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给学生发完试卷后,陈菲卿便坐到了讲台上。她环顾一眼教室里埋头答题的学生,心想,考完这最后一门,学生就都放假了,而自己也就只剩下批改试卷这一项任务。算起来她已经有两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对即将到来的寒假她可是十分期待的。自从她大学毕业后就来浅川一中任教,至今已经两年了。陈菲卿带的是高三数学,还
1给学生发完试卷后,陈菲卿便坐到了讲台上。她环顾一眼教室里埋头答题的学生,心想,考完这最后一门,学生就都放假了,而自己也就只剩下批改试卷这一项任务。算起来她已经有两个月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对即将到来的寒假她可是十分期待的。自从她大学毕业后就来浅川一中任教,至今已经两年了。陈菲卿带的是高三数学,还担任高三(四)班的班主任。当老师可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别看有寒暑两个长假,但实际上,老师平时工作的时间早就远比假期时间要长了。尤其是高三的老师,繁重的课时量,批改不完的试卷和作业,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直到深夜才能休息,还要面对各式各样的学生问题。真应了那一句,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牛多,压力无限大,收入无限少。尽管教师生活十分艰辛,但作为一个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每次只要想到自己做的是教书育人这样一份神圣的工作,每次只要看到学生那一张张充满生机活力的面孔,陈菲卿便觉得自己再苦再累也值得了。2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对于学生来说过得很快,在埋头答题的时候就悄然飞逝了。但对于监考的老师来说,却是格外的漫长,既不能低头做事,又不能在考场里走来走去,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学生。教室里的学生都在很认真地做题,都高三了,大家都知道努力了,陈菲卿心里颇有些欣慰。她盯着学生看了一会,眼睛不免有些酸涩。她站起来,走到窗前,眺望了一下远方,缓解一下眼疲劳。学校外的梧桐树长得高大挺拔,看上去都快有自己所站的五楼教学楼那么高了。陈菲卿想着,余光不经意间往旁边一瞟,却看见坐在后排窗户边的杨媚正低着头看着袖口里的东西,一边看一边奋笔疾书,还时不时抬头环顾一下四周。陈菲卿眼尖,一眼就看出杨媚手里拿着一张小纸条。她心下一沉,当了两年的老师,她当然知道学生的这些小把戏,这个杨媚,八成是在作弊。杨媚这个孩子,人长得漂亮,平时学习成绩在班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一直都是陈菲卿的得意门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高考的时候她是能拿得到保送资格的。可最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这孩子学习老是不在状态,好几次就连最简单的题目都做错了,气得陈菲卿狠狠地训斥过她。想到这里,陈菲卿不由得有些生气,当老师的最恨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了,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就算是压力大也不应该这样啊,明明成绩那么好,为什么要选择作弊呢?这样想着,她就不由得气上心头,真想走过去指出杨媚的作弊行为。可转念一想,按照学校的规定,学生一旦发现作弊行为,不仅要取消成绩,还要接受处分,就连保送资格都没有了,这对于任何一个学生来说都是极其严重的处罚。况且她都已经高三了,平时表现都很好,如果这次考试以作弊论处的话,恐怕会给这孩子造成心理上的伤害,继而影响她今后的学习。想到这里,陈菲卿假装不经意地说:“你们都已经高三了,要靠自己的真实水平来考试,而不是弄虚作假。弄虚作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说着,她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杨媚,发现她白皙的脸已经涨红了,手里的小动作也收了起来。陈菲卿心想,看来她应该知道自己说的是她了,自己这样敲敲警钟,既提醒了她,又保全了她的颜面,不失为一种好的处理方式。3但陈菲卿错了,没过多久,杨媚又故态萌发,继续偷瞄着自己手里的小纸条。这孩子,怎么就说不听呢?陈菲卿真是恨铁不成钢,正想走过去再警醒她一下。还没等她迈开腿,就听到有人厉声喝道:“那位女同学,你在干嘛呢?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说着,那人便风风火火地朝杨媚走去。教室里一片哗然,原本在专心做题的学生也纷纷将目光投射到杨媚身上,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陈菲卿见状心里大叫不好,校长什么时候来的?