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之后,面对亲戚家孩子的作文,余华会回想起,他站在家长面前侧身看稿演讲的那个遥远下午。前些日子,余华在某教育机构的发布会上发...
许多年之后,面对亲戚家孩子的作文,余华会回想起,他站在家长面前侧身看稿演讲的那个遥远下午。
前些日子,余华在某教育机构的发布会上发表了一场演讲,主题为《如何在中高考时写好作文》。这场演讲结束以后,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大家都在议论,身为专业著名作家的余华,他究竟能否教作文?
一、老生常谈
首先我们应该认真听一听,余华先生在这场演讲中所讲述的技巧是否有可取之处。
碍于早年高考落榜,后从事牙医和作家职业,现在记忆衰退,余华上来先给自己加了一层“保护罩”,这场演讲需要念稿子。于是他一边侧着身子,一边说话:
我没有中小学教育的经验,但有学生竞赛评委的经历,曾与语文老师共事过。就这么一句,拉近了作家与作文的关系。
他发现语文老师阅读作文的时间很短,速度很快,所以分享了一个“技巧”:把事先准备的好句子搬上作文第一段,这叫“闪亮之处”。审题时,大的题目,意味着方向多,写自己得心应手的;小的题目,意味着限制多,写出自己拿手的。素材应事先准备,以自我为中心。
总而言之,一句话,作文应提前准备。
接着,余华又讨论了“中心”和“离题”。写作文应有一个重点,全文应集中这个重点去写,但发现了自己写着写着离题了,怎么办?他说:
拉回来。议论文用切换观点的方式拉回来记叙文用时间切换的方式拉回来。在讲议论文的时候,余华在念稿子,在讲记叙文的时候,特别是有关“时间”这一概念的时候,他抬起了头,眼睛微眯,眼神凌厉了不少,他讲了一些话,只言片语,但明显属于即兴发挥。
为什么能够即兴?
因为“时间”是在他漫长写作经验中的一个“老朋友”,文学离不开时间,当年以先锋文学出道的他,就是玩弄时间的高手,《在细雨中呼喊》《活着》《许三观卖血记》《兄弟》,细看,皆为“时间”作注释。
当整理总结完余华先生的演讲内容,细细琢磨他演讲中关于中高考作文的方法论,我们就会发现,余华在以一个专业著名作家的身份,说出一个五年前,十年前,乃至二十年前老生常谈的共识,至少是连已经脱离语文应试苦海多年的家长朋友,在相互探讨聊天的时候,也懂得指点一二:开头要写得好,这样才能抓老师眼球,先声夺人。
二、镣铐之舞
余华是一位专业的、认真的、自省的、激情的、有能力的作家,我以我长达十年的“余华阅读经验”,很负责任地告诉您。
但余华先生在这场演讲中所提到的方法与技巧如今仍是放之四海皆准吗?
这里要打个问号。
应试作文是一种有标准的,有范式的,有程序的一种应用型文体。它从诞生之日起,就有天然的属性:选拔与分层。
从应试作文的定义中,我们不难发现,这一文体的写作其实有迹可循。它一定是有写作技巧的,正如数学题一样,一定是可以依靠数学公式去解答的。否则,从应试的角度,从学生的角度,从教师的角度,作文将无从下手,语文将会坐实“玄学”的名头,让学生不知道学什么、怎么学、为什么学;让老师不知道教什么、怎么教、为什么教。
当学生和老师一同一问三不知,那么也就没有所谓的选拔和分层可言,天然属性荡然无存,应试作文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所以我们的作文是有“镣铐”,且“镣铐”有存在的必要。
余华先生在演讲中所提到的技巧是有价值,但这一价值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应试作文“秘密”的曝光,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当所有考生都知道第一段要写漂亮话的时候,那就无任何漂亮可言了。
