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嫁给外公时将将十七岁,她成分不大好,是富农家庭出生,母亲还是个小脚,家中只有一个小妹妹,也没个立得住的男孩。于是,她嫁给了村...
外婆嫁给外公时将将十七岁,她成分不大好,是富农家庭出生,母亲还是个小脚,家中只有一个小妹妹,也没个立得住的男孩。
于是,她嫁给了村尾的张家老大。
张家是外地人,从北边逃荒来的,没地没产,一家子精穷,张老大二十七八岁还是条光棍。
她家没要彩礼,只是让以后生个孩子跟女方姓,算是给家里留个根。
那年头农村娶个媳妇不容易,张老大也没甚本事,自然是一口应承了下来。
当天晚上,她穿了件稍齐全些的衣服,就进了新房。
从此,这世上少了个姓余的姑娘,多了位姓张的婶子。
我妈出生时,那场风波刚刚进行到尾声,却还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
村里唯一的地主早年被斗死了,剩下的外婆家做为村里成分最不好的富农多多少少也受到了些波及。
张老大人有些混,和这个小他十多岁的媳妇感情一般,平日里瞧着倒是与村里那些年纪稍大些的寡妇更是要好。
外婆娘家也没个能支撑的人,自是受了不少委屈。
邻居家女人很有些泼辣,又总是疑心外婆勾引自家男人,因而逮着机会总是欺负于她。
那是一个傍晚,张老大又是十天半个月没着家,家里柴火,净水都用的干净。
外婆担着个扁担去几里外的龙王塘挑水,那个年代人们总是生的瘦弱,外婆又刚生完孩子不久,这个十多岁还带着些稚气的妇人走起路来都是一瘸一拐摇摇晃晃。
半途碰见刚下工的领家汉子,他好心帮了一把,接过扁担放在自己肩上。
外婆高兴的冲他一笑。
却不曾想,这竟引起了一场风波。
男人将水替她挑进屋子倒入水缸,也不敢多留,匆匆离去。
外婆心里念着他好,正盘算着该怎么答谢他,邻家女人来了,神色难看,振振有词的说外婆勾引她男人。
那是个极泼辣的成熟妇女,而外婆还算是个介于少女与少妇之间的年轻女孩,那些肮脏的侮辱的唾骂让她毫无反击之力。
等到女人大胜而归,留下一地鸡毛,好事者的眼睛像刀刃一样穿透着外婆的身体。
她关上门,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女儿的哭声震慑这个寒酸落魄的家。
那天晚上,张老大喝的醉醺醺回来时,外婆躺在被子里一言不发。
而男人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事。
他抓着外婆的头发将她撕扯起来,愤怒的双眼像是烧红的碳球,他唾骂着外婆让自己丢脸了。
一个巴掌甩在无辜的女人脸上。
山村的夜里突然响起一声高亢的尖叫。
从那以后,村子里少了个少女少妇,多了一个疯女人。
外婆总是披散着头发疑神疑鬼,连路人经过也会怀疑别人在说着她的坏话,她不敢出门,因为门外总有无数魑魅魍魉想要取她的性命。
她成了一个久卧在床疑神疑鬼的疯女人。
后来,她又生了一个儿子。
她的女儿也在渐渐长大。
女儿是个极聪敏的孩子,能言善道,性格坚强,敢于反抗邻居家的坏女人,模样也生的乖巧。
可终究是个女孩,读了两年书,便没让她再念了,回家照顾妈妈弟弟。
外婆的病总是时好时坏,可生下儿子后她又渐渐能下地劳作了。
女儿辍了学,她便一心想让儿子好好读书。
可儿子缺了点天赋,天赋平平,上到初中便不愿意读了,跑出门打工去了。
外婆的模样渐渐老去,他的儿女逐渐长大成人。
女儿二十岁时嫁了人。
在他们村子里,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女儿成了家便是夫家的人,虽然女儿会时常回家里帮忙,但她仍将后半生的指望都放在儿子身上。
儿子二十六岁时娶了媳妇,是同村的一个年轻姑娘,姑娘怀了孕,生了孩子,便专心在家里带孩子了。
儿子仍在外打工。
张老大年纪大了,收却一身混混本事开始回归家庭。
转眼间,她也到了做外婆和奶奶的年纪。
和张老大夫妻几十年,即使互相瞧不上,却也共同开花结果,子孙满堂。
她觉得她的人生前半段虽然历经坎坷,可后半段应该如同村里其他人一样平淡幸福了。
直到她在田地里中了风。
她瘫痪了。
她曾是那么一个整齐的姑娘,除了彻底疯却的那几年,衣服虽然破烂却也总是干干净净,屋里陈败却也是亮亮堂堂,但瘫痪后,她连话也说不出了。
屙屎拉尿全部在床上解决。
女儿来了几次,却也有自己的生活,便离开了,她心知是自己对不住这姑娘,也不敢强求。
儿子在外面打工挣钱,虽然中途回来一趟,但一家老小的担子都在他的肩头,到底也匆匆离开。
她开始和张老大并儿媳常处,哦,对了还有她妈。
她爸十多年前死了,但她妈却是个长寿的,八九十岁了比她还有精神,家里没个儿子便同她一起住,只是老太太精神已经糊涂了。
并不怎么心疼人,反倒天天和张老大闹。
张老大和她匆忙做了夫妻,半辈子却也没什么感情,临到老了却被迫互相依靠。
儿媳妇觉得她是个拖累也难有好脸相对。
她就那么躺在床上,口水经不住的从嘴里涎下,眼睛只看的见头顶破败的木板。
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她这一辈子也不曾做过恶,害过人,对村里没人照料的孩子也总是会多看管一眼。怎的就落到了现在的下场。
她对菩萨,神佛也是初一十五虔诚祭拜,怎的这满天神佛就不肯保佑一下她。
她闭上眼睛默默念叨着
“杀人的,放火的,金腰带,修桥的,铺路的,死无骸”
“杀人的,放火的,金腰带,修桥的,铺路的,死无骸”
泪水经不住从眼眶流下。
————
写在最后。
我出生于一座大山里,母亲家里更是分外贫寒,特别是各位女性长辈,总是各有各的无奈与命运无常。
她们读书不多,又因交通不便,无缘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想要改变却不知从何改变,一辈子踮起脚尖也只能看的到门口的三寸青山。
她们生来无名,半生被命运安排,连消失都被迅速掩盖遗忘。
想用一点文字来记录,记录现代文明外衣之下有这么一群生来坎坷的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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