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多年之前有个同事，他给刚入职场，二十出头的我讲了个搭讪的故事。

一个懵懂青年向美女搭讪的狗血故事。

2002年的上半年，断断续续几个月，他遭遇的爱情，在当时的我心中，渐渐形成了一个故事。

我才入那个大企业三个月，他入职了，也是PQM（过程品质管理）。他身高大概一米八，浓眉大眼，骨骼宽大，显得有些壮。

他入职一个月后，生性健谈，言行颇为潇洒的他和我成为了朋友，大概因为我性格和善，且耐心好，能够听人诉说吧。他工作闲暇之余，喜欢找我说话，有时聊下他的同事，有时聊下他之前的工作。有次，他在设备上定好了试剂的老化时间，抽了纸巾，擦了擦手，转身问我，小李，我们这里请婚假，能够请多少天，需要提前多久请假。

我楞了下，说，不会吧，啊？你要结婚了，都没听你提起来，婚假应该有一周吧，不过你还在实习期，想请婚假，主管那里应该不好批吧。

他拍了拍我肩膀，眉眼里满是笑意，说啥呢，别看我年轻，我都28了，年龄也不小了，我女朋友都催我了。

说实话，他浓眉大眼，长相端正，但是满脸的络腮胡，即便每天刮，还是下半张脸都是青黑的胡渣，加上明显的抬头纹，所以看上去颇显老相。

我开玩笑地说，大刘，那还真看不出来你28，你刚来我还以为你快三十五了，以为你娃都有几个了……那你至少得提前一两个月请假吧，反正两个月后你转正了，也给领导留长点时间，应该还是会批的，毕竟结婚这么大的事情。而且你也要准备吧。

他说，好，那我去问下主管，毕竟女朋友也谈了3年了，我们年龄都大了，也该有个结果了，应该结婚了。他叹了口气，唉，就不知道怎么和家里人说。

我看着分光刻度仪，抄下了我测的实验数据，转过头，疑惑问道，怎么了，你谈朋友，都想要结婚了，还没和家里说。

他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爸爸还好，我妈妈的控制欲那可怕。在家里，从来都是说一不二，宁折不弯的人。我从小到大，上的学校，文理科都是她拍板定的。后来，我上大学的时候，想挑自己喜欢的建筑业，和爸爸说好了，瞒着妈，我都选好了，都分班分宿舍了。结果刚一开学，她就跑到学校里面来，和学校里面的系主任，副校长谈了半天，硬是要让我上什么化工及工程管理，说出来好找工作，说我们有亲戚在国家化工行业里面的。

那后来呢？我问。

还能怎么样，我改了专业啊，连着把我爸也骂得狗血淋头，说什么，不听她的话，孩子出了问题，你负责啊。他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那你妈关系很足啊。我说，都定了，改专业很麻烦的。学校的领导可不是那么好说话的。一点小事，都会说难办。

他点了点头，她和我爸都是体系内上班的，在我们那个小城市里，她是了个商务相关的副处长。我爸是个当地一所普通高中的校长，她们还是有点关系的。不过，我当时真的气得不行，不过那还能怎么办，我不听她的话，她恨不得要搞死我。后来，我读完了化工专业，所以，现在就有机会，跑到这里来了做PQM，工资还好，也不算坏了。

不过，我刚毕业那几年，因为我玩性大，只要不如意就换工作。所以，我那几年，换工作换得比较勤，有时候一年换三个。他苦笑了下，后来，她一直说要我回去，说给我找好了门路，挂靠在那个小城市的事业单位里面，钱虽然不多，但福利好，说啥都发，吃穿用的都发，生活基本都不需要自己花钱，而且时间长了还分房子，但我执意不去。一直拖一直拖，再后来，前两年我回家过年的时候，妈妈拍了桌子，骂我，说我二十六岁了，已经在外面晃了四年了，还不稳定，他们花了多大精力托的关系，现在那单位说是名额满了，你想去都去不了。

我一气，不去就不去，从小到大，你还没管够。那次我是真的发了脾气，到了初二我就走了，爸爸拦我，我都没听。然后这两年就一直僵着，我有次回去，想缓和关系，还给妈妈买了件贵一点的新衣服，结果还被骂，说我工作没个好工作，花钱大手大脚。把我气得不行。现在我就过年回家和他们拜个年，平时我都不打电话给他们。

唉，我叹口气，父母都是一样的，只要不听他们的话，就好像犯罪了一样。不过，毕竟是自己的父母，不能记仇的。他们其实也是为你好，能够缓和关系就要去缓和，否则，不可能结婚都不通知你父母吧。

他迟疑了下，再说吧，我这朋友谈了三年了，都基本没和他们提起来，不过，也是的，如果要结婚，肯定是要和父母先说的，我找个机会，回去一趟吧。

过了两周，他又和我一个班，我问起他结婚的事情，他摇着手中的试剂瓶，小心翼翼地把摇匀的试剂倒在仪器的凹槽里上，按下读取按键。笑着转过头说，我和领导请好假了，我转正一个月后，可以至少休一个星期，我和另外两个白班的同事也说了，如果我回不来，让他们帮我顶下，这下我应该可以休息两周了。接下来我和我女朋友商量下，现在6月10号，我大概7月10号转正，就定在8月10号结婚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到时候一定要请我们啊，还有，那你父母呢？她们同意吗？

他笑了笑，这次还算顺利，我上上个周末回家（他家所在的小城市离我们工作的大城市不到100公里）。刚开始一谈，就闹僵了，他们说他们不同意，都没带回来看过，也不了解女方。我说，我这次定了心，从小到大，我也要做回主，反正我已经决定了，都已经谈3年了，我也够了解我女朋友了，而且我和我女朋友也商量好了，8月10号结婚，无论你们同意不同意，我都要结婚。大不了，不在家里办酒。大不了，没有这个家，我在外面结婚，不再回来。

我当时很生气，爸妈也很生气，我没理他们，一个人回房间了，中饭也没吃。

后来，过了两个小时，我妈过来我房间，和我谈了好久，说起我小时候的事情，说她一直也是为了我的以后着想，毕竟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我慢慢地，也说起来她的一些事情，她的工作，我们交往的情况，我把和她之前照的照片都拿给了妈妈看。妈妈那次很耐心，还夸那个女孩很漂亮，我们一直谈了两三个小时，最后，她说她会和我爸商量一下。

过了两周，就前天，妈妈打电话过来，说同意了，但婚礼必须在老家办，而且，我们必须要提前一周到两周回去一趟，商量下怎么办。然后婚礼办完了，再来这里摆酒席，请我的同事。这次，好像我爸一直在犹豫，还是我妈拍的板同意的。刚好我女朋友去国外了，这两周联系不上，等下周回来，我就和她说下这个好消息。

那不错啊，难得你妈通情达理了一回。我好奇地问，那你们怎么认识的，是亲戚同学介绍的，还是相亲相的，我感觉你是个蛮传统的人。

呵呵，说起我的女朋友啊，他的眼里泛起柔光，操作仪器的动作都变得轻缓起来，他的长相其实整体来看，是属于硬汉的那种，脸上有横肉，浓眉，络腮胡，一旦没有表情，眯着的双眼中还自带着一股杀气。所以一旦温柔起来，反差特别大……让人印象深刻……

其实，我的女朋友是我路上主动搭讪的……那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胆子那么大，敢主动搭讪年轻的女孩子……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我在旁边当着听众，伴随着取样，各项实验，他陆陆续续讲了一上午。

大概三年前吧，那是个夏天的下午，五六点的样子，下起了蒙蒙雨，雨不是很大。我下班了，在路上走，打着一把伞，往宿舍的地方走。无意间，看见前面马路上，几十米远的地方，一个年轻女孩很慢很慢地靠着马路边往前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看着前方，虽然雨不大，但也打湿了那女孩的头发，长长的头发都缠成一缕缕的，身上的黑衬衣，青色的百褶裙子都已经湿透了，那女孩也不在意，而且手里有把折叠伞，她也不打，就这样迎着小雨很沉默地往前走。

我就很好奇，那女孩怎么回事？因为我那工作的地方有些偏，是个新的才开发的工业区，占地面积超大，又没有几个企业进来。到了傍晚，周围也没有人，连个车都很难看到。我就大着胆子，向前跑了十几步，绕到旁边的远处，马路的另一边。我站着那里，看见那女孩的侧脸，在漆黑长发的掩映下，她的皮肤白得耀眼，可以看见她的鼻梁挺立，微红的嘴唇微微嘟起，侧脸看起来，就像明星一样漂亮。

