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又见阿惠,还有那个桃花盛开的小山村。认识阿惠那年我二十三岁,从部队复员分配到铁路工程队已有三余载。常年累月沿线架桥筑路,单调枯燥的野外生活,让我青春躁动的心也一度陷入寂寥。 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时节。工程队浩浩荡荡进驻了一个离城很远的小山村—
梦里又见阿惠,还有那个桃花盛开的小山村。认识阿惠那年我二十三岁,从部队复员分配到铁路工程队已有三余载。常年累月沿线架桥筑路,单调枯燥的野外生活,让我青春躁动的心也一度陷入寂寥。
那是阳春三月,莺飞草长的时节。工程队浩浩荡荡进驻了一个离城很远的小山村——马岭村。马岭村四面环山,满山遍野的桃树,红艳艳的桃花跳跃在枝头,婉约村姑含羞带笑的脸。
黄昏,夕阳下的桃花林别有一番景致。我和阿强、阿力三个“铁杆”在林中一路穿梭、嬉闹,快活无比。
“哎!你们别碰落了桃花。”甜美的女声富有磁性,仿佛遥远又近在耳畔。我们几乎不约而同蓦然回首----桃林深处,一窈窕少女款款走来……真是别有气质的女孩!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会跟人说话似的,白里透红的脸蛋,鼻子很直,嘴唇润润如露。
“哎,你们听到了吗?别碰落了桃花。”少女带嗔的娇叱也悦耳。“好!我们这就走,这就走!”阿强呆楞楞答腔推耸我和阿力。
“俺又不赶你们走,只别碰落了桃花,明日少了收成。大哥们是修铁路的吧?俺爹说修铁路是给村里造福,真谢谢哪!”少女落落大方。
“对,对!我们是修铁路的今天刚来,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姑娘海涵。”平日粗野的阿强突然玩起斯文,让我忍不住想笑。
“大哥读了不少书吧?说起话来真有学问”少女捂着小嘴咯咯笑,尔后又用手指向村头。“俺叫阿惠,住村南头第三家,欢迎大哥们经常来玩耶!”。夕阳下渐远的阿惠,让我们有了一丝遐想。
马岭村真是一块净土,没有喧闹听不到火车汽笛声,非常闭塞,但乡风淳朴,村民厚道。铁路大军的到来,让他们有说不出的喜悦。
第二天村长来到工程队盛情邀请队长一行去做客,说是代表乡亲感谢铁路支持地方。因我在部队里干过文书,队长很器重安排我在队部助勤,干些打杂的事,村里请客我自然也跟队长一块去。
酒宴设在村南头第三家,那不就是阿惠家?进门、寒暄片刻后,我知道了阿惠原来是村长的女儿。满满一桌地道农家菜,很丰盛,酒也是地道的家酿酒,喝上一口让人不想放杯。
那晚,除了队长去的人几乎都醉了,走的时候大家都很高兴,步伐有点飘。我年龄最小醉得也最厉害,当时就趴桌边了。依稀记得村长说,这米酒后劲大,醉了不能着凉,俺看就让小伙子留下吧!
第二天,阳光懒懒的爬上树梢,床褥上的我浑身舒坦得发软,一股幽幽的清香沁鼻,我禁不住打了个哈欠,揉揉惺忪的眼我看见满桌子堆满桃花。
“你醒哪?俺给你打水去!”阿惠的笑脸艳若桃花。回想昨晚令人羞涩,那会碰见阿惠故意装着不认识,可每当阿惠上菜时我都豪迈地把酒干了,结果是大醉没了男子气。
阿惠打水进来,我已穿戴整齐,说了声谢便拿过毛巾胡乱抹脸。“知道大哥喜欢桃花,俺大早摘了些来装饰一下”。阿惠见我目光留恋桃花很高兴。“这样不会少了收成?”我诧异。“大哥们老远来俺村修铁路,牺牲点桃花算啥呀!”阿惠的真诚感动得我半晌无语,走的时候只说了句我叫阿武。
工程开工后,许多村民加入到筑路队伍中。那天时近中午艳阳高照,我协助技术员测量地基累得口干舌燥。这时,甜甜的一声阿武哥从身后传来,我回头看见一身穿粉红衬衣的女孩,挑着担子晃悠悠走来。
阿惠!那刻我兴奋得差点喊出声来。渴了吧?阿惠望着我咕噜咕噜喝水咯咯笑。怎么你也到工地干活来了?我关切地问阿惠。俺爹说这会地里活少,没事到工地上帮忙送水去,俺就来了,怎么着不欢迎吗?阿惠歪着脑袋很调皮。我连忙说欢迎欢迎!于是我们便一起笑了,阿惠笑起来很美。
