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在十一月的深秋,每一个在大雾里穿行的早晨都带着莫名的欣喜,总有一瞬间回到小时候的错觉。雾中的小路只留下淡淡的一道痕,我总喜欢顺着那道痕往前跑,眼前渐渐清晰的路将我引到尽头的外婆家,姥姥总会在这样的清晨给我一个热腾腾的红薯。我依然会因这样的清晨欣喜,也突然因为脚下的路不是那条蜿蜒的小路
大雾弥漫在十一月的深秋,每一个在大雾里穿行的早晨都带着莫名的欣喜,总有一瞬间回到小时候的错觉。雾中的小路只留下淡淡的一道痕,我总喜欢顺着那道痕往前跑,眼前渐渐清晰的路将我引到尽头的外婆家,姥姥总会在这样的清晨给我一个热腾腾的红薯。
我依然会因这样的清晨欣喜,也突然因为脚下的路不是那条蜿蜒的小路而失落,更因为路的尽头再也没有我要奔去的目的地而黯然神伤。
其实,我并不喜欢我的姥姥。
记得小时候,外婆家和我家在同一条巷子里的两头,中间隔着不足十户人家,有时候一天可能要跑去十多趟,所以从来体会不到去外婆家的新鲜感。一直很是羡慕邻居家的小伙伴儿们,他们总会不定时去自己的外婆家小住几天,回来的时候总要炫耀自己的外婆给自己做了什么好吃的。当然他们的姥姥也总会时不时的带着好吃的好玩的来看自己的外孙们,这时候小伙伴儿脸上的自豪溢于言表。我可从来没有这样的待遇,我的姥姥总是忙碌着,唠叨着,从菜园到院子,从灶台到厅堂,跟外公吵架,跟妈妈拌嘴,跟邻居争论,家长里短,一刻不能停歇。
甚至,姥姥还给我的童年留下过不大不小的阴影。我五六岁的时候,姥姥也就五十来岁,跟外公是两天一大架三天一小架的吵着。外公是个话不多又及其要面子的人,每逢这个时候就把卧室门关起来不讲话,外婆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从房间吵到院子,从院子到街上,最后就坐在门口哭。妈妈自然知道自己母亲的脾气秉性,心疼外公没有饭吃,但是自己又左右为难,于是就让我拿着小包装着饭盒去送饭。但是姥姥坐在门口,头发凌乱,哭到眼睛发红,猛地抬起头,抢走我手里的小包,摔在地上,我自然是吓得哇得一声哭着跑回去。这个画面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想也是之后很多年我无法跟姥姥亲近起来的原因。
那时候的我时常跟妈妈抱怨,我们为何要跟姥姥住那么近啊?
后来舅舅结婚了,终于外婆家搬得离我家稍微远了些。可姥姥的菜园是搬不走的,每次摘了新鲜的菜都要拿来一些,碰到家里没人的时候就放一个篮子在门口,第二天必然又要回来找这个篮子。我和妈妈都特别爱吃熟透了的西红柿,特别是刚刚摘下来的,露水莹莹的留在鲜绿的蒂上,早上起来吃两个西红柿,现在想起来都忍不住要犯馋。巧的是,姥姥种的最好的菜就是西红柿。不得不说姥姥做的菜是真的是难看又难吃,每次妈妈来不及做饭的时候姥姥就依旧用她的小篮子提着饭菜送来。虽然我很不想吃,庆幸那时候我勉强算得上能让大人欢心的孩子,吃一些,再偷偷丢一些给狗狗,凑合光盘吧。也许距离产生美,也许是姥姥上了年纪消了些脾气,虽然偶有叮叮当当却也这样和和美美的过了好多年。
父亲走的那年冬天,姥姥好像一下老了很多岁,她依然时常在我周末的时候送饭给我吃,却不再像以前我边吃她边要唠唠叨叨,挑东挑西,最后我还得把碗给洗了,她才能收拾收拾提着小篮子回家。她只是静静地坐在我旁边,偶尔说一句多吃点,我不经意抬起头却看着她泪水满眶。这时她总是站起来说一句:“年纪大了,眼睛也不行了。”背过身去,抹去眼泪的动作清晰明了。我也只是叮嘱几句,混着眼泪的饭,咸咸的。这样的日子又过了几年,每个人都独自悲伤,闭口不提,用陪伴来填补言语上的安慰。