我瞅着她的样子，嘭嘭嘭，心跳都快了好多，我想哪里来的这么漂亮的女孩。当时，我的视线好像被吸住了一样，而且周围又没有人，我胆子大起来，不知不觉，一度离得女孩很近，大概在她侧面三四米的位置跟着她。按道理说，那个地方很偏，一般女孩子被男的跟着，肯定要叫或者跑。但她真的很奇怪，她好像一直都没在意周围怎么样，头一直看向前方，依旧往前走，我多看见她的衬衣，裙子的颜色都变了，都在往下滴水了，她也不管。就一直好像漫无目的地往前，沿着马路走，到了十字路口，也不转弯，也不看红绿灯，就这么横穿过去。

要知道，那个工业区远离市区，那个地方真的是很偏，人，车基本都看不到，虽然天色还很亮，但我就有点担心，就一直跟着她。

我这里打断了他，笑着打趣，你这纯粹是尾行了啊，趁着周围没人，想干什么不法的事情啊……

他摸了摸头，露出明显的抬头纹，笑了笑，当时还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多跟一下，多看一下，怕下次就碰不到了……

好了，你还想不想听，他瞪了我一样，看着我举手投降，酝酿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我就这样打着伞，侧后方，跟了那女孩子十来分钟，MD，当时的心跳越来越快，但是就没有勇气上去搭话，渐渐地，雨开始下大了。我才想起，我一直打着伞，而那女孩手里有伞，但一直不打，我想上去帮她撑伞，又怕她回过神，说我神经病……

我当时，想来想去，上去，不上去，上去，不上去……心里犹豫了半天。

不过，雨真的下得越来越大，我感觉我的裤脚都湿了，我最后还是鼓起了勇气，第一次开始搭讪陌生的女孩子。

我快步走到了她旁边，看见女孩长发都缠成了一缕缕，不停往下滴水。当时的雨真的下了很久，而且也下大了，我就这样，我走到她旁边，隔着她半米，她没有看我，还是慢慢往前走。

我把伞打在了她的头上，慢慢地，她感觉雨小了，停了下来，有点茫然地看着前面，水不停从她的手上，衣角往下滴落。她半天不动，也不转头过来。我当时心跳地那个快，眼神一直瞅着地上。用余光瞅着她低垂的手，她的手也很白，好像瓷器一样，手指纤细，抓着一把带碎花的女士折叠雨伞，雨伞上面都是一颗颗密集的水珠。

“我，我，帮……你，打，打，打下伞……”我觉得自己的喉咙都哑了一样，对着地面说。之前想好了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她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一样，一直看着前面，我就那样帮她举着伞，遮在她的头上，我一直举一直举，我自己一点都没打到伞，被淋个够呛。我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的正面，身体变得很僵硬，脑袋里面嗡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们就这样在雨里又站了很久，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渐渐停了下来，天色都渐渐黯淡下来。终于，她转过头，看着浑身淋得透湿的我，我当时应该很狼狈，头发、衣服、裤子都紧贴着，虽然天气很热，雨水也不冷，但是淋了这么久，还是觉得非常不舒服。雨水不停从头发滴下来，我的视线都有些模糊。她终于转过头，看着我，也许是我狼狈的样子逗笑了她。我也下意识抬头看着她的脸。慢慢的，她苍白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她就这样看着我，眼角缓缓变弯，露出洁白牙齿，鼻子尖轻轻翘着，她笑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感觉，什么叫做花朵绽放一样的笑容。真的是好看 ，我感觉那一刻，真的，四周逐渐黯淡的天色里，她的笑容在发光，如此灿烂，好像她是从天而降的天使一样，就这样来到了我身边。那个时候，真的好像电影里面的慢动作一样，直到现在，那个笑容还印在我脑海里。

够了，别吹了，知道你女朋友漂亮了，不过别这么夸张吧，电影都出来了，再下去，就成爱情大片了，我伸手制止了他的自我陶醉，真的想扇你两巴掌，你这种习惯性撒狗粮的行为实在太恶劣了，这么罗曼蒂克，是我这个单身狗该听的故事吗?

嘿嘿，有空给你看看她的照片，你那嫂子那是相当的漂亮，绝对不下于那些大明星，要不是我那次主动搭讪，也不知道会好死哪个男的。多亏我当时的勇气，那也是我第一次搭讪，以后估计都不会再有了。

他眉飞色舞，继续说道，

然后，他们就确定了关系，没过多久，就住到了一起。过起了没羞没臊的幸福生活。

我听到这里，感叹了两声，你这个臭不要脸的，能不能不要再刺激我了，在这么下去，我不再听你这话痨的唠叨了。恭喜你，你会失去一个朋友……

他斜着看了我一眼，你有本事，也去找个啊。大街上，看见个合适的，漂亮的去搭讪，说不定看顺眼了，就成了。我摇了摇头，我可没这么大的胆子，去路上搭讪漂亮的，我怕别个的男朋友从旁边窜出来打我，就是不打我，那女的说前面有精神病院，直走左转不送。我也受不了那个气。

且，那就是你没那福气，幸福都要争取的，你不勇敢哪里来的爱情。他鄙视了我一眼，往报表上抄那些试验得来的数据，然后转身去了产线取样。

过了一会，我也做完了我这组数据，誊写在报表上。

他拿着老化好的样品管，转到实验室另一侧，贴上标签，放入置物架上，继续笑着说道，后来，我们住在一起后，她考了个导游证，挂靠在一个大旅行社下面。她说她喜欢看新鲜的世界，大概有一大半的时间，都是到处窜，全国各地，偶尔还出国玩下。然后，她回来，就把旅行社发的工资和我一起全部花光，回来的那两天，她会和我一起到处在这个大城市里，走街串巷地到处觅食，找那些大大小小的餐馆，和那些传说中的美食。当她的工资花完了，就花我的钱。还说，她喜欢先花自己的工资，不到情不得已，不想再花别人的钱。

有次，她半夜飞机回来，特意不通知我，跑到我们租的房子里面，悄悄地开门，还故意带着个黑口罩蒙着面，灯也不开，就这样扑到我怀里，当时吓了睡熟的我个半死，然后她再开灯，我看见一个蒙面的趴在我怀里，又吓个够呛，当时头都嗡的一声感觉懵了。她还抱着我，脑袋用力蹭我的胸口，哈哈大笑，说，看你个大男人，胆子真的是一丁点小，真是没用。我当时真是觉得自己心脏够好，要不然会被吓个好歹出来。

我叹了口气，白了他一眼，坐了下来，然后继续听这个话痨不停唠叨。

我5月份和她商量结婚的事情，最后和她在日历上选了半天，定了8月10号结婚，那天诸事皆宜，万事顺利。定完了日子，她的心情真的很好，她傻笑着，摸索着，从自己的小钱包里掏了一张工商银行的卡。我笑着说，干嘛？要上交工资啊。她推了我一下，别开玩笑，要上交，也是你上交，哪里有女的给男的交工资的…………

那这是什么？我问道。

是我的积蓄，她看着我，眼角弯弯。我和你谈了三年朋友，其实，我去国外，都会带货，化妆品什么的，回来卖的，不过一直没和你说，这是我三年带货赚的辛苦钱。一共三万块钱，你可拿好了。这就是我的嫁妆了。

我推了几次，一边嘀咕，这可是你的私房钱了啊，就这么舍得啊，在她嗔怪我，做样子要打我的情况，我想了想，还是收下了。

你知道的，那同事坐在了我旁边，叹了口气，我之前都是大手大脚的月光族，一直没有想着买房。这次，我换了个薪资高的工作（我所在的大企业），一个月有三千，一年十四个月的工资，攒个几年就可以弄个大房子的首付了。有了房就有了家。不过她的钱是意外之喜，加上我攒了一年的钱，应该明年就可以付个首付了。（当时2002年，我那城市房价，中心城区大概三千，远城区便宜的地方一千多点，现在翻了大概20倍。）

我说，我也是的，我打算上个五年，一年攒个两万，就可以在我爸妈的附近买个100平方的大两室一厅，首付个30%，到时候我也谈个女朋友，一起付接下来的贷款。

他拍了拍我肩膀，不错啊，如果那个时候，我们还都在这个公司的话，你结婚了，让我来做你的伴郎。

我犹豫了下，看着他，你去死吧，结了婚，5年后，到时候说不定你小孩都能打酱油了，还想做伴郎。他哈哈笑了起来，说的也是啊。我倒是很喜欢小孩的，就等结了婚，马上就整个胖娃娃出来，那个时候看着个小胖子叫爸爸，别提多爽了。

