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混沌,一株苍绿欲滴点缀着黄花的瑶草颠簸飘摇。抱着它的人披头散发,裙摆履袜裹满污泥,不要命地埋头狂奔。身后古树张牙舞爪似鬼魅。轰鸣的雷电劈开黑云,只见那人的脸一半如死灰,一半……(一)清酒缓缓倒满白瓷杯,隐约浮着金桂的醇香。南柯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天地间一片混沌,一株苍绿欲滴点缀着黄花的瑶草颠簸飘摇。抱着它的人披头散发,裙摆履袜裹满污泥,不要命地埋头狂奔。身后古树张牙舞爪似鬼魅。
轰鸣的雷电劈开黑云,只见那人的脸一半如死灰,一半……
(一)
清酒缓缓倒满白瓷杯,隐约浮着金桂的醇香。南柯握着酒壶的手微微出汗,这时隔帘被人挑了起来。
“公子,该起程了。”来人身穿月白长袍,目光柔和,对锦袍男子鞠了一躬,神情恭敬无比。
锦袍男子起身理了理衣裳,将酒一饮而尽,转而望向南柯,“在下洛七,姑娘可会一直在此?”
今日正值大雪,南柯亲自挽袖沽酒。酒馆外细雪纷飞了好半天,馆内却红泥小火炉,好不暖和。
这位洛七公子便是晌午过后,带着十余人走进酒馆,说是要歇脚暖身。他挑了个临窗的位置,放下隔帘隔开了一室氤氲,却独独点名要南柯侍酒。
南柯并非出身市井。她父亲曾为洛将军筹谋十二载,一朝功成,父亲带着她隐退江南小镇,转而开起了酒馆。三年前遭人陷害,父亲命丧在那场肆虐大火里,她侥幸逃生一路坎坷又回到了京城,却选择了在京郊小镇重开酒馆。
整整十二年,洛将军第七子洛衡,我怎么会不认得你?
南柯放下酒壶,颔首低眉,“自然是在的。”
洛衡勾着嘴角,眉眼染着浓浓笑意,随后一拂袖子,带着众人离开。
酒馆不多时便空了大半,南柯长舒了口气,纤纤玉手搭在那张白皙透嫩的脸上。她这张脸曾经被大火舔舐过,不过好在,她已经找到改变的办法了。
南柯大概过于沉浸在思绪里,根本就没注意到,那位唤出发的男子回头看她时,眼里的疑惑和猜疑。
(二)
又是一年大雪时分,从一片喧闹声醒来,南柯又见到了故人。
长街十里锣鼓喧天,这个京郊小镇空前喧闹。镇上的人奔走相告,说那个平定暴乱的洛小将军来镇上落脚了。
南柯拈着茶盏靠在窗边,看那人群中高头大马上,银胄铁甲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原来就是洛衡。与他同乘的是位楚楚妙人,低头抬眉间皆是眉目传情。
南柯盯着那女子的容颜,手不自觉地抚上脸,隔着面纱清楚地触碰到,那凹凸不平的疤痕。她失神地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随后嗤笑一声,反手将一盏温热的暗红液体浇进一株叶叶交叠,开着黄花的绿草里。
回身之际,她对上了一道炙热的目光,他揪着眉头望着他。
是洛衡身边那个唤出发的男子,段亦白。
一个楼上一个楼下,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对方。南柯却有种错觉,他的目光越过千山万水,穿过虚无时空,只为这一刻的相视。
南柯定了定神,微微颔首,侧身以示相邀。
(三)
当段亦白真的坐在她面前时,南柯比想象中还要平静。她将茶盏推到他面前,端坐着看着他。
段亦白看着面前的人儿,有些哽咽,“小柯,真的是你!”
小柯?多长时间了?她都忘了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就像一片羽毛,轻飘飘的,却在她心头掀起了滔天巨浪。
南柯轻笑了一声,捻起茶盏,细细地品味。室内一度沉默,茶桌上的氤氲水汽不明所以的弥漫开来,独独火盆里发出噼啪响声。
“段亦白。”南柯放下茶盏,掀开面纱,冷不丁地说“你还喜欢我吗?看着这张脸。”
那是怎样一张粗陋的脸呢,本应秀美的脸上满坑坑洼洼的疤痕,活像,像一张癞蛤蟆皮。
段亦白震惊地看着那张脸,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无奈地叹气,“一如旧时。”
南柯僵了一下,“那你帮我把这坛酒带给洛七吧。”
段亦白藏在袖里的手紧紧攥成拳,“你眼里还是只有他,对吗?”
南柯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袖,转过身摆弄一株草,“段大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段亦白深深看着她的身影,良久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之后呢,你打算如何?”
“我会在元宵会上,获得他的心。”
“可是你现在……”
“我已经找到办法了,还需半个月。”南柯回过头来,打断他要说的话。
那张脸迥然不同了。肤若凝脂,光滑无暇,没有一丝坑洼,唇红齿白,媚眼如丝。就好像刚刚的粗陋只是幻觉。
是的,她找到办法了。她千方百计求来的,熬尽心血浇灌的姑瑶山瑶草。每十五日浇灌一次心血,用它的汁液涂抹脸上,可得短时美貌。等它结果之时,服下果实,就可得长久容颜,只是仍需用心培养。
还有半个月,她的瑶草就该结果了。
(四)
今晚酉时,护城河边朝颜树下。
收到段亦白的传信时,南柯的瑶草黄花正慢慢地转化成一棵碧绿的果子。她将一盏猩红的热血倒进土里,看着血液画成一条条鲜红的丝线,然后被吸收殆尽,枝头碧绿的果子裹着暗金光晕。
瑶草果实佐以烈酒。她看着铜镜里自己的脸,凹凸不平的疤痕一点点消失,不多时一张白皙如雪,如美玉般光滑无暇的脸印在镜上。
南柯来到时,只有段亦白一人在树下,长身玉立衣袂纷飞。
身后有悉嗦脚步声传来,段亦白闭着双眼转身,将薄纱斗笠递给南柯,等她细细戴好。
段亦白目光柔和,“公子戌时才出来,小柯可否先与段大哥同行?”
