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最近寝食难安。随着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及公务员制度的改革,我感觉未来端着的不再是金饭碗。年近不惑,没啥建树不说,还没赏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也没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真遗憾!我打算用年假去云游,找回一丝灵感和激情。 无意间,晚报上一篇支教的新闻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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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近寝食难安。随着取消和下放行政审批及公务员制度的改革,我感觉未来端着的不再是金饭碗。年近不惑,没啥建树不说,还没赏过一回痛快淋漓的风景,也没写过一篇杜鹃啼血的文章,真遗憾!我打算用年假去云游,找回一丝灵感和激情。
无意间,晚报上一篇支教的新闻引起了我的注意,因为一个名字:李美萍,再细看刊登的小照,真是她!
李美萍是我的初恋。
盯着报纸忆往昔,一阵恍惚。孩提时代,她和我同住一条街,一同上完小学上中学,后来我们一南一北去上大学,从此杳无音讯。青春迷茫的岁月,我曾喜欢她,并又突然失去她。记忆深处,那个脸阔嘴大皮肤黑的女孩,留给我的是一片灿然和温馨。二十年过去,现在她去了云南的穷乡僻壤,我决计云游,就从她的脚下开始。
我请好了假,搭乘那天最早的航班飞到昆明,再换乘大巴,又由大巴换马车,几经周折到了牛栏镇。坐在简陋的乡镇办公所打听到她的下落——星星小学,心脏竟噗噗急跳了几下。
接待我的是一男一女。男的说,李美萍支教已经两年了,很难得。女的却语焉不详,说李美萍来这儿就当妈,真稀奇。我听了诧异,细问后得知她收养了两个孩子,理由很简单,孩子的母亲死了,父亲抛弃了他们。这个消息,虽令我意外,但也不觉得多么迥异,可谈到支教两年的李美萍,男的由衷赞赏,而女的则流露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怀疑,这怀疑不是以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说出,而是以女人特有的姿势、目光、带有深意的微笑来表达,使我更想马上见到李美萍,越快越好。
常言道,望山跑死马,说那个村庄不到七里地,可走起来就像在天尽头。越过几重山坡地,走过数条小溪,问村民还有多远,他们总说,瞧,就在那片树林后面。
已是初夏时节,午后的天空阴沉起来,树林在远处泛着淡淡的幽光。一阵凉风拂面,我一个激灵加快了脚步。噢,田野看上去真有些空旷而凄迷,小道旁的小山岗、清澈的水洼和小溪,咋一看就像一首朦胧诗。我就爱在朦胧的原野上走啊走,无拘无束,漫无天际,冥想着一直走到无尽的远方。
我慢慢地走着,脑海里编织着关于她的故事,而记忆里遥远的年轮,在脑海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2
我的初恋是从一次打赌开始的,记得那是九七年我上高三时,复习迎考,头脑整天晕乎乎的。走路背书,吃饭看书,睡觉做梦都在解题,每到万般无奈时,我会望着天花板发呆,幻想着一扇天窗打开,有一只手伸给我,拉我脱离苦海……
有一天夜自习,后座的王睿拿笔捅捅我的肩,我转头瞅见他朝门外努努嘴,我心领神会地和他一前一后去了校园河边的小树林。
“想玩点刺激吗?”王睿问,一屁股坐到草地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和打火机,拿出一支点上。
“玩刺激?”我看看四周静悄悄的树林,无精打采地坐下,“要是把残酷的高考取消,这才能刺激到我。”
“太缺乏想象了!”他猛吸一口,吐出一个并不圆的烟圈,把烟塞进我嘴里,我抽了一口烟,被呛得嗷嗷叫,他嬉笑着凑过来说:“咱们打赌玩,就赌‘搞对象’!”
“和谁搞对象?”
出于急需刺激的心理需求,或许还想祭奠一下苦闷的青春,我顿时来了兴致,盯着他变得贼亮贼亮的瞳孔,听他一字一顿说出了班花的名字,我一听立刻摇头,他却乜斜着眼睛看我,“那你挑另一个吧。”
“谁?”
“可乐瓶啊!”
我一听火冒三丈,“呸!我才不要!凭什么你挑俊的把丑的给我?”
“可乐瓶”是李美萍的绰号,长得黑不溜秋的,像非洲难民,掉到煤堆里也难找到,男生背地里总是这样议论她。
“‘可乐瓶’怎么了?”王睿很不屑,“怪老天爷啊,给她黑色的眼睛,却不小心按了全选。但是,她除了长得黑点,学霸一个!再说,丑女戒心少,说不定上手容易呢!”
尽管十二分的不愿意,但我心里琢磨开了,李美萍是我高考的竞争对手,和对手来一场风花雪夜,这也够刺激的……
3
一阵朗朗的读书声传来,打断了我的回忆,乡村小学终于到了。这时,天空好像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在我面前赫然出现三面树林,清一色的松树,一片碧绿,亭亭玉立,一棵棵像宝塔般干挺拔笔直,直指蓝天,唔,谁敢说选中这个地方的人不具备诗人的素质?