……………………………………

这两周，碰巧的，我大部分都和他在一个班，有时候在白班，有时候在夜班。他陆陆续续地说起和她相关的事情，继续不管不顾地撒着狗粮：她从来不自己做饭，我也不喜欢下厨房。等她外面导游的日程结束回来。两个懒鬼，会一直睡到中午，然后一起床，就满城市的溜达，到处找吃的。谈朋友这几年下来，这个大城市的各个好吃的餐厅和传说中的小吃，他们基本都去过。他自豪地说，这个城市，我们起码去过数十家各种各样好吃的地方，整理下，都可以写本传说中的城市美食大全了。

最浪漫的一次，他和她在湖边的草坪上吃着牛排，品着红酒。有穿白纱的美女在他们旁边弹奏着钢琴。餐桌旁边是潺潺的人工溪水蜿蜒，绕过他们身侧，淌过层叠的鹅卵石，流进远方的湖畔。钢琴、水面倒映着天空的星光和远处的灯光，伴随着轻缓的音乐和流水声，他和她互相对视，那种感觉，真的就这样，要天长地久一样……

不过，那次也真是贵，花了我和她加起来，小半个月的工资，不过她说喜欢那草坪上吃饭的感觉，说踩在草坪上，闻着那股清香，听着溪水的流淌，她能感受到内心的安详和幸福。说着说着，他微眯着双眼，眼底深处，好像那晚的湖面一样，泛着点点星光。

………………………………

时间过得很快，马上就到了6月底，在6月底，他开始陆续地请假，说是去筹备婚礼的事情，那段时间，他看起来很忙，心情好像也不怎么好，我偶尔碰到和他一个班，他的精神状态有些萎靡，有时候发呆，有时候沉默，我开玩笑，谈起婚礼的事情，他也变得不怎么搭理我，神情恍惚，就说太累了，等缓过劲来，我们再聊。

我和结过婚的同事聊起他来，结婚的同事说，面临结婚都是压力山大，一个人生活突然要换成两个人，谁都要个过程，谈朋友是谈朋友，分分合合很平常。但结婚就是结婚，两个人就住一起了，再也不分开了，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的。有的人，甚至有结婚恐惧症，本来谈朋友好好的，就是不能谈结婚，特别是结婚前，那种心理的变化，很正常的。

时间流逝，到了7月底，他请了一个长假，大概接近20天，大家都以为他去办婚礼了。不过这时间也太长了，因为是旺季，所以领导只批了他一周，现在少了他一个，时间长了，调班都调不过来。上白班的只能一直上白班，夜班的只能一直上夜班，主管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不过，他都没来上班。

终于到了8月十几号，他又重新上班，和我一起上的夜班。我看到他的那一刻，真的十分吃惊惊。

他因为骨架大，而且平时还坚持锻炼，所以身形比较壮，算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型的。但是，我那个夜班，看到他的那一刻，感觉他明显瘦了一圈，起码瘦了10斤以上，连手指的关节都明显凸出来，而侧脸则凹了下去，眼眶泛青发白，眼睛里都是血丝，红肿得吓人，满脸的络腮胡，一看就很多天没刮了。而以前，他是很讲究形象的，那脸是每天必须刮的，还调侃自己，说老男人，无论沧桑还是精华，都在一张脸上了，对不起谁也不能对不起这张脸。

我犹豫了一下，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他表情僵硬，看着我，声音嘶哑，这婚没有弄成，黄了，糖请不了，送的情我会退给你们的。

我看着他，还想要问，他低下头，摆了摆手，走开了。

然后，是一晚上的沉默，他默不作声的做着试验，记录，到最后的交接班，没有和任何人说一句话。

第二天夜班，依旧如此，沉默，一改话痨，不再和旁人搭话。我担心的几次问他，他都面无表情，好像没有听到一样。

第三天夜班，出乎意料，他又来了，而按照之前主管的班次，他本来应该上两天夜班，就倒班转白班的，怎么又上夜班了。而我则因为年轻，和其他年龄大的同事临时调了，这次要在夜班要呆半个月。

我看着他好像行尸走肉一样，面无表情，不由问道怎么又来了。

这次他看了我一眼，眼睛眯着，我要睡觉了，你帮我顶下我的线，我撑不住了。

我犹豫了下，一个人测两个人的数据，我一晚上就会忙的和鬼一样，完全不能休息了，但是看着他的神情，我还是答应下来了。

我中间进去品控室的隔间，看到他却没有睡，而是眼睛红红地看着天花板，手机放在旁边的小桌上，手机屏幕上放着一首日文歌，玉置浩二的"你别走”。

我开玩笑地说，你也喜欢这首歌啊，只是别多听，听多了容易伤心。他却愣愣地，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话，弄得我颇为尴尬。

到了早上七点不到的时候，他起来了，看上去精神也好了些。看着我熬得红肿的双眼，他勉强牵动了下嘴角，兄弟，对不住了，接下来几天夜班，还是要你帮忙……

我说，不要紧的，你多休息吧，我帮你担着，不会有事的……

他抬头，看着我，我和他比了比拳头，表示我撑得住。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突然一屁股坐了下去，就这么突兀地直接就坐在了地上了，碰的一响，旁边的板凳都被他撞倒在了地上。

而当时，有几个产线的班长都在实验室聊天，我们一下都呆住了，看着坐在地上的他。

看着，这么一个快30岁的，粗眉大眼，络腮胡的大汉就这样，在我们面前崩溃了，双手狠狠捂住脸，控制不住地，好像狼嚎一样地，压抑地，从胸腔里发出嚎啕的声音，手指缝里涌出来泪水。

我呆了下，连忙冲过去，想要扶起他，怎么了，不要紧吧，我说道，发现一个人怎么都扶不起来他，他浑身剧烈抽动着，完全找不到支撑点拉他起来。站在旁边的两个班长连忙过来，我们三个强行搀起他，他颤抖着，怎么都站不直，最后只能把他扶到板凳上，靠着实验桌坐着。

那几个班长看着我，说他们先去产线了。你先看着，有什么事情再叫他们。我点了点头，双手固定在他的肩膀，防止他从凳子上摔倒。

过了几分钟，他缓和了情绪，沙哑着嗓子说，没事，没事了，屁大的事情，让你看笑话了，他猛地吸了几口气，用手在脸上用力擦了几下。这个时候交接班的也来了，他站起来，说自己要早点走，交接班后，他一个人先下了班。

后来的两天夜班，他又是之前的状态，满脸铁青的，神情恍惚地撑到十一点，吃过晚饭，和我打过招呼，要我帮忙看他的线后，就自己睡去了。

就这样，我帮他差不多代了一周夜班，他的精神也慢慢好起来了，那个晚上，过了十一点，吃了晚饭，到了十一点半，他没有再和我说代班的事情，而是开始一步一步地做自己线上的检测和产品的监控。

到了半夜两三点的时候，他做完了整点的试验，对趴在桌上小憩的我说，走，我们两条线我都打了招呼，让班组长帮忙测下数据，我们回来再誊下数据。陪我出去抽根烟，散散晦气。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来厂区，来到了停车场旁边的抽烟区。深夜的抽烟区，一盏灯鬼火一样，勉强照亮着周围的几条长凳。一个人都没有，四周静谧，他找个角落坐了下来，掏出根烟，递给我。

我说，我不抽烟，你知道的。他点了点头，打火机掏出来，想了下又放进去荷包，把烟也塞回烟盒了。

今天，我是最后一个夜班了，他说。我回道，那好，转白班了。夜班老上，的确伤身体。

他看着我，多谢了，这几天帮我。我笑了笑，没什么，我年轻，扛得住。

他点了点头，抬头看着夜空，墨色的云朵穿行，月亮隐在云朵后面，若隐若现，偌大的天空，只有几粒星光闪烁。他说，我提了离职报告，下个月初走，今天最后一个夜班，再来公司，就是来办离职了。

我吃了一惊，说你才来几个月啊，当初那么不容易，面试两个月才进来，结果刚转正就要走？

做不下去了啊，这次算是没脸见人了，他舒了口气，要回家了，这次家里人都谈好了，还是发动关系，给我找了个事业单位的工作，工资在那小城市，算是高的了，也一个月有两千多块。

他说着，下意识地又从烟盒里掏了根烟，在手上转着，男人抽烟，才有男人味，她说的……呵呵，说我抽烟的时候最帅。他捏了捏烟头，又嗅了下味道，仿佛长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不过以后要少抽了，这些天，抽多了不停咳嗽，不停咳嗽又不停抽，感觉肺都要烂掉了，不值得。

…………停顿了一下，他自嘲地笑了笑……

她结婚了，就在8月10号，在北京。她的闺蜜，小鱼，用数码相机拍照的照片，前几天，快8月二十号，八月十几号，小鱼传给了我邮箱，我放我手机上了。他掏出手机，突然没头没脑地递给了我。

