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位编辑为威妮-康利斯的作品未能大量引进国内而愤愤不平。论成就,7次星云奖,11次雨果奖,还有约翰-坎贝尔奖、轨迹奖等...
前段时间,有位编辑为威妮-康利斯的作品未能大量引进国内而愤愤不平。论成就,7次星云奖,11次雨果奖,还有约翰-坎贝尔奖、轨迹奖等奖项若干;2021年获达蒙·奈特纪念大师奖,相当于科幻小说作家的终身成就奖。要知道康妮-威利斯成名时,幻想文坛尚未被——虽然我很抗拒使用这个词但一说你就懂——“政治正确”统治。她是实打实靠自己实力在“老白男”中杀出一片天地。
然而作为女性科幻作家,国内对其作品引进少得可怜,甚至少过南希-克雷西,一只手能数过来。很奇怪,《科幻世界》当年下血本引进洛伊德-比约德全套“迈尔斯”系列(哪有人看嘛),却完全忽视了康妮-威利斯。在中信出版社出手前,我只看过她的两部短篇,一部是登载在《科幻世界 译文版》的星云奖获奖短篇《尼罗河上的死亡》,一部是爱好者翻译的星云、雨果双奖短篇《即使是女王》。《即使是女王》翻译略生硬,但依然体现出她的写作风格和特点。
2021年,中信出版社大手一挥,引进了康妮-威利斯两部长篇代表作:1993年星云雨果双奖长篇《末日之书》,2021年星云雨果双奖长篇《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每本(套)厚度感人,又是把眼睛看瞎的节奏。
《末日之书》和《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都隶属于“牛津时间旅行”系列。后者其实是两本书,相当于上下部,内容有关联,打包获得了星云雨果双奖。
《末日之书》发生于2054年,其时人类已实现时间旅行。一名牛津大学历史系学生前往1320年,计划对当时的牛津进行观察。传送后不久,操作传送设备的技术员病倒了。大学生也发现自己处于危险中。
《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发生于2060年。三名牛津大学历史学家前往1940年的英国不同地区观察二战:敦刻尔克撤退、伦敦大轰炸、英国儿童疏散计划。不出所料,观察过程又出了岔子。
那么通过这两部长篇,能看到康妮-威利斯什么样的创作特点呢?
一,她不是所谓的“硬科幻”作家,甚至不是强设定作家,科幻元素在她的作品中只是故事背景。所以科幻原教旨主义者就别来自讨没趣了。
二,本质上,康妮-威利斯是Story-teller,和大卫-布林、罗伯特-索耶、奥森-斯科特-卡德是同一路。不过她的写作能力更强,特点更鲜明,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作品。
三,和K-J-帕克类似,康妮-威利斯有写作模式化问题,长篇体现尤其明显(她更适合写短篇),但写作风格又决定了她总写大长篇,没600页根本停不下来。
从优点看,康妮-威利斯擅长描写多人物场景活动。很多作者一到多人物场景,往往只能着重写两三个人的行为,其他人物沦为人肉背景。而康妮-威利斯能在一个场景里塞四五个人,每个人七嘴八舌互相插话聊作一团,同一时间谁说了啥谁干了啥,全被作者捋得清清楚楚。所以看她的小说,像看舞台剧般热闹。
此外,她的写作风格带有冷幽默,小说中经常出现固执的、一根筋的(俗称“头铁”)人物。他们往往纠结于细节,丝毫不为外部环境影响。最典型的,是《末日之书》中历史系教授的助理芬奇先生,他每次见到教授都在念叨“卫生纸快用完了”,或者“学校宿舍房间不够用了”,或者“美国人又提新要求了”,仿佛伦敦日益严重的疫情与他无关。