转眼间桃花谢了,毛绒绒的青桃挂满枝头。我和阿惠接触多了话也多起来。原来阿惠是村长唯一的女儿,刚满十八岁,在县城念过初中,算得上村里的“才女”。阿惠一脸孩子气,充满好奇心。每次我出去搞测量,无论多远阿惠都会送水,还常凑近我身边看仪器问这问那,我也乐意回答。阿惠靠近我时总有丝丝秀发缭绕,让我有耳鬓厮磨的幸福感,我还闻到了青春少女特有的馨香。我发现自己好象喜欢上了阿惠。可后来,我发现阿惠好象对阿强、阿力他们都很好,这让我的心有点揣揣不安。
闲暇的时候,阿惠总喜欢到工棚里来玩,看到我们乱糟的床铺就笑,看!像俺家的猪窝。于是麻利地给整理了,临走的时候又把脏衣脏袜什么的拎了,还夸张的捂起鼻子,哎呀真脏俺拿回去洗洗。时间长了,我们都念叨起阿惠的好处,队部有啥娱乐活动都邀她参加。
“五四”节那晚,队部举办青年之友联欢活动,阿惠作为“特约佳宾”上台唱了好几首山歌,甜美的歌声让我们陶醉。阿强当时就兴奋得不行,上台干吼了一曲至今我怎么也记不起来的歌,逗得阿惠咯咯笑带头把小手拍得脆响。我五音不全怕丢了面子呆坐着,阿惠过来笑眯眯说阿武哥也唱一首嘛!真的不会唱!我摇头。别听阿武的,他是队里的秀才啥都会呢!快上台啊!阿强不怀好意的“将军”。
上就上,谁怕谁呀?我一急就脸红脖子粗。今天,我给大家朗诵一首诗,诗的名字《黄昏》:当夕阳踏着金浪般的阶梯悄悄离去/汽笛的诱惑声被回头的一眸深情/拥入了身后的苍穹/在晚风的柔曼中/黄昏属于我们/属于我们这一群手也粗糙/脸也粗糙日子过得粗粗糙糙的男人/是的黄昏属于我们/一群挥舞大锤用十字镐书写人生的/现代牛朗/一群用汗水和忠诚使共和国/大动脉畅无阻的铁路工人……。我走下台落坐了好一会,阿惠还使劲鼓掌,阿武哥真棒!那晚我们闹得很晚。
暖春的乡夜,虫鸣蛙噪。“喂!我说哥们睡了么?”躺在床上的阿强侧过身。
“没有!”我和阿强住一个工棚。
“你说阿惠姑娘好看么?”阿强问。
“好看!”我答。
“我发现自己喜欢上她了,她也可能喜欢我吧!”阿强自言自语。
“别自作多情了真是!”我听了心里有点酸溜味。
“那你说喜欢不?反正我是喜欢。”……“干吗不说话?莫非你也喜欢?”阿强见我半晌没应声便追问。
“自古多情空余恨,我才不像你呢?”我故意用戏肆的口吻回答。
“哥们,话可是你说的啊?别到时跟我做情敌哟!”阿强转身把被子盖了头,不一会发出了很欢快的鼾声。
那会我感觉自己虚伪得要命。
因了那次晚会,阿惠和我们走的特别近。星期天休假,阿惠常带我们到附近山上转悠,让我们熟悉了许多不知名的花草。那会树上的桃子也半熟了红白相间,阿强总是讨好阿惠说看你的脸多像这桃啊!弄得阿惠羞答答的说不理你了!有时我很羡慕阿强敢说敢做。
阿强是第一个给阿惠写情书的,内容直白但很真挚,我看了没提意见,只说了句祝你成功。阿强单独约会阿惠那晚,穿的西服很笔挺,去的时候口哨吹得悠扬,我听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快。那晚阿强很晚才回来,我睡不着正躺在床上看枯燥无味的数学,我心情不好或者太好的时候就复习以往的功课。那时铁路成人大学每年面向职工招生,我考过一次落榜了就养成了怪习惯。阿强进工棚时满身酒气,西服皱巴巴,领带也没了。
恋爱成了?我有点幸灾乐祸故意问。阿强一言不发歪歪撇撇坐上床,用两脚相互蹬了皮鞋,衣服也没脱把扯了被子倒头睡。
好多天阿强谁都不搭理,不过后来我们还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那晚阿强在桃林里等了好一会,阿惠没来,只托邻家的两姐妹捎了信,说阿惠没有那意思要阿强别见怪。阿强就一个人进了工程队厨房,陪做饭的麻木大师傅喝酒,喝了好多,让那大师傅都啧啧称舌。
阿强恋爱失败了,但很大度,这点我至今都很佩服。天崖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阿强用劝慰的口气说,仿佛失恋的不是他自己是我。之后,他又发出唉叹,阿惠漂亮能干可惜我没福啊!可能是拒绝阿强的原因,阿惠也有好些时日没来了。我说阿强要不我们再去约阿惠来玩,阿强说我是没戏了要去你去我不反对。于是又一个星期天我把阿惠约出来了,阿惠问阿强不怪我吧?我摇摇头。阿武哥我真的对他没有感觉,我喜欢……那种含蓄点的。我听了心里突然有了“砰砰”跳的感觉。