看这样子,杨媚作弊的事情是被他撞到了,校长一向铁面无私,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这可怎么是好?陈菲卿心里担忧极了,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嘴张了几下,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个时候,自己不管说什么都无异于火上浇油。杨媚显然已经被周围的目光看得如坐针毡,脸红得似要沁出血来,只是低着头紧紧地咬着嘴唇,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校长再三要求无果之后,显然已经没有了耐心。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媚,语气里的轻蔑显而易见:“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平时不努力,考试的时候又投机取巧的学生了。你说你都高三了,平时不努力,到现在还来作弊,你不会感觉到惭愧吗?”正在看热闹的学生也在窃窃私语:“难怪她平时成绩那么好,原来是作弊得来的呀。”“是呀!活该,被逮到了吧,看她以后还怎么得意!”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杨媚耳朵里,她原本通红的脸一下子转变为苍白,大大的眼睛里积满了泪水。“走,跟我到办公室!你的这种行为很恶劣,给同学们带来了很不好的影响。我要按校纪校规给你处分,通报批评,省得你以后再犯。”杨媚眼眶里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掉下来,终于开口:“校长,对不起,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眼见杨媚哭得泪流满面,陈菲卿终于忍不住,上前说情:“校长,您别生气了。看在这孩子认错的份上,您就给她一次改正的机会吧。”“改正?说得容易,我看她是狗改不了吃屎。”校长轻嗤一声,转头看向陈菲卿,脸因为愤怒变成了猪肝色,“你身为监考老师,居然连学生作弊都没看出来,你这是对学生极度的不负责任!你也一起去办公室。”校长的话像是一记耳光狠狠地打在陈菲卿的脸上,她只觉得自己的脸上火烧火燎的。但她没有时间愧疚,看校长的样子,杨媚的情况恐怕不妙了。她请了别的老师来替自己监考之后,便匆匆忙忙往校长办公室去了。4还未进办公室,陈菲卿就听到校长咬牙切齿的声音:“把你父母的电话给我,我要让你的父母知道,他们的孩子在学校是怎么作弊的!”陈菲卿屏住呼吸,边听边思索着该如何平息校长的怒火。杨媚先是沉默不语,陡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叫声:“校长,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不要告诉我爸妈!”“不说是吧?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有办法了?我这就去查你家长留下的资料。”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陈菲卿听得心惊肉跳,不用看她都能想象得到校长暴跳如雷的样子。她轻轻推门进去,只见校长脸色铁青,正坐在电脑前查着资料。她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开口:“校长,你看,这孩子都认错了,你就给她一次机会吧。况且她平日里学习成绩都挺好的,这一次也是一时糊涂了。如果给她处分,那她以后就没有保送资格了,这样的后果太严重了。”“平日成绩好,那也不一定是真实水平,只不过是没被抓到而已。这样的学生,我见多了。”“就你这样的,还想要保送资格?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校长嘴里的话像是一把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留情地扎向杨媚,扎得她遍体鳞伤。听到这句话的杨媚如雷击一般,早已面无血色,纤细的身体也有些微微颤抖,嘴里喃喃道:“没有保送资格了……”陈菲卿看她这样子,实在有些不忍,正欲开口,话刚到嘴边却化作一声惊呼。只见杨媚飞快地走到窗前,打开窗户,露出一个凄惨无比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跳了下去。这可是五楼!陈菲卿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她甚至听到了皮肉摔到地上发出的闷响声。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到窗户面前的,她咬紧牙关,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往下看。下一秒,她就被自己所看到的场景吓得魂飞魄散。杨媚就那样躺在地上,五官因为痛苦扭曲在了一起,身体也在不停地蠕动着。她身下的鲜红的血已经浸染了地面,呈现出一幅诡异的画面。