康妮-威利斯最大的写作特点是“絮叨”。这种絮叨不是过多的心理描写和环境渲染(我称之为“黏糊”),而是——举个例子,你七舅姥爷拉着你的手,说起你出生那天的事:从你娘早上吃了啥开始,你爹吃了啥,你爹和你娘说了啥;你娘宫缩,送往医院,你爹做了啥。你娘躺在病床上,你爷爷奶奶来了,说了啥做了啥;你姥姥姥爷来了,说了啥做了啥;你二姨三婶儿来了,说了啥做了啥;连你娘二十年没见的小学同学也来了。当然此时此刻怎能少了你七舅姥爷,他也挺忙的,得和亲戚们一个个打招呼。一大帮子亲戚站在产房门口唠嗑,篇幅已经过去三分之二。虽然你出生时脐带绕脖差点没命,硬是让医生和你娘二十年没见的小学同学抢救回来,你也没耐心听了——就是这种絮叨。
由于“絮叨”,康妮-威利斯的小说篇幅都长得要命,《末日之书》42万字,《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两书合计超过80万字,看得人眼珠崩出来。她习惯在絮絮叨叨的叙事中埋下伏笔,经过漫长的铺垫,到三分之二处形势急转直下。打个比方,《末日之书》前三分之二仿佛是小孩搭积木,东一块西一块,歪歪扭扭搭起来一座城堡。三分之二后,就是左一拳右一脚,眼睁睁把城堡踩成渣。看完后一想,整个故事全圆过来了。而《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格局更大,多人物多时间线,还使用了叙事诡计。小说不仅把故事圆过来,还升华了主题(二战时期英国人民的坚持和牺牲),可见作者的写作能力之强悍。
但是“絮叨”也是她的缺点。很多读者忍受不了几十万字的铺垫和絮叨,就为了看主角每天干了什么吃了什么,故事原地打转(虽然里面隐藏了小小的伏笔)。有读者中途弃书的;也有坚持看完的,但认为后面三分之一内容无法补偿前面耗费的时间和心力,因此纷纷一星差评。
康妮-威利斯的另一个缺点是写作模式重复,她习惯用“挫败”作为小说每个章节的叙事模式——请注意,是每个章节。主角想去的地方永远去不了,想找的人或者东西永远找不到,想完成的事情永远做不完,期待发生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天降横祸简直家常便饭。障碍五花八门:挡路的路人,糟糕的天气,添乱的同伴/领导,错过的火车,突发的疾病....如果同样的叙事模式来两三遍还好说,但是当它重复四十多遍,读者就要崩溃了。
同样,虽然头铁的角色可以制造幽默感,但是当头铁成为阻碍,而且这种阻碍重复了四十多遍,角色就招人恨了。包括不限于固执而官僚的领导、任性的小孩、总爱插话的同伴....康妮-威利斯在小场景中特别爱使用这种叙事模式:A和B有重要的事情要说,而C、D、E不停插话打断,导致重要的事情迟迟说不出来。这种时候你就特别怀念叙事干脆利索的作者。
——非常有趣的地方。《末日之书》写于1992年,当时手机尚未普及使用,所以书中的2054年,人们还在使用可视电话。由于将近圣诞节,学校员工纷纷放假,教授到处打电话,为了找人焦头烂额。这时读者就想:“嘿!这不是一部手机就能搞定的事儿吗?”《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则发表于2021年,为了规避“手机”这个bug,干脆没有对2060年世界的描写。
现在看康妮-威利斯的作品,心情有点复杂。她写作能力强悍,风格和缺点都很突出,但不是社会学强设定作家——这意味着无法和厄休拉-勒古恩、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奥克塔维娅-E-巴特勒这批作者比深度,放现在看似乎落后于时代。如前所说,她的风格更适合短篇。哦对了,她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粉丝,《尼罗河上的死亡》的英文名是Death on the Nile,其实就是《尼罗河上的惨案》的英文名,这是向阿婆致敬。《灯火管制 警报解除》则干脆让历史学家在伦敦大轰炸时见到了在医院当药剂师的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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