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写成于1946年底。这是最终能代表巴金后期创作风格与水平的一部长篇力作。它和《激流三部曲》、《憩园》并列,是作家一生最喜...
《寒夜》写成于1946年底。这是最终能代表巴金后期创作风格与水平的一部长篇力作。它和《激流三部曲》、《憩园》并列,是作家一生最喜欢的三部作品。作品描写的是一个小公务员家庭的悲剧,发生在抗战时期的“陪都”重庆,时间是抗战胜利前后的一年间。这个悲剧故事其实是那个时代人们常见的“小人小事”,作者真实地典型地加以揭示,却又深刻地暴露了当时病态的黑暗腐败,为那些在黑暗中挣扎的“小人物”喊出了痛苦的呼喊。
男主人公汪文宣是一个被不合理的社会所压垮的知识分子。他曾经是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读大学时雄心勃勃地希望通过办教育来改造社会,树有教育救国理想。之后他与同学曾树生恋爱、同居,可以想见他当年追求个性解放、蔑视传统礼俗的热情与勇敢。但是,现实生活彻底改变了他,使他成为一个唯唯诺诺、畏首畏尾的“老好人”。他的性格和心理已经具有了某种病态。他对周围世界充满惊惧,反应高度敏感,总是没有根据地胡思乱想和猜测。在《寒夜》中,他明知道周主任和吴科长可恨,却不敢反抗,只能在心里呐喊着“不公平”;他明明疑惑妻子与陈主任的关系,却没有勇气去询问质疑妻子,还妥协地把妻子“推”了出去;他明知道妻子与母亲的不合,却不敢站任何一方。最后他在庆祝抗战胜利的锣鼓声中默默地死去。
汪文宣的悲剧命运主要来源于两方面。第一是社会的黑暗,权力者和资本家们对普通大众在精神和物质上的双重压迫,在公司里面对上司的欺负,同僚的讥笑,他声也不吭。第二是汪文宣妻子和自己母亲不能调和的矛盾以及无止尽的争吵所带给他的痛苦。在家里他要尽力调和妻子与母亲的矛盾,当这种矛盾变成不可调的时候,他只能一味地劝说,一味地妥协,却不能狠下心来表明自己的立场,他的内心充满着恐惧与无奈。被一个女人深爱是幸福的,被两个女人同事深爱着是痛苦的,汪文宣是无计可施的。纵然汪文宣给我们的形象一直是社会底层的“弱者”,但从树生的来信中我们可以知道他以前不仅有才,也有抱负,他曾经立志与妻子合办一所“乡村化”“家庭化”的学堂,是黑暗的社会让他开始变得怯懦,他只能委屈自己求得妻子与母亲的同情安慰,那是他寒夜中追求的唯一一点温暖。
女主人公树生是个学教育出身的年轻美丽的,充满活力的知识女性。她追求独立的人格与尊严,无法忍受丈夫的母亲对她的侮辱;她孤独苦闷,害怕黑暗,在追求“光明”生活的挣扎中犹豫不决;她虚荣固执,不顾昂贵的学费和儿子的苦闷把小宣送去贵族学校念书。然而她追求的无非是一个可以依靠的丈夫,一个不用点蜡烛也充满光明的家庭,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用精致的化妆品,过上有娱乐的生活。这不过是对世俗温暖的渴望,是正常的。
然而这些,汪文宣都无法给予,丈夫怯懦的性格决定他一味地向命运妥协,向不公退让。汪文宣对妻子有着极为深沉的爱,可他无法抛弃他的母亲。当汪母骂出刻薄得令曾树生难以咽下的话:“你不过是我儿子的姘头。我是拿花轿接来的。” 这更激起了曾树生对她的轻蔑和对这个家庭的失望。丈夫的软弱使她在家中看不到希望,“家”成了她追求未来的牵绊。她不忍抛下丈夫丢下爱,但对自由理想的追求又使她不甘心留下来过这种困苦的生活,于是当战争逼近,矛盾走向极至时,她最终选择了离开。