5陈菲卿的腿都是软的,下意识就往楼下跑,边跑边掏出手机叫救护车。临走前,她看了一眼校长。校长面如死灰,早已没有刚刚咄咄逼人的神态,他显然没有想到,因为自己造成了这样的悲剧。他颓然垂首,双手微微颤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当陈菲卿跑到楼下时,杨媚身边已经被人围得水泄不通。她拨开人群,蹲在杨媚的面前,想要检查她哪里受了伤。杨媚看着她,嘴唇微微动着,声音极其微弱:“陆老师,救救我……”之后就没了声息。陈菲卿心如刀割,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学生,此时却躺在这里危在旦夕,这该怎么办?她拼命压住舌尖的颤抖,安慰道:“羽西你坚持一下,救护车马上就来了。”可杨媚却再也没有回应她。救护车呼啸而来,陈菲卿作为班主任,自然跟着一起去医院,顺便通知了杨媚的父母。当杨媚被送进抢救室不久,她的父母也赶来了。陈菲卿先前见过杨媚的父母,似乎是文化人。但此时杨家父母的脸上早已没有了昔日的从容和修养,取而代之的是焦急和心痛。他们扑上来紧紧抓住陈菲卿的衣角,问他们的孩子怎么了,早上出门还好好的孩子,如今怎么进抢救室了呢?陈菲卿嚅嗫着,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们的问题,只得看着杨妈妈扑在杨爸爸怀里泣不成声。抢救的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如同过了几个世纪。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穿白大褂的医生从抢救室走出来,摘下口罩,遗憾地摇头,“孩子伤势太重,导致内脏破裂,失血过多。对不起,我们尽力了。”陈菲卿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半晌没回过神来。只听见杨妈妈凄厉地叫了一声,晕倒在地,杨爸爸抱着她失声痛哭。怎么会这样呢?好好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陈菲卿愣愣地想,宛如做梦一般。陈菲卿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宿舍,只记得是校长和几个学校领导来了,说这件事情交给他们来处理,让她先回去休息。陈菲卿躺在床上,明明觉得自己已经累到极点,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她仿佛就看到杨媚浑身是血地站在她面前,对她说:“陆老师,救救我。”陈菲卿的心像被戳了个窟窿,唰唰唰地直流血,自己眼睁睁地看着杨媚在自己面前出事,却又无能为力,真是该死。6到了后半夜,陈菲卿接到了校长的电话:“陆老师,我有些事想和你谈谈。”这么晚了,校长找她,应该是要谈有关杨媚的事情吧。当下的社会,师生关系越来越敏感,矛盾也越来越突出,稍有不慎,后果就不堪设想。她虽然年轻,但她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虽然在这件事情上,如果追究起来,校长是要负主要责任的,但从某些层面上来说,为了学校的声誉,他们还是应该尽量将这件事情的损失降到最低。陈菲卿忐忑不安地进了校长办公室,校长坐在椅子上,手揉着眉心,满面倦容。见她进来,校长也不说话,陈菲卿也只得低头默默。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听到校长说:“小陆,今天的事情,如果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你说话过激,杨媚那孩子一时想不开才跳楼的。”什么?陈菲卿惊愕地抬头,“杨媚明明是因为你的话才遭遇不幸的,为什么要我来背黑锅?”校长摆摆手,“你先别激动,我也不是白让你承担这个责任的,杨媚家所有的赔偿我都谈好了,我来赔,你只用承担一个名头就可以了。至于你在浅川一中的工作,肯定是做不了了,我会想办法帮你落实其他的工作,好吧?”陈菲卿气得真想往校长脸上啐一口唾沫,她实在没有想到,自己一向敬重的校长居然是这样的人。“你别做梦了,我不会替你背黑锅的。”事到如今,陈菲卿也顾不得礼不礼貌了。“陆老师,据我所知,你不过是一个农村毕业的大学生,无权无势,你拿什么跟我抗衡?我可以告诉你,在浅川这个地界上,还没有我摆不平的事。如果你执意不肯,那你就别怪我了。”“堂堂一校之长居然就是这样以权谋私的,我告诉你,我不怕你!”陈菲卿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继而摔门而去。7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菲卿就接到派出所的传唤,说她涉嫌辱骂学生导致学生死亡。在审讯室里,不管警察如何追问,陈菲卿都矢口否认是自己造成了杨媚的死亡,并将昨天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警察。然而,那天在场的人,杨媚已经死了,剩下的人只有校长和自己,眼下校长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所以并没有谁能证明陈菲卿说的话。