后来,阿强和阿惠冰释前嫌又像以前一样了,只是阿惠来玩总爱跟我聊,也谈得来。因为青春年少的阿惠喜爱诗歌,而我在没认识阿惠以前,业余时间除了复习高中课本,就是写诗歌什么的,总梦想有天一举成名天下惊。参加工作三年多,我写了百余首诗,虽然投了不少都石沉大海,但自那次联欢会上,我朗诵自创的诗歌后,阿惠总用近乎崇拜的眼神看我,让我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满足,于是又埋头写了好多诗歌。每次阿惠来玩,我都摇头晃脑念给她听,尽管阿惠文化程度不高,但从她目不转睛盯着我的神情,我知道她是非常喜欢的。而每次我俩聊得欢时,受了冷落的阿强就借故离开,事后他告诉我不愿当“电灯泡”,这反让我有“夺人所好”之嫌。尽管阿惠常主动接近我,与我谈诗歌谈理想,我也似乎感觉离不开阿惠,但因了阿强恋爱失败和我与阿强“铁杆”关系的缘故,虚荣的我从来没向阿惠表示什么。
时间像流水,不知不觉桃子熟了。一年一度的铁路成人自修考试即将开始,不甘失败的我又投入到紧张的备考中,阿惠知道我要参加考试,找我的次数也日渐少了,不过她每次来都会带许多桃子,那桃又大又甜,让我惊喜不已便逗趣地说,还是阿惠对俺好啊!阿惠听了笑的很羞涩,一句不理你就风一样跑开了。
最终我如愿以偿考取了西安铁路运输学院,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正巧碰上第一期工程完工,队部为了表示祝贺专门请了一场露天电影。因为愿望实现我很兴奋,下班后就作东请阿强他们喝酒喝得很多喝得很晚,以至忘了约阿惠。电影放映了好一会,我们才扶肩搭臂晃晃悠悠赶场。村子来看电影的人很多,到放影场后阿强他们一屁股坐地上看起来,我醉眼朦胧见影幕对面站着一女孩很像阿惠,于是过去瞅嘿还真是她。“阿武哥咋才来啊!俺正准备去找你呢,又怕走岔了路,就在这等了”阿惠见了我直抱怨。对不起!喝了点酒来晚了。我舌头有点打颤。那俺们就坐这看,阿武哥平时可不爱酒的人啊,咋也喜欢喝酒起来。阿惠要把手中的凳子给我坐,我摇摇头说阿惠我有事告诉你,阿惠听了低着头半晌不语突然扶着我臂膀说,阿武哥你喝多了点,那俺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夏夜的桃林,偶尔有一两声虫鸣。阿惠!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考上大学了!真的?是真的!九月份开学。我分明看到阿惠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喜悦之光,随即那光又暗淡了。怎么不说话呢阿惠?那恭喜你了阿武哥。阿惠默默望着远处色彩变换的电影屏幕,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让我着迷,我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冲动。阿惠!其实我……我是很喜欢你的。阿惠柔软的小手在我的手中轻轻挣扎,阿武哥你喝多了?我没喝多我真的喜欢你,我的手握得更紧了。阿惠侧身抱紧我的时候,我感觉自己真的醉了。
#p#副标题#e#月亮羞涩掩入云层,电影早已谢幕。望着阿惠小鹿似地跑回家,听到她爹的一声咳嗽,我吹起了口哨,那声音悠扬而嘹亮。
从牵手那晚开始,阿惠便常来找我,我们一起上山摘果,一起在桃林里朗诵徐志摩、席慕容的爱情诗,感觉日子就像花一样。哥们,别得意的太早,小心悲剧重演!看我春风满面的样子,阿强总会泼来“冷水”。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陶醉在爱河里才不会理他。