曾树生与婆婆之间的矛盾,不仅是简单的婆媳矛盾,更是新、旧思潮的激烈冲突。一方面,汪母对于独生子表现出的占有性的母爱让她把树生当为“情敌”,认为树生抢走了儿子对她的爱;另一方面,树生爱打扮,追求独立自由,而婆婆思想保守,坚守妇孺之道,认为树生伤风败俗。事实上,我认为她们两个人都没有错。如果树生不去银行做“花瓶”,文宣一家根本支撑不了家庭的开支。正是树生的经济独立才让这个家庭不至于出去讨饭。而汪母对儿子的爱也是伟大又可悲的。汪文宣是她唯一的依靠,她把所有的爱与希望寄托在他身上。然而汪文宣没有让她过上好生活,她终日在家缝衣做饭,料理家务,还要饱受战乱的折磨。她们两个人的矛盾是新旧时代必然要经历恶阵痛,并没有谁对谁错,大家只是持着自己的价值观生活罢了。从情节安排上看,婆媳间的矛盾很好的推动了情节的发展,是“家”最终走向破碎的直接原因。
《寒夜》特别感人肺腑,是因为它真实。他所描绘的不再是大家庭里轰轰烈烈的的重大变故,而集中的反映了几个普通“小人物”的悲欢离合和生老病死。这是旧中国战争年代普通知识分子苦难生活的真实图景,是发自小人物内心的真实愤慨。当作品着力表现他们合理的愿望遭到扼杀,善良与真诚却换来痛苦与毁灭,悲剧的艺术效果就产生了,而悲剧当然是最动人心弦的。
“夜并不深,可是显得十分凄凉。街灯昏暗,店铺大半关了门。只有几家小食店还在营业,虽不冷静,却也没有往日那样热闹。寒风暗暗地吹着。路上的行人和车辆都带着怕冷的样子匆匆地逃走了。”这是小说里描写环境的句子,让人彷佛置身于那个寂静而凄凉的夜晚。小说构思匠心独具,整部作品都围绕“寒夜”这象征性的氛围作文章,意境凄凉,增强了悲剧效果,又使人很自然联想到作品所要暴露的那个黑暗冷酷的社会。不仅如此,巴金在小说中还特别注重紧扣人物的独特个性,较多地采用了心理分析的方法来揭示人物的内心矛盾,充分发掘和描写了人物内心情感的丰富性和深刻性,尤其是常常抓住人物内心世界中两种对立的因素,从动态中加以剖析,写出它们的起伏消长。例如“他又没有胆量从侧门进去。要是她还没有回来呢?要是她拒绝见他,或者见到他不给他一个笑脸,不回答他一句温 和的话,他怎么办呢?他的笨拙的口舌能够表达他的感情么?他能够使她了解他的苦衷、明白他的胸怀么?他能够说服她,感动她,使她满意地跟着他回家去么?……他想着,他的决心动摇了,勇气消失了。他迟疑着,不知道应该把脚朝前放或者向后移好。他在侧门前立了两三分钟,终于垂着头转身走开了。”这句话作者通过汪文宣犹豫着找树生和解的心理,真实、细腻地描写了人物内心两种心理因素的反复碰撞,把人物内心的胆怯与痛苦表现得非常感人。
巴金的这篇《寒夜》让人看了十分抓心,为男主人公汪文宣处处忍耐不敢反抗而感到失望着急,为女主人公树生在面对现实和追求理想的矛盾时不够决绝勇敢难过,为汪母一心只为儿子着想感动和无法与媳妇和平相处的愚钝感到生气,为小宣在那么小的年龄本该拥有快乐童年却处处流露出不符合其年龄的老成心疼。结局真的十分寒冷,树生回来得知丈夫去世,婆婆儿子不知所踪,只剩下她一个人漫漫长夜走在寒冷的大街上。然而,她又有什么错呢?他们又有什么错呢?
他们求的,不过是这漫漫寒夜中的些许温暖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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