去大学报道的那天,从家里开车过去,前天晚上定于次日早上五点半出发,开门的时候,却发现姥姥外公站在门口。说是,年纪大了睡不着,醒的早就过来了,怕我们睡不好就没敲门。姥姥依旧用她的小篮子提着早饭,又恢复了之前的唠叨,反复叮嘱,我不停地点着头,说句:“别担心,在家好好的”,转身踏上了离家的车,身后传来一阵鞭炮声。那是家里早就被我们忘记的习俗,愿祖先庇佑远行的人,愿远行之人万事顺遂,姥姥外公的身影在后视镜里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不见。
姥姥还是心疼女儿,终究我家搬到了姥姥家的斜对面,中间也就隔了一条马路。若说以前的以前一天可以跑去十多趟,搬到对面后简直就是合二为一。每次放假回家,姥姥总是反复确认时间,站在路口等着见人就说:“等外孙呢,这不又放假了么,就爱往家跑。”可我,分明远远看看到她那口假牙白得明晃晃啊。姥姥再也不用因为怕打扰我们睡觉而在门口等了,因为她有钥匙了。
每天早上五六点准时到我房间,东家长西家短,我翻个身,让出一半床说:“来,姥姥再睡会儿吧,困死了……”
她总是抱怨着:“还睡!看看几点了,这样懒,可怎么能把日子过得好啊,快起来吃饭哈……”却会起身走出去,并带上了门。
当然,也有离谱的时候。在我迷迷糊糊的时候来到房间,问我:“几点了呀?”我眯着眼看一眼:“三点啊…………”突然一个机灵,夜里三点,不对啊,姥姥怎么不舒服么?
姥姥大笑着带着些不好意思说:“哈哈,下大雪了,看外面天都亮了就起来了,谁知道是雪衬的……才三点……哈哈。”啥也别说了,让出一半儿床,这次真的得再睡会啊。
再后来外公走了,妈妈陪着姥姥,姥姥伴着妈妈,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成人,有泪有笑倒也有滋有味。家里的小侄子开始咿呀学语,分不清姥姥是谁的姥姥谁的妈,时而姥姥时而妈的叫着,姥姥总是笑出一口雪白的假牙说:“你这宝宝总想长辈分啊!”侄子蹒跚学步,夕阳下一老一小的身影被拉得好长,俩人迈着缓缓的步子,说着旁人听不懂的话,远远走来,冬天变得暖起来。很是羡慕我的小侄子,终于到他这里姥姥成了别人家姥姥的样子。但是,看着病床上插着各种管子的姥姥,我时常怀念那个时刻都不能停歇的姥姥,那一把就能把饭盒摔稀碎的姥姥怎么就老了呢?
家里没有人敢说想念谁,春节聚在一起每个人都装作欢天喜地,年夜饭再也不用吐槽那些难看又难吃的菜了。侄子对着视频里自己的姥姥说:“你不是我的姥姥。”转身问妈妈:“我的姥姥呢?奶奶,我的姥姥呢?吃饭了呀,姥姥怎么不吃饭?”年长些的孩子用烟花哄走了侄子,妈妈背过身在端菜的空隙抹去眼泪,小姨向来真性情,哭着说着笑着吃着,日子就这么往前走着。
早课的时候,这场大雾愈发浓重,窗外不足百米的图书馆赫然不见。我问学生们,这样的天气里你会想起什么?
答案五花八门,被反问。
我呀,我会想到热腾腾的红薯。
一片笑声在雾里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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