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经历一场宿醉或者一次生死的轮回,我恍惚路过一道敞开的大门。门楣上有一个斗大篆体茶字,暗示着无数个曲径通幽的意境。我就这么朝那道门瞥了一眼,双脚便自做主张地扛着这副僵硬的躯体晃晃悠悠走进。我挣扎着叫喊着,还有许多路要走,前途这么混沌,万一错过了什么
如经历一场宿醉或者一次生死的轮回,我恍惚路过一道敞开的大门。门楣上有一个斗大篆体茶字,暗示着无数个曲径通幽的意境。我就这么朝那道门瞥了一眼,双脚便自做主张地扛着这副僵硬的躯体晃晃悠悠走进。我挣扎着叫喊着,还有许多路要走,前途这么混沌,万一错过了什么,岂不是连遗憾也无处寻觅么?脚却理直气壮地回说,这一生都是你在颐指气使,难道我一次也不能自主一回么?脚就这么将我带到一处还算宽敞的位置,如放倒一棵枯树一样将所有的负担全部转嫁给那只已经红得发黑的靠背椅,然后就有一个声音冒泡一般从胸腔拱出对着空旷喊道,来一杯茶,行么?
茶馆应该有些年头,桌椅从款式到颜色都是那种古董级,里面其他相应的装修及摆设也都古旧灰暗,连从窗口透进来的光线,也似乎穿越过千年的岁月那样古色古香。木质的墙板上有一些字画,线条模糊得如同斑驳。不过旁边的角落里有一株铁树倒是茁壮,估计应该正青春年少时吧。那边有几个聚在一起喝茶的老人,静静的亦如一幅画。难得的是这里的风很柔又很凉爽,仿佛一双善解人意的手,顷刻间就抚平了我的烦躁。由着脚就能寻找到这样宜人的环境,还要脑子有什么用呢?我想我可不可以趁机睡一会儿?
红茶还是绿茶?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里面有声音似在回问。
旁边的铁树正在开花,有一股如水的清香在空气中游走。虽然看不见老人们杯子里都是些什么,但从他们那副安详的气度,心里揣测应该是温和绵软的红茶。来这里主要的目的就是休息,所以更不用着急,便漫声回应说,红茶温厚,就要红茶吧。
想想自己应该是正当年轻力壮,即使一夜不睡,也不至于如此萎靡。于是将心目张到最大,学着一个老中医的样子对自己望闻问切,在心里努力回放梦里到底经历了哪些波澜壮阔?开始时好像是在学校里读书,一副小夫子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背颂课文,旁边有一副眼镜在照妖镜般地晃动,一旦发现有错误的地方,也不吭声,甩手过来就是一凿栗,那力道那声响,足以穿云破雾。至此蓦然醒悟,原来此生的所有棱角就是这样生成的,怪不异常坚韧得怒发冲冠了。接着好像是在一条激流中的船上,身边尽是人,水里有更多的人扒着船舷努力往船上爬。拥挤,太过拥挤,双手紧箍着身上的汗水,生怕漏下来更加重船的负荷。上船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一不小心被别人给挤落水里。
铁观音还是普洱?里面又传来一声询问。
冲着这股礼貌又亲热的口气,等候的焦躁也只是春光和煦。铁树的枝叶茂盛流光滴翠,老人们平静如水。我便回答说,铁观音霸道,普洱味陈。普洱吧。
有一座山很高大,面前是一道很陡的崖坡,而两边都是万丈深渊。还是有很多人,都需要从这里爬上去,于是大家手脚并用争先恐后,每上进一步都会付出巨大的努力。越往上越陡峭,实在无处借力,只有踩着下面的人头或者肩膀。下面的人为了把持住自己,便去踩更下面的人。如此就将陡坡变成一道肉制的长梯。有运气不好或者体力不支的人不断往下掉,手舞足蹈着又拽落别的人。上下左右都是人,总担心什么时候轮到自己坠入深渊,却又不甘心技不如人,于是咬牙切齿地要赌这一口气。
茶还没来,传来的仍然是问话的声音,说是要多少年陈的?心想一直听说陈年普洱很珍贵,虽没有宝马貂裘抵押,摸摸袋子里的现钞估计一杯总还奢侈得起吧?
铁树很高大,枝叶沧桑,而顶上的花如一双巨大的手在向天抱拳顶礼。树荫里,花丛下,以茶当酒,这样诗意的环境,也就怪不得那些老人如痴如醉了。何况既然感觉这么辛苦,就当犒劳自己一回又何妨?便大声答道,越陈越好。于是听到那边传来一声叹息般的回答,请稍等。
后来的景象很零碎很芜杂,有时在天上飞,有时在路上跑,有时在泥淖里跋涉,也有躺在病床上冷眼旁观别人忙碌的情景,就是具体的时间地点不清,好像是电影里一些镜头的剪辑,有点不堪回首的味道,所以才把自己搞得这么辛苦,所以才渴望着有一个能安心歇息的地方,至于喝不喝茶其实并不重要。当然手里能够捧一杯色香味俱佳的好茶,坐在这花木丛中,随心所欲地细品慢饮,也不失为一种上佳的享受。
老伯,您要的茶来啦。这是手工现制陈年普洱。对不起,由于担心您等得太久,所以只窖藏了千年。一个听起来很窈窕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蜜糖般甜软细腻。空气中酱香俯仰,音容绰绰。
光线依然幽暗,只有老人们那雪白的头颅与铁树花相得益彰,因此忍不住呵呵一笑,透过被笑声振颤的胡须,看见身上的衣服碎成一阵纷飞的落叶,以及豁然袒露出来的黑褐色的肌肤,皱纹深邃且纵横交错着仿佛坚硬的鳞甲。红木椅已化成藤蔓,枝叶扶苏错落着差不多融为一体。
我愈发恍惚,真不信这所谓的千年也不过弹指之间,而自己在这场等待中竟已悄然化成一株树人。而这场奇异的变故,只是放任了一次脚的选择的结果,因此不由得悲喜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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