啊？我疑惑地问，8月10号，不是你原先定的结婚日期吗？

是啊，8月10号，诸事顺宜，万事顺利。的确是个结婚的好日子。不过，讽刺的是，她和另外一个男人结婚了。

他示意我，看他的手机屏幕，上面有一张照片正在缓慢地刷新中。

图片有点大，数码相机拍的，打开得两分钟。他笑了笑，我还记得，如果要办婚礼，一定要在草坪上。她特别喜欢草坪。

这个时候，照片刷新完毕，在他那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不过因为图片很大，只能显示局部，还要调整一下，才能看到其中的人。

一个很大的草坪上，摆满了气球，在花环扎的拱门内，一个年轻女孩子，漆黑长发，穿着洁白纯美的婚纱，身材瘦削，面容秀美，皮肤瓷白，挺翘的琼鼻微微皱着，身上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柔弱感。旁边站着一个和她一般高的，有些胖乎乎的三十几岁的男人，那男的小腹微微鼓起，穿着白色西服，满脸的兴奋，一手搂着她的腰，侧着身子，好像要亲吻她一样。她则向后弯着腰，脸上绽放着灿烂的笑容，好像一只洁白的天鹅优雅展翅一般，一手向后伸展，另一手上抬，轻抚着男人的面庞，她的视线越过男人的面庞，看向了远处的天际。

怎么样，漂亮吧，是不是和明星一样，我没有说错吧。他幽幽说道。

怎么会这样，你女朋友怎么弄的？怎么会？我递给他手机，喘了口气，诧异地问道。连电视连续剧都不会这么演吧，原计划商量好的，和你结婚的日期，结果和另外一个人结婚。

你知道吗？为什么那个夏天，下雨的时候，她走那么久，就是不打伞，就是要一直走，不转弯。在黑暗里，他低下了头，眼睛中好像又泛起了泪光。

你当时问我，我一直支吾过去，不敢直说。那个时刻，因为她被包养了，又被抛弃了。

我沉默了，没有回答。

她当时想去自杀……

她只看前方，不往上看，不往左看，不往右看，也不回头，就这么一直走，一直走，脚步不停，直到被车撞上，直到碰到一条河，或者一个漆黑的洞，或者一条深沟，她就想这样直接走下去，不回头，直到死。所以，她慢慢地，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转弯，一直都是走的直线。

为什么？就是被有钱人抛弃了，也不至于吧，我问。

因为，那个时候她怀了第二胎，那个有钱人要她去打掉。他苦笑了一声，摸索着，还是把烟拿出来，点着了，猛地抽了一口，声音有些颤抖。

她是个孤儿，在她上高三的时候，十七八岁的时候，因为漂亮，而且向往有钱的好生活，就被一个有钱人包养了，后来说考上了大学，也没去上。认识我之前，差不多被那个有钱人包养了五年。第一胎，她没吃避孕药，打了。有钱人就说，不要指望孩子来打动我。她是个傻子，过了一段时间，又开始没吃药，过了一年多，又怀了。那有钱人打了她，说她贱，甩给她一沓钱，要她打掉肚子里的孩子。说只是包养她，不可能和她有结果的。

那天，她说她被羞辱，气得浑身颤抖，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流，弯下腰，把那叠钱拣起来，狠狠砸在了那有钱人的脸上，就这么跑了出去。

但是，她什么都没带，身上就只有平时零花的几百块钱，只好在外面随便租了个小旅店，住了下来。她说她傻乎乎的，那有钱人包她吃住玩，那五年，她以为那就是永远，以为后面，双方有了感情，会最终走到一起，也根本没想到自己需要攒点钱。

这该死的有钱人，好白菜都让猪给拱了，我在旁边，发自肺腑地恨恨地说道。我在大学里面，也是被有钱人深深伤害了一次，至今都不敢回想。

同事看了看我，是啊，都是TMD，该死的有钱人。

过了一个月，那个下午，她身上的钱都花完了，饭都吃不起，想着肚子里面慢慢长大的孩子，她觉得应该去死，只有死才能解脱，才能离开这个丑恶的世界……

在那条路上，在雨中，她走了很久很久，望着前方，四周光影摇晃，才注意到雨停了（同事开始打伞），她呆住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过了很久，才注意到了旁边帮他打伞，而自己被淋得狼狈的我。他自嘲地说，后来，有一天，她眼睛发光，很害羞地说，她当时看到我，觉得我就是她的天使。所以，当天，她就毫无防备地住进了我租的房子，要不然，她从小到大，因为是孤儿，对陌生人，戒心都是非常强的。我记得当时，我让她在洗澡间洗个热水澡，我立马掏出了200元，要我那一起住的室友马上出去，自己找地方住。听着她洗澡的声音，他自嘲地笑了笑，当时还以为是真的如漫画一样，天降幸福了。

那，那个男的，照片上的男的，就是那个当初的那个有钱人？余情未了？我迟疑了下，问道。

他呆了呆，那次搭讪的时候？不，不是的，她的确没有和他联系了。最后找那有钱人的一次，她就是去找他要了笔钱，刚够她打胎和后面学习导游的钱，那男的也的确没找过她了。

她那个闺蜜小鱼电话说的，这个照片的男的，是她出去导游的时候认识的，据说在北京有两套房子，是个硕士，家里也有点钱，好像有千万资产吧，后来一直保持着联系，总是邀请她去北京玩，不过她没有和我说。小鱼发给我照片，说她很幸福，那个硕士对她求婚了，她想过有钱人的生活，答应了他，要和他在一起，要我不要再去烦他们了。

看得出来，她的笑容是真心的，和他照的婚纱照，真的是全身心的高兴和投入，我和她认识三年了，我看得出来……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我不是有钱人，真的是对不起他了……

现在想起来，实际她很多话都不和我说的，亏我一厢情愿，还真的以为她想和我结婚，你知道吗？在两个多月前，我和她谈结婚的事情，她表现得很高兴，还说她没家人，主动把她攒的3万块钱给我，笑着说是这就是她的嫁妆，她备的结婚的钱。那个时候，说不定她就有了打算，这3万块是她补偿给我的钱，而她已经准备和那个硕士结婚了，投奔她的幸福生活，又不好和我说。和我说的结婚的事情都是假的，只是要拖着我罢了，等着那边的求婚。

女人心，海底针，我真的没想到……

说着，他的声音哽咽了起来。这次，我7月份，请柬都发了好多，我亲笔写的，她在旁边一直笑着看我写，还说羡慕我，有这么多朋友。她只是和闺蜜小鱼的关系还可以。我的大学同寝室的，之前玩得关系好的高中同学，我的以前关系好的工友，都发了请柬，我爸妈那边也发了很多请柬出去，定的8月10号在老家的婚礼，我6月底和主管一请好了假，我回家就和女朋友说了，还说婚后，怎么样怎么样，说我喜欢孩子，结婚后什么时候要孩子，我TMD，TMD还说我们得玩两年，趁年轻，不要那么早要……她笑着，看着我，哄着我，我那个傻笑的样子，估计在她眼里，就是个傻小子吧。

结果，我6月底回到家，和父母那次长谈后，回到了这里。后来，两周后，妈妈电话我说，她说服了爸爸，同意了我们结婚的事情，也可以不回来工作，就让我任性一次。当时我高兴坏了。妈妈电话的前两天，她在外地，说临时安排要去国外导游，需要两周，说话声音怪怪的，因为当时妈妈还没电话过来，家里也没同意婚事，我心里一直吊着，也没注意她的语气。后来，我发现不对劲，一周过去了，她连个邮件也没发我，而我发她的邮件，短信，她也不回。要知道，平时，她去国外的时候，国内手机号是不能用，国外话费又太贵，但是不可能不回邮件我的，即便在忙，一周也要发几封邮件给我的。我开始打给她的那个玩得好的闺蜜小鱼的电话，她也是在那家旅行社工作，小鱼说她在国外，临时安排的导游业务，等回来就联系我。

又一周过去了，我那个时候就觉得有些不妙，两周了，即便旅行社临时有事情，怎么可能她还不给我发邮件。我心急如焚，每过两个小时，就给她打电话，给她发短信。然而，她电话一直关机，也不回我短信。我又一个个地开始打我们共同朋友的电话。没有一个知道她具体在哪里的。最后，我去了她在的旅行社，旅行社竟然说她，两周前离职了。我感觉懵了，那个时候，感觉天都要塌下来。

