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婆婆今年九十岁,老伴早死,她比丈夫整整多活了翻倍的年纪。 老伴早早就撒手把一窝孩子丢给了她,就凭着她瘦弱的身子,把一窝孩子养得人高马大的——她养了八个儿子,被人称“八仙过海”,最高的儿子有她两个人加起来那么高大,其他的个个也壮实彪悍。 那时候,重男
朱婆婆今年九十岁,老伴早死,她比丈夫整整多活了翻倍的年纪。
老伴早早就撒手把一窝孩子丢给了她,就凭着她瘦弱的身子,把一窝孩子养得人高马大的——她养了八个儿子,被人称“八仙过海”,最高的儿子有她两个人加起来那么高大,其他的个个也壮实彪悍。
那时候,重男轻女思想严重,有“多子多福”的这个说法。那年代,八个儿子,而且全部存活,就好比中六合彩的几率,不是人人都有这福份的。因此,生了八个儿子的朱婆,被村人视为崇拜偶像,特别是那些一个儿子也没有的村妇更是羡慕嫉妒恨。个个都说她好命,说她子多福多,将来必定大富大贵。那时候她像个女王。曾经风光一时。
那时,她年轻孩子还小,一个人要带一大群孩子又要养家糊口。每天,她就像母鸡带着一群小鸡觅食一样,她去到哪儿,孩子就跟到哪儿,从来没有离开过半步。因为她舍不得丢下任何一个孩子。干活时,她带上孩子,田头边,弄一块干净的地方,找些石头野果,让孩子们独自玩耍,她自己则埋头农活。去菜地,去砍柴割草,去赶集,去探亲,孩子们就排着队像跟屁虫一样跟在后面。
她给她八个儿子分别起了大宝,二宝,三宝,四宝……直到最后那个叫八宝。
孩子是她手心里的宝。孩子长大一点,排着队伍跟在她身后,浩浩荡荡的,像个卫兵队。那时候穷苦年代,僧多粥少,食物饥馑,常常有一餐无一餐,她常常吃树根野菜,孩子则吃地瓜野果。她吃米糠,孩子喝粥汤。她喝粥汤,孩子吃米糊羹。那年代,她饿晕过几次,孩子却没有饿过。就是经历饥荒浩劫,这么多个孩子,一个也没落下。因为她心目中有个信仰:我在孩子在,我安孩子康。她舍不得丢下他们任何一个。她的宝,是要在手心里牢牢呵住的。
转眼间,孩子一个个长大,娶妻的娶妻,生子的生子,长大的鸟儿翅膀硬了,一个个有自己的生活了。这时朱婆婆也年老了,不能再下地干活了。不过,身板还硬朗,就退居家里侍菜园弄针织理家务了。
儿媳们都知道,朱婆婆理家务带孩子有经验。头些年头,朱婆婆还很吃香,成了抢手货,个个儿媳迎来抢去,都要她帮照看孩子,打理家头细务,她还会种一园子的菜任他们享用,分文不收。这真是个免费保姆,而且比保姆更贴心,更可靠。可,僧多粥少,儿孙一大堆,婆婆只有一个,儿媳们常常争得眼红耳赤,脸红脖子粗。有时候,朱婆婆帮得了这家又得罪了另一家,赢得了这一家的欢喜又丢了那一家的信任——没得到她照顾的儿媳就说她偏心,说她没有良心,说她不会做人。为了避免他们争风吃醋,那时,她一手同时带十个八个孙子,就像幼儿园的保姆一样忙得团团转,在几个家庭里周旋。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果然如是。朱婆婆一人多职,一举多得,皆大欢喜。
可是,时间是把杀猪刀。树会落叶人易老,油灯也会有燃尽之时。多年后,子孙们个个都长大了,朱婆也人到七老八十了,行动也没以前的硬朗利落。正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枝枯木朽的她已经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八宝们对待她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以前年富力壮时,子孙们上请下迎,个个关心;现在年老力衰,倒成了个足球,你踢来我踢去,讨人嫌。朱婆婆胃口好一点,吃多一碗,就说朱婆婆吃得多,吃穷家;朱婆婆出去串门久一点回来,饭菜也不留,回来饿肚子;朱婆婆的八十大寿到了,他们明明记得的也装着忘记了,生日无人问津,冷冷清清。
