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人生》有感前段时间读了的《人生》,期间屡次感叹路遥先生的文字之神奇,笔触之真实。但今天并不想对《人生》这本书的内容做什么高谈...
读《人生》有感
前段时间读了的《人生》,期间屡次感叹路遥先生的文字之神奇,笔触之真实。但今天并不想对《人生》这本书的内容做什么高谈阔论,我这样门外汉的文学鉴赏水平,没有能力对这样一部感人的故事做出专业凭判。
我只是由这部作品联想到了自己的生活,更准确的是我爷爷的生活。
我很爱高加林这个角色,正如我爱我的爷爷一样。
爷爷不出生在当年贫瘠的黄土高坡,他出生在一个不比当年的黄土高坡发达的中原农村。曾祖父曾祖母育有四儿二女,爷爷排行老六。
爷爷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但走起路来仍然脊背笔直,精神矍铄。高挺的鼻梁如同一把利剑一样生于面中。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鹤颜白发间依稀能够看出年轻时清秀俊朗的外形。
第一眼见到他的人,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农民,他身上从脚趾到发丝无不透露着教书人的气质。这样的气质,使他在一众农民老汉中显得格外拔群。我的同学,第一眼见到他时,只用了一个词—仙风道骨。但我知道,爷爷那地道的,根深蒂固的农民血脉,从不曾消亡。
爷爷的青年时代,有着和高加林相似的命运轨迹,但却比高加林的日子过得更加清苦些。爷爷上完高中后,在文革教育灾难和家中贫苦的双重压力下辍学回家做了民办教师。
看报,读书,做题,备课成了他生活的很大一部分。然而,浇水,挑粪,播种,犁耕,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自此,爷爷仿佛拥有了两种灵魂,一种存在于小小的三尺讲台上。另一种,则散落在广阔的黄土地里。惊奇的是,爷爷将这两种灵魂融合的很好,他并没有像高加林那样奋力反抗命运的不公。他没有急于脱离那受尽风雨吹打,烈日曝晒的黄土地。他的一生,都从未怨恨过他生于黄土地上的命运,尽管他教学工作做得尤为出色,尽管他还自学了琴,笛与二胡,尽管他在小镇上的教育圈中曾倍受尊敬。但这些,都从未撼动过他心里对农民的认同感。他仍不断穿梭在讲台与田垄,未曾对这样极具反差色彩的生活产生过半分质疑。
上天给了他一副学术性人格,给了他艺术家的能力。
在我小的时候,对世界上的一切都充满好奇的时候,只有爷爷愿意认真的给我解释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给我阐述朴素的科学世界观。因此,在那个文化贫瘠的小村落,我成了为数不多的既知道喜羊羊灰太狼巴拉拉小魔仙,又知道太阳为何东升西落,血管为何可动可静的小孩子。爷爷总是能把别人当做理所当然的事给我解释出其中规律。后来中学时候,我在学习上倒并不努力,但成绩却并不算差。究其原因,大概是那混沌时期爷爷给我进行的思想启蒙,让我在学习这条路上,走的比同龄人要容易许多。
爷爷爱看书,数学,文学,历史,杂志他都爱看。每日睡觉前必要看会儿书才肯入睡。他这样一个耄耋老人,没有什么生活压力,按理说应该拿着自己的退休金整天过着年轻人羡慕的逍遥日子,但他偏不。老爷子看的书很多,但遗憾的是,总归没有受过正规的大学教育,读的书,大部分是些杂书,因此自己读得越多,越觉才疏学浅。甚至每次回家,还要对我这个几乎不怎么看书的摸鱼大学生恭维三分。但我实在是对老爷子的恭维甚觉有愧,每次回家便敲打自己今日,明日,后日,一定要多读书。但每次都成了,今日说明日读。明日说后日读。也就没有一日可读了。
老爷子让我钦佩的,不仅在学识方面,还有艺术方面。话说回来,老爷子当年从民办教师变成公立教师,报考的不是数学和历史这样的智识考试,而是音乐。
爷爷年轻时在传统的戏校待过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精通了乐理,二胡和葫芦丝。不得不说,老一辈人能在那样的学习环境下有这样的学习能力,实在是令我这个后辈无比佩服,毕竟,在如今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下,我却整日沉迷于网上的快消文化无法自拔。后来,爷爷因为工作的原因,自学了电子琴。如今七十多岁了,自己在镇上办了一个小小的电子琴补习班,继续着为人师的人生。
这些,都建立在他农民身份的基础上。