我拖了一两周，不敢和我父母说，那个时候，请柬也发出去了，离老家远的一些亲戚都提前到了我们老家，因为我们家在当地也勉强算个大户，我爸妈亲戚朋友也多。

他抽了口烟，声音都在抖。黑夜里，我看见那个红点在不断颤动着。

你知道，我最后怎么过的吗？我打不通她的电话，给她发了好多好多短信，她也不回。家里人的电话，我都不敢接，接了也说快了，都在准备在，马上回来。后来，我发短信说，我们不结婚了，如果你不想结婚，求求你，只要你接我的电话，你说什么都可以。我大段大段地发以往的我们在一起做的事情，希望可以打动她，可是没用……

真的，你想做什么，什么都可以，不要不联系我，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看着我们以前那些照片，那些晚上根本睡不着觉，想起以前和她在一起的日子，我就一会发呆，一会笑一会哭。那个时候真的是崩溃了，我的好朋友，以前的高中铁哥们都跑来找我，打电话庆祝我，要提前看嫂子。而我，我连他们的电话，都，都不敢接，接了也不敢说，只说好的好的。我连我原来租的地方，到了很晚才敢回，怕认识的人过来找我要喜糖……

最后，她还是一直关机，前几天我又给她打电话，那个号终于成了空号。他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八月十几号，婚礼过去一周的时候，那个她的闺蜜小鱼发给我她的结婚照片，也给我打了半天电话，我才知道她在北京，和别人结婚了，还要我不要在找她。我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地，跑出去，买了去北京的机票，想去找她，当面问下她，为什么骗我……为什么要骗我，那样笑着，那样开心，说要和我结婚……

后来，我冷静了下来，坐在了路边，看了半天手里的机票，慢慢地，我把机票撕地粉碎，北京那么大，找又找不到，即便找到又能怎么样，和小鱼说的一样，何必呢，自己给不了，又何必影响别人追求自己的幸福呢？

他喃喃地说了好几句何必呢，抬起头来，把烟给丢到旁边的烟灰缸。

而我在七月底，八月初的那些晚上，还一直抱着幻想，有时候半夜惊醒，迷迷糊糊之间，我会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角落。会不会，她会像那次假装小偷一样，她蒙着面，笑着闹着就突然冒出来，出现在我的面前，突然扑到我的怀里。拉我的手，用头蹭着我的胸口，然后仰头哈哈大笑，吓坏了吧。和你开玩笑呢，你这么大个男人，怎么这么丁点小心眼，这些天，只是和你开玩笑呢，我们还是结婚去吧，就这么一直生活下去，一直在一起，永远不分开……

他在黑夜里，弯腰，再一次嚎啕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一直到挨到八月八号，一直和她联系不上，我好像失了魂一样地回到了家里。八月九号，家里都已经来了好些个亲戚和我的好朋友，到处贴着福字、喜字。很多人来找我，说要喝酒，不醉不归，要看我的女朋友，要闹洞房。在那欢声笑语里面，在家里那么多人的面前，我神情恍惚，和家里摊牌了，结婚不了，她跑了，无法联系上。当时，诧异的爸爸回过神，一向寡言少语的他暴跳如雷，当着那么多亲戚朋友的面摔了两个椅子，如果不是被冲上来的亲戚拦住了，那两个被砸烂了的椅子就是砸在我身上了。

不过，我该砸，这么大的事情，爸妈这么迁就我，结果就闹了这么一出笑话。他抬起头，接过我递给他的纸巾。

这次，一直在家强势的妈妈，这次却没有吼我。过了半天，等爸爸发泄完了，才把我们拉到房间里，说这次他们帮我出去解释，我就安心休息几天。对外就说女孩子玩性大，暂时不想结婚，让大家看笑话了，反正来也来了，平常大家很少聚，这次礼金就不收了，收了的加礼物一起退掉。我们这些几年都回不了一次的远房亲戚，难得聚下，我们请客，让大家好好吃两顿吧。

不过……妈妈看向我，你也该收心了，这次就不要再去那个什么大城市了，我之前就说那个姑娘不合适，还谈过有钱的朋友，又到处飞，见过花花世界的，怎么会看上我们这个小城市的一般家庭。这女孩子啊，一旦见过有钱人的世界，心就花了，不可能定下来的，一旦受到诱惑，就会飞走的。还是回到我们这里，我们还是给你安排好一个安稳的工作，稳定下来，陪着我们，我们再给你找个合适的姑娘。

我叹了口气，你妈说得对，是啊，见过有钱人的女人，往往都是这样的。我想到我大学的事情，心里也是一阵隐隐做疼。那么死心塌地的爱慕，得到的又是什么。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容。是啊，我家不是有钱人的家庭，给不了她想要的。

不过，当时，我是真的相信她会和我在一起。有些时刻，我好像能够感受到她的情绪，我们好像情意真的相通一样。那个时候的我，应该很傻吧。

你知道吗？

我们确定了男女朋友关系后，大概两三个月后，在我们租的房间里，她很严肃地要我坐好了。她就坐在我对面，一直看着我的眼睛，说起来她以前的所有故事。包括她被大款包养了五年，包括她被迫打了两次胎，她把所有该讲的、不该讲的都告诉给了我。

最后，她满脸的泪水，问我，我是被大款包养过的，为了钱上过很多次床，你是不是还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她的眼里都是泪水，就这样直直看着我，嘴唇颤抖着。我当时觉得心都在撕裂一样地疼，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我不在乎你的过去。

她说，为了他，我还打了两次胎，你愿意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我说愿意，愿意，我愿意。那一刻，我是针对感觉到她的悲伤和无助，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狠狠地说我愿意，不再让你受伤害。

她就在我怀里，缩成一团，哭得歇斯底里，说那次下雨，如果不是碰到我，她就真的死了，她真地好害怕好害怕。在那雨里，她一边走一边发抖，但是就像着魔了一样，眼神只能向前，根本就不能往四周看，她害怕，她害怕极了，害怕哪个看不见的角落里，死亡就这样扑了过来。而她，却是停不下来了，只能一直走……一直走……

而我在那雨里，狼狈的给她打伞的样子，让她就这样停了下来，好像在绝望中，她的天使突然出现了，带着光，让她颤抖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

我就那样紧紧抱着颤抖的她，好像一直可以持续下去，我可以帮她遮风挡雨，带给她安稳和幸福。那个时候，我真的感觉到我们可以在一起。

就好像那次在草坪，我们吃牛排，听钢琴，互相对视，仿佛真的可以心意相通，到天长地久一般……

不过现在看起来，大多是我的幻觉罢了……现在梦想破灭，迎来现实……

看着我有些发呆的表情，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我当时还为了讨她的欢心，他拍了拍脸，拿出手机，她特别喜欢玉置浩二的歌，之前我还专门学习了一点日语，还准备等她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唱她最喜欢的一首歌，不过怎么样学不会，歌词太娘们唧唧了……

他打开外放，放的就是我之前看到的那首“请别走”。

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直在哭泣

却并不是因为悲伤

能抚摸到温暖的你

是件高兴的事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别离开我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总有一天心里总有一天会在遥远的某处

都会幻化成为回忆

不知道反而更好

不知道反而更好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别离开我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不要走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玉置浩二那嘶哑低沉的声音，在浑噩不清的夜晚中飘荡着，那哀伤悲恸仿佛融入了四周的景物中，让人一时忘却了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咳嗽了几声，站了起来。远方浮现出了鱼肚白。不知不觉，半夜都过去了，天都快亮了。

他看了看我，笑了笑，我的脸上惘然的表情应该很精彩。他把脸用力擦了擦，深深吸了口气，看向了远处泛白的天空。

不过，都过去了，是的，都过去了，我递了辞职，下个月回家，也许早该听我妈的话，早点回去，不在外面闯荡，安稳点，就不会有这么多事情了。

那你……还后悔那次主动搭讪吗……我也跟着站了起来，莫名地问道。

他看着我，视线却没有放在我的脸上，越过了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一样，又好像回忆起了什么，嘴角一时翘起一时垂下，却没有再说话，摇了摇手，离开了抽烟区……

十几年过去……

我走南闯北，从那个大企业出来后，又陆续换了好几次工作，从一个懵懵懂懂的职场新人变成了现在的油盐不进的职场中年大叔，却再也没有能碰到我的那位同事，不知道，现在的他，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陪着他的父母，安稳地生活了……

………………

时光流逝，宛如指尖细沙，不经意间就到了2021年。让我没料到的是，十三年后，在一次偶遇中，我又一次碰到了他，而这个漫长的故事才迎来了真正的结尾。

…………………………

2021年夏天，我在一个美企工作了两年半以后，办了离职手续，再次跳槽了。正好是暑假，离新单位报道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和家人商量，去坐个邮轮，去日本玩下。一家人，包括父母老婆小孩，五个人一起出去。在小区门口的旅行社办理点，我买了三天后，上海出发的邮轮。

