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不称职的医生。 每天看着精神错乱的病人们拿着板凳互相砸得起劲,我的助手们总会摁住对方,用尖锐寒冷的针头,缓缓将药液推进青紫的血管中。让他们渐渐安定,胸膛还是如波浪般剧烈地起伏,眼睛瞪着对方,恨不得连视神经也抠出来,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打几
我是个不称职的医生。
每天看着精神错乱的病人们拿着板凳互相砸得起劲,我的助手们总会摁住对方,用尖锐寒冷的针头,缓缓将药液推进青紫的血管中。让他们渐渐安定,胸膛还是如波浪般剧烈地起伏,眼睛瞪着对方,恨不得连视神经也抠出来,在地板上骨碌碌地打几个转。
我冷眼看这一切,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对助手们说:“别把人弄死了,不好收拾。”几个助手微微一怔,连忙答应。这病房里的气味刺激得很,消毒药液和着血腥气味让我想吐。不想吃晚饭,反正也难吃。
走出病房,走廊上的墙壁和瓷片洁白冰冷,方正规整。只见108房门被里面的病人砸了一个缺口,护士怕伤到人,赶紧拿着扫帚清理干净。我那几个助手还呆在病房里,低声谈论着什么,好像是说:“这一个是最听话的了,顺着他一点也没有什么。要扮医生也随他去吧。”
突然,我打了一个寒颤,快步向前走去,走廊很长好像没有尽头,射进来几道冷光,把窗户下蹲着的几个病人映得面色惨白。我弯下腰,问:“你们这是做什 么?”一个正在用吃早餐时私藏下来的铁制长柄调羹拔开一层薄薄的墙壁灰的,答道:“我们在和小蚂蚁玩呀!”我趁他不备夺走了他手中的调羹,说:“喜不喜欢 和小蚂蚁玩啊”。他眼巴巴望着我,委屈地说:“喜欢”。我摸了摸他的头,摩挲着手上的勺子,说:“喜欢就是乖一点,听见没?”
我站起身要走,却一个踉跄被绊住,狠狠摔了一跤,手心蹭破一层皮,血液星星点点地涌出来。那几个病人拍着手叫好!我猛一回头,盯了他们几眼,总觉得与精神病人较劲没意思,忿忿地蹬了一脚,甩袖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终于到了后面的花园,阳光要比里面暖和、耀眼得多。我热得脱下白大褂,刚放下就被坐在喷泉边看《聊斋》的病人抛进了水池里,浮了一会儿,又沉下去了,顺 带冒了几个气泡。我气急败坏地揪住他的衣领,他骨瘦如柴,衣领显得格外宽大,我清晰地看见他衣下突兀的胸骨和肋骨,觉得他是穿了一层皮的僵尸,赶忙松开 手。劈手夺过他手中的书,撕了个粉碎,又不解气地跺了几脚,说:“看你干的好事!”他木讷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满地碎片。他用长着又脏又长指甲的瘦爪子掐 住我的毛线背心。我费力地掰开他的手,生怕他弄皱我里面的衬衣,他却又揪上来,说:“你把小倩还给我……你抢了我的小倩!”我啐他一口唾沫:“呸!什么小 倩!”我又屈身把池子里的白大褂捞起来,拧干净里面的水,又甩了他一脸水渍。
他一脸委屈,指了指身旁的刀疤脸,“是他扔进水池的,不关 我事……”我一看那刀疤脸,先被吓了七分。刀疤脸温和地看我一眼,粗大的手掌拍着喷泉下的大理石,示意我过去坐,我战战兢兢坐上去,那里再敢提什么白大 褂,心里却很不平。啊!天下竟然有这样的事!我,一个医生,竟然害怕一个稍微强壮点的病人!这么想着的同时又狠剜了先前瘦子一眼。
刀疤脸也在看书,倒也有一点意思,我偷偷看了一眼封面,叫什么《烟月不知人事改》,他见我有兴趣,便放下书,热情地与我谈论文学。每每引用该书中的句子,譬如“苍绿的时光、曼妙的容颜、流水的身段、疏落的繁华……”之时,他就会心一笑。我深深地被他渊博的学识所折服。
天哪!他是个精神病人!我却落到这般田地,竟比精神病人还不如。我心一揪。他慢慢开口说:“你是哪间病房的,怎么平时没有见过你?”我哆哆嗦嗦,不敢告诉他我是医生,只是说新来的。我多么希望有人拯救我啊!
呀!是她!她是我所见过最善良友好的同事。我拼命向她摆手示意。她显然有些惊讶,但很快镇定下来。她右手插在口袋里,左手拿着一本蓝色封面的书,脸上带着微笑,向我走来。太好了,解救我的人终于到了!
她缓步走近跟前,温柔地问刀疤脸:“怎么了,是不是他欺负你了?”我登时一楞,怎么反倒成了我欺负他!我是医生,怎么会欺负他呢?
她又转过脸来,顺手把蓝色封面的书插进口袋里,腾出手来摸着我的头,语气温和地说:“要乖一点啊!听见没有?”
我愤怒地躲开她的手,正想说点什么,她又掩嘴低呼了一声,忙拿走了我身边湿漉漉的白大褂,从里面掏出一个长柄调羹,正是我没收的那根,她拍了拍白大褂,说:“怪不得楼上的李主仼找了那么久也找不到,原来你在这里呀!”
李主任!就是那个秃顶的啤酒肚的老男人?这分明是我的外套!开玩笑!我气急败坏,揪住她要讨说法,推搡几下,她没站稳,一个趔趄栽进水池,扑腾了几下,我却被唤来的几个助手摁住。一根闪着寒光的针头扎进我的皮肤,我挣扎不了,慢慢地被抽空了气力。
这个世界怎么了,我怎么会是精神病?
他们都是精神病啊。
我真的真的是医生。
真的真的,是医生。
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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