村子有一条短而平的道路从树林中延伸开去,远处,数十座农舍散落在矮壮的丛林间,而星星小学就坐落在树林中,一片菜地在它的面前郁郁葱葱。
我径直走向学校,一片歌声传来。
感恩的心,感谢有你,
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我自己。
感恩的心,感谢命运,
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稚嫩的声音,我的心氤氲着感动,不想课间去打扰,于是,随便找个土疙瘩落座。刚一坐下,松树柔软而有弹性的枝条压低身段,迎风起舞,些许细针似的树叶儿飘飘洒洒落在我的肩上、头上、脚背上。
我扭头打量那红砖砌成的房子,一间大的是教室,另一间肯定是宿舍,因为半掩的窗户飘拂着轻纱似的绿色窗帘。在宿舍侧面有间偏房,那一定是厨房。
我被发现了!随着歌声消停片刻,只见一个女人从教室里走出来。对,是她,越来越近的身材显得瘦削直挺,脸型酷似男人。
我敢说,只有在小说中,母子、兄弟、姐妹分手几十年后认不出来,现实生活中未必如此,因为我一眼认出了她。虽然我们二十年没见面,分手时只有十六七岁。
“李美萍!”我站起来,脱口叫一声。
她也认出了我,从台阶上跑下来迎接,“我的天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啊?”
我们同时出手握住对方,四目相对,都有些兴奋而又难为情地微笑,只是那微笑中有那么一丝尴尬。
“没想到,你还认得我啊!”
“早年和你比赛背书,咱也不差啊!”
“哈哈哈!”她笑了,突然用一只手捂住嘴,扭头看一看教室窗户内那些探头探脑的孩子,歉意地伸了一下舌头,然后看着我说:“哎,没想到……你变成这样了……”
她看我的眼神像看一个杂耍人,我不满地瓮声道:“我变得太帅了吗?”
“变矮变胖了额。”
“嘁!”我摇头,“还是那么缺乏幽默感,这叫‘瓷实’,变得更有男人味了!”
我看着她,心里一声叹息。她也变了,脸上皮肤变得粗糙不说,还多了两朵淡淡的“高原红”,眼角和唇边出现了些许细纹,唯有一样没变,那就是肤色依然如故,脸上、手臂上还是可乐色。
稀里哗啦,那边的窗户终于被挤破了,孩子们“嗡”的一声,有个男孩子开始大声嚷嚷,好像在寻找滋事者。
“不好,出麻烦了!”她歉意地对我一笑,“对不起,我得去忙会儿,还要布置作业,你去我宿舍等我一下。”
“不,我要去散步,到处转转。”
4
我在田间散步,可心里却想着李美萍,她的出现不可抑制地继续着我的回忆。
在她成为我的打赌目标时,我绝不是现在的我。那时的我脑子里充满了各种幻想,尤其喜欢美女,喜欢那种腹有诗书面如花的美女,因此,我时常渴望不同凡响的机遇,而搁下自己的幻想喜欢上李美萍,是因为她的勇敢和智慧。
我有一个望子成龙心切且脾气暴躁的父亲。就在我和王睿打赌后一个周日的下午,我合上书本偷偷去打篮球被父亲得知了,他让我跪在窗前,手执皮带大有挥泪灭子之势,李美萍路过得知,进门来严肃地叫声“大伯”,和他交涉起来。说什么打篮球可增强耐力,有利于身心健康,更利于复习高考,我那暴戾的父亲终于被她说动了,当场免去我的皮肉之苦不说,还允许我每周和篮球亲近一次,于是,我对她的好感油然而升,随着好感有意地和她接触,渐渐地把她当成了我心目中的女神。
不过,要说爱情有点严肃,我一直认为青春期叫“爱慕”比较合适。王睿对苏依依如此,我对李美萍亦是。苏依依是班花,成绩倒数,是那种走进教室四周明亮让男生大气不敢出的主,可没有内涵的美女,在我看来就像一本张扬的书,封面不错,当捧在手去读,恐怕难以为继。李美萍长得不美,却是全省信息学奥赛冠军,看过的课外书是我的好几倍。说到复习,我一般要半小时才能进入状态,她最多三分钟。进入状态快不说,还能在背书被打断的情形下,立刻罗列出达尔文进化论对社会政治和意识形态的影响,回答完继续背。她看一天的书,相当于一般人看一周,而最难得的是,和她在一起想说就说,想笑就笑,哪怕满口胡言乱语,她总是静静地听,从容地说,像一只电熨斗,能把你的心熨得平平展展的。
从她给我在父亲面前解围后,我渴望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幽会。有一天,忍不住写了纸条趁下课混乱之际塞进她的书里,上课后,我瞟到她看了纸条,接着,把头埋得很低。我很兴奋,因为她看了纸条没有投来恼恨的一瞥,而是把头低下去,深深地低下去,这是默许而害羞啊!