越来越多的学生与越来越多的教师被这些“技巧”蛊惑,大肆宣扬“开篇漂亮论”,结果出现了许多滑稽的场面,学生们的确事先准备了相当华丽优美的万能开头句,也心安理得地写在了作文纸的第一行。写完之后,开始冥思苦想,好在“万事开头难”,难关一过,心理防线松懈一大半,于是接下来习惯地写出了自己幼年时期的水平,写得也相当“质朴”。走出考场,春风得意,因为老师说的要注意的开头已经注意到了,其他的应该也没问题。
真有意思。
这感觉如同是在一间朴素的草屋中看到了一盏华丽的水晶吊灯,璀璨得能让屋子闪烁诡异的光,然后整间草庐发热发烧。
这种片面追求语言华丽的写作技法已经被更高素质、更有远见的、更具水平的教育同仁们诟病并逐渐淘汰。
“镣铐”固然是需要的,但也是需要新的,否则会被时代鄙视、遗弃。
当年闻一多先生在中国近代新诗史上提出“镣铐说”,主张作诗要有格侓,就像“戴着镣铐跳舞”一样。他在《诗的格律》一文中说:“只有不会跳舞的才怪脚镣碍事,只有不会做诗的才感觉格律的束缚。”
诚然,镣铐是规则,是限制,这是没有办法的现状,我们只能去适应顺从,除非你不参加中国考试。但是有镣铐并不是我们不能起舞的借口,真正懂得艺术的舞者,能在生活的任何状态里起舞。
我希望我的学生是真正懂得艺术、愿意思考的舞者,哪怕戴着镣铐,也能起舞。
因为这是真本事。
三、中文之殇
大概是在二十年前,也有一个热点话题,它就像是幽灵,一直回荡在学校这座象牙塔里。每当有没经历过正统教育的作家得奖、成名、大红,民间就会提问:中文系培不培养作家?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是否能教出作家?”
其实我们可以直接从中文系毕业生的就业方向看。
绝大多数的中文系学子,他们毕业后的职业以教师、记者、编辑、公务员为主,极少数人能纯粹地以文字为生,单纯靠文字养活自己与家人。至于能走入公众视野的,那更是凤毛麟角,需要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最后才是读书。
从结果来看,我们很难教出作家。
这是中文系的伤痛。以我为例,笔者在刚读大学时就曾怀抱作家梦,后被残酷的现实无情击碎,这是每一个中文系学子必须认清的一个现实。
既然现有的教育系统教不出作家,那么作家能否教作文呢?
我的答案是可以。
既然他们是以文字为生,无论是天赋,还是在文字方面长期的浸淫,必然形成一套属于他个人经验的成熟的完整的创作方法论,依靠方法论,他才能源源不断创造出作品,甚至是经典。
这一套方法论应付中高考作文,本身就已是绰绰有余,因为作家所使用的技巧,包含了应试方面所能用到的技巧。
四、教好不易
能教是一回事,能教好是另一回事。
我们处在一个飞速发展的社会,发展加速了社会分工,每一个人都像是工厂流水线里的一小部分,扮演好社会分配给我们的角色,天才可能出现,能够触类旁通,在多领域遍地开花,但是天才毕竟是天才,只有极少数人。大多数人终其一生,能在一个领域内出头已是不易。
教书是老师的工作,成为一个老师除了需要学科方面的知识,还需要教育学、心理学的经验,成为一个语文老师更是如此。语文本就是一个综合性的学科,其内容的驳杂甚至一度让学生无从下手,更不用说是直接与“人”打交道的教育学、心理学。
因此“教好作文”这四个字看似简单,实则意味着需要花费大量时间、精力与大量学生、家长接触,进行大量反思、改进,才有可能出现的结果。
这对作家来说,时间成本极其巨大。
我在从事教育行业之前,做到一段时间的写作者。我熟知那位被灵感追着跑的感受,也尝过创意枯竭时的滋味。长夜漫漫,熬出一篇篇有名字无名气的小说,已是相当累人,更不用提好小说了。
好的小说就已经够作家们劳心劳力的了。
五、你我凡人
你们皆凡人,活在人世间。
严肃文学作家因为他们特殊的精神产品,常常被大众捧上神坛,勒令他们只能活在云端,不能下海下凡,像余华这一级别的作家不能为教育机构站台,更不能拿那出场费用。
其实大可不必过分苛求,不如学学司马迁早就看开: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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