任感促使他决定要立即想出好计划。
“哼。”小山迅速思考着,一边冷笑着哼哼。小丘在一旁看着,觉得他的冷笑里充满男人味。
“有了!”小山兴奋地打了个响指。
“什么?”小丘兴奋地问。
“出来说,出来说!”小山一把搂住小丘,把他拥出网吧。看看四下没人,小山盯着小丘的眼睛低声问:“你说,咱们要享受,最重要的条件是什么?”
“最重要的条件……我不知道。我连咋享受都不知道……”小丘老实地摇头。
“笨!就是要有钱呗!这还想不出来!”
“啊!对啊!”小丘佩服地连忙点头。“得有钱!”
“那你现在还有多少钱?”小山一边说一边把自己裤兜里那一大团钞票掏出来查了查,“我还剩四十二块零五毛。”
听到这个数字,小丘羞愧地摇摇头。“我不用数了,我还剩八块钱。”
“所以你看,五十块钱哪够咱们潇洒啊!”小山叹了一口气。“所以!听我说我们的计划!”
“嗯。说?”
“咱们去劫钱!”
“啥?”听完这话,小丘的两条浓眉一下子弹到额头上,嘴角也向四面八方咧去。“你疯啦?劫钱?”
“冷静!冷静!”小山烦躁地揪住小丘领子来回抻了两下。“你听我给你讲啊。咱们不去马路上抢,咱们也不去抢大人,那风险太大。咱们就去劫小学生,挑个小的。咱们也不打他们,就吓唬吓唬,啥事都出不了。”
小丘稍微镇静了点,可还是犹豫。“你……确定?”
“唉呀,我确定啊!你忘了我们上小学那时候了,谁还没挨初中生劫过两回钱啊!你被劫完你报警了?还是告诉你奶奶了?不是啥事都没有嘛!”
小丘很不乐意小山提起他小时候被欺负的历史。不过换位思考一下,他又乐观起来了。小山说的确实就是那么一回事。跟小孩要两个钱,不算什么。
“得啦,你就跟我走吧,等你下决心黄瓜菜都凉了。”小山见小丘不吱声了,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往马路对面的小胡同走去,他隐约记得那里面有个小学。虽然现在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不过总还能有一些倒霉的小崽子被老师留下罚写作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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