整个夜自习,我心不在焉,好不容易盼到下课便往校外的小河边跑。为了不碰到熟面孔,我跑跑停停四处看,还好,没人注意我。到了小桥,只听见夜莺在夏夜的灌木丛中鸣啭着,月光在水里映出一条摇曳着的银色小径。我在桥上站住,巡视一圈不见她的身影,正犯嘀咕,突然从桥下跳出三个人来,他们哄笑一声把我团团围住,接着按住我,将一条气味怪异的麻袋套在了我的头上,七嘴八舌嚷嚷起来。
“孙子,等谁呢?”
“是间谍还是杀手?说!”
“伙计们,把他按在水里,让他和鱼儿亲嘴!”
我大声喊:“你们干啥?我在这儿关你们屁事!”就在我寻思如何逃脱窘境时,他们嬉笑着把我抬起来,齐声高喊“一二三”,把我扔到了河里。就这样,在我满脑子都是幽会带来的甜蜜中,我把小河砸起一个坑,水花四溅。好在河水很浅,我费力爬起来水还不到腰部,仓皇中上了岸。
同一时间,王睿和苏依依约会成功。翌日,关于他的美谈和我的丑闻在校园齐飞。他被喝彩时,班上用讥笑和口哨声迎接我,好像在紧张的高考前夕,我是他们最好的调味品。
“讲讲看,你想和谁约会?”
“哥们,和鱼儿亲嘴感觉如何?”
我用沉默回答取笑,瞟了一眼李美萍,她正垂头看著书,表情一无所知。我再朝王睿看一眼,那厮在笑呢,望着我得意洋洋的。我的同桌拿胳膊肘拐了我一下,悄声说:“是他偷窥你的秘密……又安排了后事……”
原来,落水狗一幕,真是王睿设计的。不过,我突然对打赌失去了兴趣,只是执拗地想,不行,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约会,就这样败下阵来太丢人了,而关键是我看出来,李美萍愿意和我交往。
我又给她塞了张纸条,约定在三天后相会。我敢肯定,这事儿鬼都不知道,我采取了预防措施,约会地点选择在离校区较远的公园里。为了麻痹众人,我一连三个晚上提前离开教室,最后那晚没有回家,而是蛰伏在公园假山后的植物丛中。
我躺在草地上等啊等,不时地瞅瞅月光下的小径,把眼睛都看直了。有一刻,我竟然那样慌张,假如一个丑女都不理我,真是失败到家了。
李美萍终于出现了,看见她,我的情绪立刻高涨起来。我望着她傻笑,她也呵呵笑了。我们在公园漫步,谈学校的事,谈班上的事,争论离地球平均1.5亿公里的太阳最远处和最近处在哪儿……谈了很多很多,就是没谈情和爱,没谈我和她。
“明晚还来,好吗?”临分手前,我提议。
“不好。”她迟疑着低声说,“我看……后天晚上吧。”
我欣喜若狂,鼓着勇气一把搂住她,把自己热乎乎的嘴凑上去。还行,我一下子对准了她的唇。她的反应很慢,整整慢一拍,她在本能的反抗中挣扎了一会儿,终于爆发出的热情胜我一筹,以至多少天后我都能在自己厚厚的嘴皮上抚摸出她的唇温,且若干年后还在回味那个甜蜜的吻。当然,这次约会成功,让我以胜利者的姿态傲立苍穹,第二天一大早,我对王睿之流说:“赢了,哥们赢了!”
可想而知,我比王睿更出彩,因为我和大家眼中的丑女约会,这个丑女是学霸。我在高考决战前夕,颠倒了众生的审美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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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喧哗声传来,放学了。循声望去,那些十岁左右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一哄而散。那帮孩子光着脚的不少,他们不是跑向树林小路,就是跑向相反的村子,而小路尽头,李美萍缓缓向我走来。
“走,陪我散散步吧。”我说,她点点头。
我打量着已经换装的李美萍,只见她穿一件绿色的衬衣,灰色的裙子,看起来很协调,我只是感觉她的发型没选对,光亮的头发往后平梳,挽成一个发髻,显得有点老气。我还发现,她虽然皮肤和过去一样黑,但笑起来别有一番味道,明眸皓齿,尤其那眸子如一泓清泉。记得后来王睿直呼她“可乐瓶”时,我重拳出击,他的鼻子淤青了好几天。除了我,我不许别人说她黑,说她丑!
“那玻璃是我儿子打碎的。”她首先提起话头,口气不像在陈述一件坏事,却像在夸赞一位小英雄,“他叫曲比,上一年级,可调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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