两天后，我们早上到了上海，逛了上海的所谓老街区，吃了蟹黄包，再次体会到人挤人要死人的热闹，看了看旗袍的老女人在商店门口展示着描绘山水的团扇、老上海的孔雀绿首饰。啥也没买的，保持着没上当的良好心情，一直到了下午。临近上邮轮，那个一字长蛇阵的排队，上海夏天的那个晒，排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进了白帐篷，开始办理登船。

上了船，随着队伍，慢慢到了和性感的美女船员，船上高管合影的房间，我看见了一个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高个男子，正和他的家人一起，站在我前面五六米远的幕布前，准备合影留恋。他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的，穿着黑色长裙的丰满女子，她左手牵着一个男孩，大概四五岁，一米二多点，正怯生生地对着摄像机，右手比着一个V字，她右手边是一个女孩子，大概十多岁，快一米六了，和她的妈妈差不多高了，正瞪大了眼睛撅着嘴巴，看向了她的爸爸，那个头发花白的高个男子，他正微笑着，把家人往自己这边拢了下。对面的摄影师笑着拍了张照片。

嗯？这个男的有些面熟，我依稀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一样，瞅了半天，却没有记起来。后面，人流推着我不断向前，我和我的家人也来到了照相的幕布前，茄子，我一边笑着，搂着我的老婆和女儿，视线扫到，他们一直向前，走进了前面的大厅，离开了我的视线。

估计是错觉吧，不可能有我觉得面熟还半天想不起来的人，应该是看错了，我对我的记忆力还是很有自信的，丢到了脑后。在邮轮的安全培训后，我开始陪着老婆女儿，游览着这个长近300米，宽36米，高达11层，好像小山一样的庞然大物的内部。

船开了一晚，第二天上午，传来广播，船已经到了公海，船上的博彩区和儿童电玩区开放，欢迎前往。

小赌怡情，我兑了300美金，充值到了博彩卡里面。准备去试下手气，老婆去免税区逛去了，小孩则买了几十枚游戏币，让她在博彩区旁边的电玩区玩。

我来到了老虎机旁边，插入博彩卡，输输赢赢，过了十几分钟，突然，后面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一惊，因为这力度，应该不是我家人，我迷惑回头，看见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他指着我，一脸的惊讶，你是李某某（代称）吧，我刚才侧面瞅你半天，一直不敢认，后来听你在那里骂骂咧咧的口头禅，十几年了，都还没变，我才确定是你。

你是？我看着他，头发花白，身材瘦削，浓眉大眼，有点小肚子，很眼熟，但还是没有想起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脑袋里绞尽脑汁地回忆。

我是何某某（代称），之前在那个大企业做PQM的，后来做了不到半年，就走了，回爸妈那里去了的。他看我没有想起来，好笑地提示我。

啊，啊！！！我想起来了，我的天，怎么会碰到你，我站起来，和他用力握了握手，真的，我真的没想到，国内没有遇到，到个去国外的船上，还碰到熟人了。

过得怎么样，你还在那个工厂做吗？他问道。

当然没有了，你知道的，那个鸟人，硬是把我逼走了，本来我还想在那里做到退休的。后来，就一直像个青蛙一样，跳啊跳的。你呢？怎么样，我记起来，你上船照相的时候，那是你老婆和小孩吧，儿女双全，了不起啊。我笑着回道。

是啊，老婆和小孩，我老婆是老师，到了暑假，小孩也都放假，所以，我也请了年假，陪下他们。平时难得陪他们，这次多陪下。他示意了下前面的休息区，到那边点两杯饮料，坐着聊吧。

好的，我抽出了博彩卡，走到游戏区，和女儿说了声哪里找我，然后和他一起去了旁边不远处的休息区。

你现在哪里高就啊？我问，应该没有在那个小城市吧？我点了一杯加了点酒的饮料，口感微涩，回味稍甜。坐在沙发上，看着前面的马来西亚歌手浅吟低唱。

我现在外派上海在，我儿子前几年出生，两个小孩了，经济压力大了，又要培训，又要玩，哪里受得了，刚好公司说要在上海弄个办事处，补助加提职，薪资翻番。领导说，老刘你不是想要多赚奶粉钱吗？那就辛苦下，出去把。我就出来了，现在差不多每两个月才能回去一个周末，不过钱多了，老婆也没那么多抱怨了。你呢？怎么样。他点了杯纯饮料，笑着看我。

我，我12年就出来了，呆了十多年。出来后，才知道，不是每个企业的高层都那么变态的。现在也还好。不过没你那么大福气，我现在只有个女儿。还调皮捣蛋的不得了，难得管。

不错，不错，出来就好，我虽然只去了半年，也知道里面水深得很，毕竟那个时候，那个企业待遇还是很好的，而且钱多事少，人闲是非多，内斗肯定厉害。他点了点头。

后面，又聊了下彼此的家庭和小孩的教育，那次他回去，爸妈帮他介绍了几个，有当地的护士，银行柜台的，高中老师，结果他和那个高中老师看对了眼，后来谈了小半年，就结婚了，头胎生了一个姑娘，现在十岁了，快四年前，又生了个儿子。儿子出生后一年，他就去了公司新开的上海办事处。

一直到我的女儿跑过来找我，要去看4D电影。我们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聊天，彼此打了招呼，又分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也没刻意约，在赌场，剧院，偶尔碰到，就打了个招呼，他要陪他的家人，我要陪我的家人，都是简单聊了几分钟，再也没有机会长聊。

后面，邮轮到了日本长崎，去看那个纪念原子弹爆发的和平广场，导游说，有两个小时的自由活动时间。我随便逛了下，除了那巨大的灰白色雕像，也没什么看的。

我无意中，看见他坐在树荫下，有些出神地看着当地祭祀的日本团体。他们集体穿着白袍，前面的神官拿着长长的树枝，挥洒着，后面的中年人，老人拿着竹简，弯腰鞠躬，在那里举办着什么仪式。

我走过去，坐在了他旁边，和他聊了起来，聊的时候，我又提到了她，那个他搭讪的女孩，后面有联系过吗？

他摇了摇头，摸了摸有些发福的肚子，当时恨她恨得要死，怎么会联系呢。我回家了之后，把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相片啊，日记啊，全部烧了，把和她有关系的朋友电话全部删除了，当时就想着重头开始。再说结婚后，我女儿也马上出生，忙起来，她的印象也淡了。

不过……他叹了口气，在一年前，我的儿子刚走路的那年，倒是碰巧找到了她的那个导游的好朋友小鱼。说来也巧，小鱼倒是做大了，做了那个旅游公司的高管，现在上海开了分部，她是分部的一把手。听说后来，携程还在她那公司参了股，我那年，在上海帮我那单位，办理管理层的年度旅游福利的时候，正好找到她的公司。我进去瞅的时候，有她相片的名片就放在那个旅行社的台子上，我当时一眼就认出来了，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的相片，P得和十年前一模一样。你说，这些女人，就是在乎自己的外表。

他眯着眼睛，对着广场笑了笑，他的小儿子正欢快地跑过去，他的女儿正气呼呼地跟在后面，叫到，不要跑，再跑就要打屁股了。他回过头，继续说道，后来，不知道怎么，我还是打了她电话，约她出来，说谈下业务，其实，也就是公司的中层以上的国内游，三四十人，十几万块钱，对于她来说，是小业务了。

但是她还是出来了，我们见面，聊了下，她说有好多年，她也和小枫没有联系了，好像去了哪个大城市，还是去了国外。

对了，她叫小枫，流川枫的枫，很少见的姓，你应该不知道吧。

我点了点头，你以前聊了很多她的事情，但是你从来没有说过她的名字。

是的，当时，我根本就不敢提她的名字，因为一提，我的情绪就会失控，现在好了，年龄大了，时间也过去很久了。他掏出根烟，看见我指了指旁边的禁止吸烟的牌子，笑了笑，我只是闻闻，老婆现在也不让我多抽烟了，顶多一天半包烟。

小鱼说后来，小枫的电话也换了，就更加没了音讯。不过，在那个咖啡厅，她说了很久很久，说了些当时，我不知道的事情，很多，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

我说，怎么了，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吗？

他呆了一下，好像在回忆，看向远处祭祀的日本人，沉默了两三分钟，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妈当时和我谈了后，瞒着所有的人，包括我父亲，去找了她……

我听了足足一个多小时，他的讲述也是断断续续的，时不时的，被他跑过来撒娇的儿子，女儿给打断。

…………

时间回到2002年的6月底，和主管请假后，我和她谈论结婚的时候，她非常高兴，还拿了3万块钱硬塞给我，说自己没有家人，这就代替她的家人，提前给的嫁妆。她当时说，听她闺蜜小鱼讲，没有嫁妆的女孩嫁过去，会不好过的。这样，钱你拿着，到时候给你爸妈，我也算是有嫁妆的女人了。当时她还憧憬地说，我终于也能够有自己的家了，等到后面，我有了小孩，就更好了，你不是喜欢要小孩吗？到时候要男孩还是女孩，要不女孩好吧，女孩疼爸爸些。我说，我们还是多玩两年吧，太早要小孩就束缚住了，你不是想趁年轻多看下世界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出国去旅游几次。

