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初中一年级时,有一位十分要好的同学,我经常去他家玩,很恣肆,但只要他父亲一回家,我就不自觉地收敛了。他父亲是一位拳师,满脸横肉,彪悍异常,我心底十分怕他,从不敢正眼看。然而,有一天,这种感觉被彻
我读初中一年级时,有一位十分要好的同学,我经常去他家玩,很恣肆,但只要他父亲一回家,我就不自觉地收敛了。他父亲是一位拳师,满脸横肉,彪悍异常,我心底十分怕他,从不敢正眼看。然而,有一天,这种感觉被彻底改变了。那是在初夏,我在同学家耍到很晚,干脆留宿。至半夜酣然大睡时,一只手——那是一只非常粗糙强壮的手掌——把我跟同学从蚊帐里轻轻摇醒,我们半睡半醒睁开眼睛,一只手朝我们眼前伸了过来。就像变魔术那样,一个透明的玻璃瓶被放进了漆黑的蚊帐里,亮晶晶的,闪闪烁烁的——里面全是飞舞的萤火虫。
从此,我知道了,拳师跟我所见过的另一些父亲并无区别,在那令人畏惧的外貌下面,其实也藏有一颗慈爱而且浪漫的心,那是父亲的柔软之处。
年少时,当我们提起父亲,总觉得这是一个坚硬的词,抑或是一个沉默的形象,因为他总是话不多,总是让你惧怕,让你觉得难以接近。
我跟父亲就是如此,从不交流。记得十岁那年的一个黄昏,父亲在后门口为我洗澡,他的手搓在我身上,就像砂纸摩擦在我皮肤上,我极力地压抑着,才没让自己叫出声,没让眼泪流出来。
很多年来,我总认为自己没有享受过“父爱”。然而,当他离世,当我自己也成了一个孩子的父亲时,我终于明白,原来我不是没有得到过爱,而是那时的我根本理解不了——父亲的表达总是很隐晦,隐晦得让你无从察觉。
就像那个让我难忘的黄昏,他可能早已预知,这将是他最后一次给我洗澡,所以他把全部的不知来处的酸楚和爱怜都积聚在了手掌里。
那一种疼痛,现在想来也是一种无以言表的柔软。
(摘自《辽沈晚报》2019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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