爷爷小时候是个瘦小子,明明爱运动,家里食物却实在少得可怜。有三个哥哥在前,也使自己的儿子身份在那个重男轻女的时代里并不显得珍贵。靠着曾祖母每天晚上偷偷留下的一个红薯,才勉强健康的在饥荒年代健康的活了下来。但不幸的是,爷爷的二哥,新婚仅几个月后,就因为饥饿冲昏了头脑去偷了邻村的红薯,被主人追赶受惊而死。其实已经过于久远,长辈们也众口不一,我实在难以探究到当年事情完整详实的经过,但只有一件事是我可以断定的,二爷的去世,起因只是因为偷了红薯。这对于今日的我,今日的我们大概是压根无法想象的。
那是一个红薯能救下生命,也能夺去生命的年代,那是一个金黄的红薯如同真金一般的存在。
粮食在农民眼中就等于土地。越是经历过饥荒的人,就越是虔诚的尊敬土地。
这大概是爷爷为何身居傲气,身负才华,却对自己的农民身份毫不怀疑,毫不动摇。对自己一生未能走出村子的宿命,未曾向我们这些晚辈透露过半丝遗憾。二爷因一口吃的含恨猝死,奶奶也在那个医疗落后的年代因为先天心脏病而无奈早逝,自己不得不一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挣工分,忙工作。书要讲,地要锄。爷爷的人生,颇有些落寞书生的味道。不过好在,农村的土地,让他能带着三个孩子吃上口饱饭,不至于被扣工分饿肚子。因此在爷爷的心里,即使他读再多的书,学再多的艺,靠国家的薪水生活。他也无法把自己等同于城市里那些小资市民,无法割舍掉那对于土地深厚的感情。爷爷年轻时经常帮村里的一个老人给他在远方做了大官的儿子写信,我不知道爷爷年轻时写信的时候有没有为自己的命运而感到感慨,感慨自己无法去到那听起来充满着光明前途的远方,感慨自己若不是生于贫困之家与动乱时代,说不定也可做那听起来高高在上的大官。不论他有没有感慨过,他最终,还是在这偏僻的乡隅里,面朝黄土蹉跎了一生。
但爷爷这个不一般的农民,在村子里实在是鹤立鸡群。爷爷这人,说来也过于理想化,他永远只和那些眼中只着柴米油盐的妇人们谈论政治,文学,历史。因此,他和别人,就好像油水一样,毫不相容。
关于妇人们对他的叽叽喳喳,背后嚼舌,我已经听过太多。甚至我的母亲,也因为一些走不出的陈旧往事,而对爷爷有诸多不满。但她们嚼舌的内容,无非就是爷爷在这小小的村子中,没有亲密的同伴,整天只会高谈阔论,不接近生活,爷爷也曾尝试去接近,他某日兴致冲冲的去找其他老头子,和别人一起坐在桥头玩石子游戏和麻将,结果这老爷子嫌弃人家一局只玩一毛钱,还讥讽他一夜赚他们了一两块。老爷子实在是觉得可笑又寡淡,便再也没去硬融过了。至此,爷爷只觉得和同龄的老头子们实在是没什么可相处的,还是自己整天一个人看书,看新闻,去补习班教教小孩子,傍晚下地耕田浇水,闲来无事去和戏友们拉拉二胡。自得其乐。
戏友中有几个女子,有过私生活不检点的劣迹,于是妇女们便又找到了编故事的好素材,简直要当场把爷爷编成西厢记里的男主角。但我知道,爷爷走起路来,脊梁骨总是挺的很直,做人也是。在那个处处靠关系的小镇,爷爷本应到六十岁的职业生涯,五十几岁就戛然而止。爷爷做人太直,我知道,那是来自他灵魂另一半作为知识分子的清高,他从不对人苛责,只就事论事。他不懂得逢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懂得削减锋芒,惹怒了上司,丢了饭碗,让从没见过他哭的母亲,对他的那次哭泣记忆尤深了十几年。因为清高,丢了饭碗。但因为清高,我也断定他不会像那些妇人说的那般污秽。因为,有些人的脊梁骨可以被人戳着,可以被人打断,但绝不会主动弯下。
爷爷确实也有很多缺点,对子女如同对外人一般不善关心,有些抠门,还有些迂腐,严厉的过头。的确,如果是作为我父亲的爸爸,我的爷爷,我实在想不出应该称赞他什么,因为他只有及格线的水平。但如果仅仅把他当做一个人来看,我对他只有发自肺腑的敬佩和长叹一声的惋惜。
不过村子里的人不像我一样用两层眼光看他,在那些人的眼中,嘴里,耳朵里,他的缺点成了构成他的一切,他仿佛成了一个应该受尽批判的活靶子。尽管我从小都在这样批判爷爷的环境中成长,但我仍然明白,她们这样做的原因,只是因为,爷爷在这文化贫瘠,性格极易被同化的小小村落,显得太过于拔群。和她们不是一类人。她们向来秉承着非我族类,虽善必讥的人生信条。对爷爷的讨伐倒也并不稀奇。她们讨伐的人太多了,除了自己以外,人人皆可以成为口伐的对象。
但我知道,爷爷本就不属于这个地方,这个关系盘根错节的,清风吹拂不到的小镇。像他这样清白的人,在任何地方,都会成为小人的忌惮,愚人的靶子。他只是碰巧的生在了这里,碰巧的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而无法进入到更高的台阶。
他,其实本不应属于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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