她看着我，笑了起来，弯弯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嗯，是的，多谢你了。要不，她用力捧住我的脸，来，络腮胡的老家伙，奖励你一个长长的吻。

后面，她呆了两天后，就继续出差，当她的导游。而我请了假，回到了家，和家里的父母摊牌，说我们准备结婚了，就是之前说过的谈朋友的那个。父亲，妈妈开始都是反对，之前听你说过你女朋友，但是从来没有到家里来，见过我们，我们都不了解，怎么就谈到结婚的地步了。结婚是大事，必须要他们把关，谈着谈着，本来就因为工作没有回家的事情，我们的关系就僵持得很，结果没说多久，就崩了，爸妈说坚决不同意，我当时很生气，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第二天就回去，这次无论怎么样，即便父母不同意，也要和她结婚。

到了晚上，妈妈过来找我，一向强势的她主动和我聊了很久，说我小时候的事情，说她对我的期望。说她也希望理解我，但是需要和她好好讲下那女孩子的事情，如果可以，她会去劝爸爸同意。毕竟这也是我的事情，最后还是要我做主，但是他们也需要给我把把关。我感觉到妈妈的关心，说了我和她很多的事情，也谈到了，她是个孤儿，以前她和有钱的人交往过，她现在做导游，全国到处跑。但是现在她是真心和我在一起的，我们在一起也三年了，彼此觉得十分合适。所以，我就想给她个结果，我们要结婚。而且，如果你们同意，我再回来的时候，她会和我过来的，如果不同意，我即便和家里人不来往，我也要和她结婚。

妈妈看着我，叹了口气，说，这件事情，我和你爸爸商量下，过段时间，给你答案。

这是我知道的事情，后来，妈妈在电话里同意了，我给她电话，她关机了。我再也没联系上她。家里举办婚礼，发请帖，她联系不上，到后来……

他看着广场上，穿着长袍，扎着头巾，给参加祭祀的老人倒水的少女，发了一阵呆，埋下了头。

当时的她和倒茶的少女一样吧，漂亮，优雅，但是柔弱的外表下确是难以想象地倔强……

我不知道的事情，我的妈妈，瞒着我和爸爸，去找了她……

我爸妈所在的小城市，离我工作的大城市，实际上只有两百公里，我妈请了假，去了她所在的旅行社，问到了她的电话，联系上了她。

而她，在没有通知我的情况下，回到了以后，和我妈见了面。

本来脆弱而骄傲的她，还以为我妈妈是来看她的儿媳妇的，说还买了些吃的喝的，要和我妈妈聊下未来。

但强势不容反驳的妈妈，加上妈妈本身就对她没好感，认为她阻碍了我回家和她们团聚，怎么可能聊在一起。

听小鱼说，当她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那个餐厅里，看到她浑身颤抖，抱着头缩在座位上，而一个中年戴金丝眼镜的女人站着，正指着她，严辞厉色地说着什么。旁边的客人和服务员都围在旁边看热闹。

小鱼连忙上前护住她，吼了我的妈妈，听到我的妈妈一个字一个字地清晰地说……

就是我死了，也不会让你靠近我儿子……

就是我们全家死光，断子绝孙了，也不会允许你和我儿子在一起……

他抬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当时真的很傻，她也是，她知道我喜欢小孩，因为之前堕胎两次，怕影响后面生育。她6月底，要她闺蜜，陪着一起去医院检查。

检查的结果是什么先天子宫后位，加上流产两次造成的不易着床，医生说，这样的体质本身就很难怀孕，加上后面流产刮宫造成的子宫壁薄，非常难怀上小孩，即便怀上，也很难保住胎。她这才知道为什么好几年，和那有钱人一起，不吃避孕药，也才怀了两次。

和我三年的时间，即便有时候我们没有采取安全措施，也始终没有怀孕。

她本来心情就很差，觉得这个结果，对于喜欢小孩的我是个巨大的打击。结果我的妈妈找过去，在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家人死光，也不会让我们在一起，她当时就崩溃了。

她恍恍惚惚地，给我打了电话，说要出国，离开两个星期。而我当时根本没有听出来她的异样，就这样挂了电话。后来，她去了旅行社，办理了离职。她换了电话卡，连她的闺蜜小鱼也没告诉，都联系不上她，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那一天，8月初的一个早上，她主动用另外一个号码，打电话给闺蜜小鱼，说她8月10号要拍婚纱照，要她过来帮忙。

小鱼很迷惑地赶过去，那个地址，那个草坪……

那个草坪，其实就在我们工作的城市里，不是在北京，其实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去吃牛排的地方。她曾经说过，如果结婚，她喜欢在这样一大片的草坪上，草坪上有着鲜花和气球，旁边还有着湖畔的微风徐来，她喜欢草坪的触感和气味，给她带来的安详和自由……

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那时的我，已经处于绝望的边缘，眼睛都肿得看不清楚报表。怎么认得出来。而且，晚上的草坪和白天的草坪，看上去相差太大了，我当时拿着照片，看着她和别人结婚的照片，她那么开心，就已经气昏了头，哪里管那张照片是哪里……

怎么会?那照片里面的男的是？我诧异问道？

他点了点头。

那个硕士是真的，他的家境也是真的，他喜欢当导游的她，追求过她，求过婚，也是真的。不过，她一直没有同意，说自己有男朋友了，而他们是普通的朋友。

那次，她要他飞过来，不是答应他的求婚，说只是需要一个男人，陪她拍婚纱照留念。她，她只是想，想在那一天，按照约定好的日期，在草坪上和他喜欢的人一起，照下婚纱照。

我沉默下来，没有出声。灿烂阳光透过树荫，照在他有些落寞的脸上。

她和那个硕士，拍了整整一天，在草坪上，在湖边，在气球拱门旁，在鲜花从里，在牛排餐厅里。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灿烂，她笑得也很开心，小鱼说她看上去，就像个脆弱而骄傲的白天鹅一样，姿态优雅，笑容漂亮，就好像按照约定一样，她真的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就要和喜欢的人结婚了，永远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一样……

到了傍晚，拍完照片，她脸上笑容消失了，表情冰冷地执意要那个硕士回去，弄得别人一头雾水。在她的坚持下，那个硕士订了当天晚上的飞机票，回去了北京。

后来，她要小鱼陪着她去那个工作室去挑照片。她找的私人工作室，当天照完就可以挑选照片的那种。她们都没吃晚饭，她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照片，一边看，一边笑容灿烂，说终于拍了照片。最后，她挑了那张草坪上，笑得最美的那张照片，给了小鱼，要她十五号左右发给你，然后记得和你说，她在北京结婚了，她很幸福，她要追求有钱人的生活，要你，不要再来烦她了……

已经是九点多了，挑完了照片，她拉小鱼走，说要去吃饭。

……………………

小鱼说到这里，拿起来杯子喝了口水，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感受……

站在一家饭店门口，她笑着和我（小鱼）说，这里的菜不好吃，以前来吃过的，什么美食杂志推荐的，但是吃起来像狗屎一样，一点不合胃口。来，我给你推荐一家店，那家厨师擅长什么菜，有些菜要什么季节来吃，才会吃到正宗的。我肚子已经饿得咕咕叫，陪着她，好不容易走到她推荐的那家店。她看着店面，要走进去却又停了下来，摇了摇头，说这家还可以，但她想到了更好的一家。我们去那家吧。我说好，结果到那家，已经十点了，那家已经打烊了。

她又很异常亢奋地说火锅店关得晚，拉着我打的去另外那家火锅，说吃了好多次好多次，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都跑到那家火锅店来吃，那家火锅店很有格调的，偏日式的风格，放的背景音乐都是她喜欢听的歌。而且这么早，火锅店应该还没打烊。我觉得她情绪不对，怕她做什么傻事，就由着她。到火锅店，都快十一点了，那家日式火锅店也打烊了，门都上了锁。

在门口，我们站在那巨大招财猫的招牌下，旁边不知埋在哪里的音箱还在轻声放着舒缓的日文抒情歌曲。她呆呆地看着火锅店里面，里面都暗下去了，只能依稀看到板凳放在了桌子上。我说，走吧，现在晚了，回我住的地方，我给你做两个菜吃。