但也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陈菲卿是造成杨媚死亡的直接原因,到最后,派出所只能让他们私下解决。当她从审讯室里出来的时候,杨媚的父母就守在外面,一看见她,就像是看见仇人一样,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杨妈妈跳上前来就给她一个大耳刮子,嘴里骂道:“你作为一个老师,居然把我的孩子逼到跳楼,你真是好歹毒的心。”这一耳光打得极重,陈菲卿只觉得自己耳朵嗡嗡作响,脸颊也是火辣辣的疼。杨媚的父母把所有的矛头指向自己,应该是昨天后来赶到医院的校长,趁她回去了之后,把所有的罪名都安给了她。自己真是蠢,没有早早想到这一层关系。相比之下,杨爸爸要冷静一些,“陆老师,孩子犯错,你应该教育她,而不是逼她去死呀。”陈菲卿拼命地使自己镇定下来,说:“我承认,羽西的死我有一定的责任,我没有保护好她。但羽西是因为作弊被校长看到了,校长说了她几句,她想不开才跳楼的。”“你别血口喷人,推卸责任!校长都说了,在办公室里,是你威胁羽西要处分她,取消她的保送资格,她才寻死的,都是因为你!人家校长都说了,学校会为你承担所有的赔偿,你还诬陷他!”“就是,羽西的同学也说了,你早就看我们羽西不顺眼了,经常把她骂得狗血淋头。”她骂杨媚?那不是因为她把简单的题做错了,她恨铁不成钢才说她几句吗?居然可以歪曲成这样,简直是不可理喻!陈菲卿真不知道怎么和他们解释。正在这时,校长来了,他深深看了陈菲卿一眼,眼里全是她看不透的复杂。接着又对着杨家父母深深鞠了一躬,满脸悲痛,“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抱歉,是我没有管理好自己学校的老师,才酿成这样的悲剧,我一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校长衣冠楚楚,说得一本正经,让陈菲卿觉得发指,看样子,他是要把这个罪名给自己坐实了。可她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人愿意相信她,她百口莫辩了。8待到陈菲卿从派出所出来,不过短短几个小时,网上就爆料出“恶毒老师逼死学生”“花季少女被老师胁迫惨死”之类吸引人眼球的帖子,更有甚者,在网上匿名爆料了陈菲卿的照片、联系方式,以及家庭住址。所有不明真相的网友都一边倒地指责陈菲卿,发短信、打电话骂她不配为人师,心如毒蝎,就该去死,下地狱等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看到这些恶毒的言论时,陈菲卿的眼泪还是哗哗地往下掉。她在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这可怎么办?难道真的没有人愿意相信自己的清白吗?远在农村的父母打电话过来,问道:“小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刚刚有一群人来家里闹,说你逼死了你的学生。”父母关切的声音让陈菲卿泪如雨下,她拼命地压着嗓音里的哽咽:“没有的事,爸,妈,你们放心,我没事。”父母再三叮嘱陈菲卿,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他们无权无势,只希望她平平安安。陈菲卿挂了电话,想了许久,她心里终于打定主意,自己身正不怕影子斜,她没有做过的事情,不管怎么样她都不会承认,就算为了父母,她也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但当她回到学校门口,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只见学校门口挂满了辱骂她的横幅,中间赫然放着一口黑黝黝的棺材,杨媚的爸爸面色凝重地站在一旁,手里举着一个写着“无良老师陈菲卿,还我女儿”的牌子,而杨媚的妈妈正抱着杨媚被放大的黑白照悲痛欲绝。这种情况,她不愿引火上身,正想躲到一边去,围观的人群在议论纷纷,有眼尖的人认出她,指着她叫道:“陈菲卿在那,快抓住她,让她给孩子谢罪!”陈菲卿没跑几步,就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摁住了。他们像押犯人一样把她押到棺材面前,让她跪下,又不知从哪里拿出白衣白布套在她身上,让她给杨媚披麻戴孝,磕头赔罪。陈菲卿哪里受过这样的屈辱,她拼命挣扎,可怎么也挣脱不了。眼见陈菲卿奋力反抗,不知是谁带的头,迎头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陈菲卿被打得晕头转向,鼻血喷涌而出。但那鲜红的血液似乎刺激到了某些人的视觉,他们就像嗜血的兽,你一脚我一拳,重重地打在陈菲卿的身上,嘴里还骂着“打死你这个恶毒的女人”这样的话。陈菲卿躺在地上,仿佛听到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她觉得好痛好痛。在失去知觉的前一秒,她睁开被鲜血迷住的双眼,看了一眼蓝天,爸爸妈妈对不起,我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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