段亦白睁眼那一刻,在天边烟火的映衬下,南柯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这眉眼间,似乎在何处见过。
南柯顿了顿,无奈叹了口气,“那你也不该骗我的。”
庙会人声鼎沸,张灯结彩。南柯站在硕大的鱼灯下,深深吸了口气,久违的京城啊。
他们行至一家糖炒栗小摊前,南柯鼻翼轻轻翕动,一阵糯香钻鼻,她轻轻笑出声。段亦白见状,蜻蜓点水般按了一下南柯的肩,“你在这等我一下。”
段亦白刚离开不久,人潮突然涌动起来,南柯还没来得及躲闪,便被被狠狠地撞着后背,力道之大使得斗笠一下子掉落在地。她弯身拾捡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映入眼帘,顺着往上看,剑眉星眸的,不是洛衡还有谁?
一切在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南柯没想到会这样相遇,但在她看到洛衡眼眸一闪而过的惊艳时,她知道成功了。因此当洛衡向她发出邀请时,她没有拒绝。
庙会散去,南柯拒绝了洛衡的相送。她来到河边时,段亦白正放下一盏莲灯,身边放着一捧早已冰凉的栗子。
南柯看着飘远的莲灯,“一旦陷入痴情,再难逃脱。这感受段大哥该懂的啊。”
他没有说话,只是剥开一颗栗子,细细品味。随后默不作声地走了。
(五)
洛府的聘礼比南柯想象中要早到。庙会后堪堪三日的午后,小镇人群骚动起来。挑着聘礼的人络绎不绝地踏进酒馆,三书六礼媒妁之言,一样不少。甚至连凤冠霞帔都已备好。
人定时分,南柯将那一件件正红绣金的嫁衣穿戴好,端坐在妆台前为自己绾发描妆。猛地房门被推开,段亦白一身酒气地倚着门框。
南柯搁下眉笔,轻笑,“段大哥,好看吗?”
段亦白望着南柯,眉如远山面若桃花,半晌过后挤出话来,“好看。”
南柯眉眼含笑,在铜镜前不断旋身端详。扬起的裙摆像一团火,在段亦白的眼里燃烧。他握紧拳头,疾步冲上去,扣住南柯的肩头。眦目欲裂,咬牙切齿。
“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你就嫁!三年前那场暗杀!那场大火!都是洛将军的命令!他是你的杀父仇人啊!是我!是我救的你啊!”
段亦白紧紧地抱住南柯,埋在她的肩窝里,低喃着,“是我救的你啊。你不能嫁,不能嫁。”
南柯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忽然福至心田。她颤着手在虚空中遮住段亦白半张脸,在微弱的烛光下,那眉眼竟然与三年前那晚的蒙面人,重合了。
“是你!竟然是你!”南柯倏然拔出簪子捅进段亦白胸膛,趁他吃痛,挣脱开来,“那一夜,手刃我父亲的,竟然是你!”
迟钝的痛感,让段亦白有瞬间清醒,他试图辩解,“那是将军命令,我……”
“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你又有什么资格!凭什么!说爱我。恶心!”
一阵狂风吹了进来,烛火挣扎了几下,突然熄灭了。忽如其来的黑暗,竟给南柯莫名的安全感,她无力地靠在妆台上。
他们默不作声地在黑暗中站了很久,久到南柯以为他离开了,他才出声,“我……”
南柯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将手边的妆盒猛地砸过去,只听得一声闷响,“滚!”片刻后,听见踉跄的脚步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南柯拿起提灯走了出去,经过房中一摊血迹时,顿了顿脚步,径直走向酒窖。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啊。
(六)
洛府喜事,长街十里迎亲,酒宴通宵达旦。
南柯抱着那盆瑶草坐在洛府后院的海棠树下,大袖掩盖的皓腕下,殷红的鲜血正流进花盆里。洛府后院死一般的寂静,除了耳边那位妙人还在喋喋不休。
她说,“你知道吗?七爷书房里有一幅画像,是他年少意中人。我因三分相似博得欢喜,没想到,你竟然生得一模一样啊。可那又怎样,还不过是那个死人的替身而已。”
南柯意识越来越模糊,她不知道旁人有没有看见,她手中的瑶草散着美玉般温润光芒,多年前那位仙子,一步步向她走来。
我看着水镜里那对相濡以沫的少年夫妻,有些出神。
“师父在想什么?”徒儿给我斟了一盏茶。
想什么呢?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苦苦哀求,以生命为代价换走一株瑶草的姑娘,那个新婚前夜把下了药的酒又一缸缸砸破的心慈的女子。她在新婚夜里,把自己的灵魂炼成一株瑶草,让我抹去她存在的痕迹,换她爱的人幸福。
她说,整整十二载,她舍不得。
后来,我把她种在姑瑶山。有个邋遢酒鬼执意要用自由换得这一丝记忆,成了山上的草匠。
“我在想,那个酒鬼找到他的那株瑶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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