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日子,至今记忆犹新。2008年,二月。 火车像脱粒机一样把我们吐在站台上,从杨家村到扬城的距离仅有四百公里,火车却行驶了十个小时。二呆子早已显得不耐烦,东问西搭地找人闲聊。这是一列慢车,所以火车上走下来多是民工,扛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包,像衔着草屑的蚂
那段日子,至今记忆犹新。2008年,二月。
火车像脱粒机一样把我们吐在站台上,从杨家村到扬城的距离仅有四百公里,火车却行驶了十个小时。二呆子早已显得不耐烦,东问西搭地找人闲聊。这是一列慢车,所以火车上走下来多是民工,扛着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包,像衔着草屑的蚂蚁一样向前挪动。
大李说,咱们暂时就睡在候车厅吧,说不定李头一两天就给咱来消息。
于是那几天就在李头一次次的“再等两天”的推托中度过,当每一次大李的手机屏幕闪动时,大家都兴奋不已,伸着脖子试图在听。即使是一个打错的号码,都使我们稍许不能平静。
整整两天,我都一个姿势坐在长椅上,除了吃饭、如厕,基本上没动过。候车厅很吵,然而那些声音却被我屏蔽在耳外,我的世界里一片安静,于是眼前的一切,像一场无声电影,电子屏上滚动的字幕,像一条红色的鱼来回游动;背投正晃动着光影,很多人仰着头看,像一条条昂着脑袋大口喘息的鱼。二呆子也昂着脑袋看,嘴巴微微张开。电视里正在播放新闻联播,播音员说话很流畅,口型变化很快,如同在解说自家的事情一样。
第四天吧,也不知究竟是第几天,我开始四处走动,焦虑在心里已纠结成一团,我倚在玻璃幕墙上看着外面,一幢幢雄伟的高楼,如同坚挺的阳具,直插云霄。这就是城市,一切表象都是那么的阳刚、生灵,而我们却是生活在潮湿的阴囊下面的一群人。
大李不停地翻看手机,神经质一般,谁都盼着李头能来电话,然后喜悦在每个人脸上炸开。对眼在心不在焉地搓着纸团,眼睛对成一点。老五完全发挥了他的特长,四处找人说话。他朝对面的一位大哥笑笑,问,大哥来做工的啊?那人点头称是。老五又问,在哪块做啊?要不要人啦?于是那人不再说话,扭头看着别处。然后老五转身再找人搭讪。大姐多大啦?在什么工地啊?缺不缺人啊?我觉得此时的老五啥都不缺,就缺一张名片。
时间仿佛把我们忘记了,日子变得很长。候车厅虽然温暖,但却不是家,这种等待很容易把人熬老,每个人都显得万分筋疲力尽。大李跑去找过李头几次,去之前大家都暗自兴奋,仿佛那个叫“希望”的玩意会让我们奔赴过去,然而回来的时候仍是一副沮丧,于是大家就把目光投向电视,但满腹心思。
日子究竟过去多久了,我老想认真地计算一下,有的时候我也像一只鱼一样地昂着个脑袋,盯着电子屏上恍惚的数字和地名,一切还是那样静悄悄的,小保安偶尔会跑过来瞟我们一眼,那眼神爱恨有余。大李不停地翻看手机,生怕错过李头的半条消息。老五仍然笑容可掬地找人搭讪,还是那两句话,在哪块干活啊?要不要人啦?二呆从不远处跑来,端着一碗泡面,歪歪切切地,热气在他面前凝成一团,也在我的心头升起一派温暖。
后来,我跑到外面的广场上透透气,天已经很晚了,月色很浓,候车大厅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玻璃球。玻璃球里有稀稀拉拉的一些人,或坐或立,或走或停,于我,这亦如一个无声的电影,而我,就是那个观看电影的人。我认真地盯着屏幕,试图在寻找什么。突然,我看见了二呆,他像一只螳螂似的紧贴着玻璃正向外张望。很长一段日子后,有一次我问二呆,那天在候车厅里,贴着玻璃看什么?二呆说,看外面的人啊,听不见声音,像看无声电影。
生活的单调也许就在于我们只看到了自己,生活的乐趣正是因为别人成为了我们眼中的风景。很久以后,我都会回忆那几个夜晚,感叹那一场与风花雪月无关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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