离开学的日子愈来愈近了,阿惠找我却少了,起初我没在意,后来我发现,阿惠每次来的时候似乎有心思,话也比先前少了许多,我追问过几次,她总是欲言又止。看到阿惠不开心的样子,我也不开心起来,那会我真的有点相信阿强那句“悲剧重演”的话了。
年轻气盛的我一直以为爱就要爱得明明白白,于是有一天晚上我喝了酒想约阿惠问个明白,可当我快走近阿惠家门时,听到她嘤嘤的抽泣声还有他爹的吼声。
“阿武哥有啥不好?俺就是喜欢他!”。
“再说,俺不打断你的腿。”
我从来没见这不讲理的人,一时怒起气冲冲地撞进门。
“干嘛打阿惠?”我借酒壮胆。
“你小子想拐骗俺闺女还有胆子来?”阿惠爹两眼凶光,手差点指着我的鼻子。
“我们自由恋爱受法律保护。”我毫不示软打了个酒嗝。
“就你这熊样,像个醉猫似的还受保护!你能保护谁呀?”阿惠爹竟挽起了袖子。我也一时性起胡乱地摆起了打架的姿势。
“爹你们别吵了,俺谁都不嫁!”阿惠一头冲进夜幕中。“闺女,你到那里去,你回来呀!”阿惠娘慌慌张张追了出去。阿惠爹甩了一句,俺找你队长去,看他咋收拾你小子。屋子里只剩我傻傻的酒也醒了。
第二天,队长铁青着脸把我狠“汹”了一顿,责备我太不长进,刚考上大学就翘尾巴,还一厢情愿恋什么爱?我想解释说阿惠真心喜欢我,队长却摆手不让我开口,还警告我别因为个人的小事而影响工程队与村子的关系,我气鼓鼓走的时候,队长命令我给阿惠爹陪礼。那会我正在气头上,谁都不想搭理,对阿惠也冷漠了。阿惠那句“俺谁都不嫁”如刀般刺我心痛,我觉得马岭村是最伤心的地方。
上学那天,队长派阿强送我到县城,一路上阿强见我郁郁不乐,就劝我说有缘的话可能会找到比阿惠更好的女孩,我说真想不通好好的阿惠咋不愿嫁呢?她爹咋那样烦我?也许人家阿惠有难言之隐吧!听了阿强的劝慰,我带着满腹惆怅离开了……
开学了,我时常想起阿惠,想起我们早夕相处的美好时光,便禁不住提起笔,可信写好了后又总莫名其妙地撕了,过去的就让它成为记忆吧!
冬去春来,又到了桃花盛开时节。校园里的桃花开了,但我始终觉得没有那遥远之地的桃花香艳。不知出于何缘由,我突然有了某种冲动,于是我请了假怀抱着忐忑的心,登上了重返马岭村之路。工程队依然驻扎在马岭村,与工友相见我们都有久别重逢的喜悦。夜深了,我和阿强砥足而眠,阿强问,你就不想知道阿惠的事?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唉!阿武你误会阿惠了。阿强从枕头里摸索了好一会,将一封揉皱的信交给了我,尔后他慎重地说好好看看。借着昏暗的灯光,我读着读着禁不住泪眼朦胧——阿武哥:首先请原谅,是俺辜负了你。你也别怪俺爹那样待你,爹只有俺这一个女儿。爹不让俺跟你好是有原因的,俺小时候就定了娃娃亲,是邻村村长的么儿,说好了倒插门,爹娘都指望养老送终的。俺和你开始好的那天起一直不开心就因为这事。那晚俺刚把俺和你好的事告诉爹,爹不同意你就来了还和爹吵架,俺知道爹的脾气,不说那句话,爹是不会罢手的。阿武哥你不要见怪,俺是真心爱你的,可你却一点都不理解俺的心。你走的时候连个招呼都没打,你上学了俺等,可你好长时间也不给俺写信,俺想你一定是把俺忘了,但俺一辈子也忘不了你,是你给了俺初恋,给了俺最值得回忆的快乐的时光!阿武哥你知不知道,没有你的日子俺过的很不开心,你走了俺的心也死了……
这信放我这里都好几个月了,是阿惠出走前让我转交给你的,怕你伤心我就搁着了。阿强见我眼泪漱漱拍拍肩,失去了才懂的珍惜有什么用?听阿惠爹说她走的时候啥也没带,到处拖人打听至今都没下落。
阿惠!我真混球!是我辜负了你啊!深夜的桃花林里我一个人默默哭,哭到了天明。
两年后,马岭村通了铁路,工程队开拔之时阿强给我来信,告诉我阿惠从广州打工回来了,人变得更漂亮也更成熟了,只是没提过你阿武。接到信后我立马坐上了火车。然而,当我风尘仆仆赶到那桃花盛开的地方时,阿惠已远嫁它乡!(湖北武汉赵福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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