她好像没有听到我说话，听着里面传来的日文歌，她转过头，笑靥如花……

你听，真的好听的，玉置浩二的“请别走”……我们听了好多遍的……

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直在哭泣

却并不是因为悲伤

能抚摸到温暖的你

是件高兴的事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别离开我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

她看着我，就这么一边笑着，一边眼泪却不停流淌下来……

我当时吓坏了，和她说话，拍她的肩膀，她都不动，刚好旁边过来个的士，我叫停了的士。就这样半抱半拖着，上了那个的士，最后我一个人，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她拉回了我住的地方。

那是夏天的8月，晚上的温度也将近三十度，我就这样抱着她，却感觉她身体好单薄，浑身冰冷，在我怀里，不停颤抖着，不停流眼泪。过了好久，才缓过劲来，我连忙去冲了杯热茶，扶着她，一点点的灌给她喝。

她喝着热茶，没有抖得那么厉害，哆嗦着，嘴巴里断断续续地说，她前几天深夜，把旧手机卡插进去，收到你发的很多短信，那么多那么多，她的手机不停地响，不停地响，响了好长时间，而她的手机只能存1000条短信，她把所有的其他人的短信都删了，想把你发的短信都保存下来，可是还是存不下来你发的，她删一条，就收来一条你来的短信。

那天夜里，她嚎啕大哭，好想给你打电话，好想要你过来陪她，抱着她，安慰她。她太难受了，四周漆黑一片，她呼吸都呼吸不过来，浑身颤抖，牙齿都合不拢。一个人好害怕，好像又回到了那天，那次在雨里，沿着马路一个人走的时候……

身体僵硬，只能往前走着，一边哭一边走，四周的光影摇晃，只是，这次，她再怎么哭，再怎么害怕，再也不会人过来，给她打伞了……

她说，她记得她那次，她手指捏地发疼，故作镇定地把你叫过来，要你坐在她的对面。

当她很严肃地问你，她是包养过的，你会不会愿意和我在一起。她当时，眼泪含在眼眶里，但是眼睛却眨都不敢眨一下，她心里其实害怕得要死，她看着你的眼睛，如果你出现一丝一毫的不愿意，她决定就要离开你，离开这个舒适的地方，哪怕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但你没有犹豫地，说愿意。

当她问，她打了两次胎，你愿意不愿意，还和我在一起。你的眼睛里面泛起了泪光，你说愿意，说不要再让别人伤害你。

那一刻，透过你的眼睛，她真的感受到了你的心意，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看着面前这个仅仅见面三个月的人，会这样踏实和觉得安全。在那一刻，她竟然真的感觉到了，两个人的心意能够相通。

在我怀里，她颤抖地说，她害怕，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想起以前那些美好的事情，又跑去找你，又这样故作严肃地问你。

两个人就像以前那样，你坐在她的面前，她就这样看着你的眼睛，眨也不眨。

如果我们没有了小孩，这一辈子都不能要小孩了，你会不会愿意。她怕，她怕你说愿意，没有一丝犹豫。

如果你的父母坚决不同意，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同意我们，再也不和我们联系，你会不会愿意？她怕，她怕你看着她，眼睛泛起泪光，说愿意。

我愿意。我也愿意啊，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啊！

小鱼，不值得，我不值得啊。

小鱼，我，我不值得啊……

那一刻，在我怀里，她嘴唇颤抖着，撕心裂肺，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紧紧抱住她，泪流满面，说，会过去的，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

………………………………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阳光灿烂，洒在他的脸上。

很可笑把，当时，我一点也不知道她的事情。妈妈知道她不会和我结婚，依旧瞒着所有人，发着请柬，照常请着客人来，即便连他们的脸面都不要了，只是为了最后逼我回家。

他低下头，双手捂住脸，深深呼吸。我回过神来，感觉周遭人群的交谈声，一下涌了过来，仿佛要把我淹没一般……

我只知道她闺蜜发了照片，说她结婚了，和一个硕士，在我原定婚礼的同一天结婚了。

而我当时恨得要死，我第二天，就换了电话号码，只要和她相关的人，见过她的人，即便里面有我的朋友，有我的同学，我都断了联系。后面，我结了婚，用了她给的三万块钱，给我的新家买了电器，想着，我花的三年的精力和金钱，也不止这三万块钱，我用得很坦然。

最后，我接受了妈妈的说法，见过花花世界的女孩，和有钱人谈过朋友的女孩，不是一个好女孩。

就这样，他笑着说，我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选择完全遗忘她。

…………………………

这个时候，他的小儿子跑了过来，好奇地趴在他的膝盖上，说，爸爸，你眼睛进沙子了吗？怎么揉眼睛了。

他笑了笑，把他四岁的儿子抱在了怀里，你个小胖子，是阳光太刺眼了，所以你要保护好自己的眼睛啊，把遮阳帽带好，不要看太阳了。

你看，刚才爸爸不小心看了下太阳，现在眼泪都止不住了，转过头，他看着我，笑了笑，眼中却有着泪光，看着儿子又跑走，他稳定了下情绪，

我那天听了她闺蜜的话，整整两个小时，我面无表情，我控制着自己，一直没有问，她后来怎么样了，现在哪里，还好我最后控制住了没有问……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

那天，等小鱼走后，在咖啡店，我一个人坐在靠墙的角落里，店里放着朴树的平凡之路。

我听着听着，一点一滴的记忆，遏制不住的在我心底里复苏。

你看过钱塘江的大潮吗？

他悠悠说着，却低下了头……

我去看过，近距离地站在了堤岸上……

看上去很远，一条白线缓慢推进，仿佛永远都不会到达一样，但是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那汹涌澎湃的潮水就已经把你淹没。

………………

徘徊着的 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Via Via

易碎的 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 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谜一样的 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

说起来可笑，我唯一的一次失态，就是28岁那年。

隔了12年，我在咖啡店里，听着朴树的歌，却又一次哭出了声音，旁边的服务生都跑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不过，哭了后，一切都恢复了。

该给老婆视频的视频，该哄小孩的哄小孩。

我回到家里，还是和爸妈说下笑话，主要帮着做下家务，也逗下他们开心，我四十多了，爸爸已经七十多了，妈妈已经快七十了，他们已经很老了，头发都白了，就我一个儿子，现在我因为工作原因，又难得回去一趟。

而且，我老婆很厉害的，不愧是当老师的，在家，把我这两个捣蛋鬼，管得乖乖的。

这个时候，那个气鼓鼓的小女孩也冲过来，毫不客气地坐在他的一个膝盖上，另一只手抓着哇哇大叫的弟弟，她弟弟拼命挣扎着，大喊，你不要拉我，我要去玩啊。

好了，好了，不要闹了，走，一起去你妈妈那边，他宠溺地抱了抱女儿，站了起来。

回过头，他笑了笑，他的抬头纹更加明显了，头发两侧明显花白。

那我就先过去吧，我老婆叫我了。

我抬起头，摆了摆手，目送他离开，汇入人群里。

…………………………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老婆走了过来，她笑着说，你这馋丫头又要你买雪糕，女儿扭扭捏捏地站在她后面，做了个鬼脸，爸爸，你之前答应给我的，来了日本，每天都要给我买雪糕的。

我站了起来，好的，你这好吃鬼，爸爸现在就去买，爸爸妈妈都要吃，爸妈吃大的，只给你一个最小的。

不啊，不啊，我要吃大的。

你能够吃完吗？

爸爸真坏……我可以的……

…………………………

………………

…………

我看着远方的天空，天空湛蓝，一望无际，那些远去的，已不能再回。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相见不如怀恋，怀恋不如……

………………

……………………

后会无期………………

……………………………………

…………………………………………

“平凡之路” (《后会无期》电影主题曲) - 朴树

词：韩寒/朴树

曲：朴树

徘徊着的 在路上的

你要走吗 Via Via

易碎的 骄傲着

那也曾是我的模样

沸腾着的 不安着的

你要去哪 Via Via

谜一样的 沉默着的

故事你真的在听吗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当你仍然 还在幻想

你的明天 Via Via

他会好吗 还是更烂

对我而言是另一天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你被给过什么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你被夺走什么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你会错过什么

向前走 就这么走

就算你会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问遍整个世界

从来没得到答案

我不过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冥冥中这是我 唯一要走的路啊

时间无言 如此这般

明天已在 Hia Hia

风吹过的 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

“请别走”《李香兰》主题曲-玉置浩二

看不到任何东西

一直在哭泣

却并不是因为悲伤

能抚摸到温暖的你

是件高兴的事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别离开我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总有一天心里总有一天会在遥远的某处

都会幻化成为回忆

不知道反而更好

不知道反而更好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别离开我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别离开我不要走

无论何时都不要放开我

不要走不要走

就这样和从前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