更严重的是,旧时母子相依为命住了几十年的那间祖屋,听说国家要征收用来做公路,会有一笔钱补偿,如今八兄弟个个心里打着九九算盘,主意多多,人人都想占为己有。以前个个抢人,现在个个抢屋。八兄弟,一间祖屋,无异于众狗抢一骨。
为了抢占先机,八宝们各出奇招:今日老大放一张床,明日老二放几张桌子,后日老三放几包衣服……八个子孙的东西把那间祖屋塞得满满当当的,密不透风。一番争来抢去相持不下,把朱婆婆挤到了以前养猪的猪屋去了。一住就住了十几年。
都说树老多根,人老多病。已到了年老寿高的朱婆婆也不例外,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不是今儿头疼,就是明儿腿痛。乡下有“虎老吃子”的说法,意思是长寿的父母会“克”自己的孩子。八宝们也这样认为,怕老太婆太长命了会威胁到他们自己。所以,都巴不得她早死。
她,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每次看到她,以为是真的老虎来了,迟早有一日会把他们“吃”掉的感觉。
朱婆婆年轻坐月子烙下的头疼风湿病多年。最近,头痛病越发频密,且越发严重,以前偶尔会头痛一次,现在,每隔几天就痛一次,频密的时候十多二十分钟就痛一次。不痛的时候还可以清闲一点,但一痛起来,就翻江倒海地难受,好像万箭穿心,头痛欲裂,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天麻炖猪脑,半枫荷泡药酒,风油精,去风湿的药酒……轮流搽,轮流敷,她拖着病躯亲力亲为,样样去试,就是不见效。每次头痛,她眼泪鼻涕口水唰唰地流,天昏地暗地痛,如落刀山下火海,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啊,常常痛得彻夜不眠,却没个人影来看她,安慰她。肉体的痛虽可怕,更可怕的是心的痛啊。这不,就离她几米远的八宝们,对她的病痛就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平时也不见有人来问寒问暖,水也想不到喝他们的一口。即使遇上过年过节了,他们家家户户杀猪宰鸡请客吃饭,好不热闹,可一根猪毛也别想见到他们的,更甭说一碗猪肉汤了。
每当这时,朱婆婆就会哀叹:怎么还不死啊!死了就不用遭罪了,死了就不用招人嫌了……
南方的夏天闷焗酷热,对面的八宝们家家都安装了空调冷气,处处一片清凉天。而朱婆婆的猪屋,只有一个老鼠洞大的小窗,不透风,又闷热,没有人给她装空调,她只有一把蒲扇。常常被热气熏得汗流浃背。她也没有冰箱,常常吃发霉发臭了的剩饭剩菜。即使病了,也不例外。
渐渐的,朱婆婆的病越来越重了,手脚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了。以前,还可经常在附近的树头下亭子下坐坐,走走,歇歇脚,或者凉凉风。慢慢地,连门也少出了,活动范围只局限在屋内了。不过,时而还可以起床熬点儿粥汤,煮点面条吃。再后来,床也起不来了。特别是那双手,越来越不听使唤了,洗澡穿衣服,是怎么也完成不了的事情。
她有半个月没有洗澡了,背痒得难忍,就隔着窗对着对面的八宝们大声喊:“谁来给我洗个澡,洗一次一百元……”洗一次澡一百元,这招还灵,接着,老大老二老三媳妇都争着来帮她洗澡擦身,每次洗完澡擦完身,她哆嗦的手就会从床头摸出布袋里的那沓发霉了的钱(那是她以前卖菜的积蓄),掏出一百元塞给那些帮她洗澡的媳妇。可最坏的算是老五媳妇,常常猜疑老太婆给别人的多了,给自己的少了,闹得几个媳妇不和,互相猜忌,撕咬起来。
不出多久,朱婆婆请人洗澡就把钱花光了。渐渐地,也没人愿意给她洗澡了……
两个月后,有人路过猪屋,发现朱婆婆已经死在里面。入殓时,有人发现,她的背已经睡烂了,还起了不少的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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