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草怀萤 30

发布时间: 2021-07-24 22:29:24 来源: 励志妙语 栏目: 故事 点击: 94

最近太忙,这章很长,希望不辜负大家的等待~前半段悬疑可能有点怕怕的,不要熬夜看!后半段又甜又虐~BGM:《春秋》「我没有为你伤春...

腐草怀萤 30

最近太忙,这章很长,希望不辜负大家的等待~前半段悬疑可能有点怕怕的,不要熬夜看!后半段又甜又虐~

BGM:

《春秋》「我没有为你伤春悲秋不配有憾事 你没有共我踏过万里不够剧情延续故事」

《皆非》「遥不可及的相守 咫尺天涯的相拥」


「犹豫什么?舍不得情郎?」尹晞揶揄地挑挑眉。

我狠狠拧了一把他的手臂,「滚,哪有情郎。」

37度闷热无风的午后,桑塔纳像个蒸笼。我又紧张又恐惧,寒意阵阵,尹晞光洁的额头上却漾起薄汗。

我扭开空调,从包里翻出酒红色帽衫穿上,「现在没别人了,讲讲吧,你都干嘛了?」

「夏易辰人挺好,但我不敢信他。」尹晞慢慢说,「蒋燧真领了盒饭。我有点方。」

他盯着我,目光严峻,「关键是,咱俩都有如神助,太蹊跷。」

「有如神助?」我揉揉酸痛的额角,「别扯了。南墙都要被我撞塌了。」

他低低一笑,「别看咱俩都童年坎坷,但你跟我...还是不太一样。」

「你还有爸妈,我那个爸...」他鄙夷地摇头。

「小妹,你从小就比我拎得清,你想要的,玩命努力也要攥在手里。你念985,我将过二本线。你保研,我打游戏。你要读博,我还在打游戏,上个班都坚持不下去,还得你骂醒我。」

「那些...有什么关系。」我咬着奶茶的吸管,声音闷闷的,「你是我哥啊。」

「别咬了,这孩子...」他把牙印斑驳的吸管从我的齿缝间抽出来,「我知道,谁瞧不起我,我妹也不会瞧不起我。」

「小妹,咱俩一起长大,有你比着,我鸭梨山大,偶尔羡慕嫉妒恨。但你这么好,我比谁都骄傲。」

我捶他一拳,「军功章有你一半。」

我想说,你陪我长大,军功章有你一半。可我们日常互怼,这么矫情的话,哪能说得出口。

他眯起朗润的杏眼,「知道了。我是你哥,你是我妹。」

这小子听懂了。

我欣慰又心酸,「这些年,你比我辛苦,毕竟...出事的是小姨。」

他拉过我的手腕,蹭了口奶茶,嚼着珍珠说,「同是没妈的孩子,夏易辰比我靠谱多了。真想跟他聊聊,可惜没机会了。」

我嘴角往下一撇,尹晞忙捏捏我的脸,「好好好,不提他。就说你舍不得,还不承认。」

「说正事。」他郑重道,「我说句大实话,你别不爱听——你这种别人家的孩子,老师捧着的好学生,顺利惯了。我不一样。」

「自从我妈走,我苦了这些年,尝点甜头,就觉得蹊跷。」

「就比如...」他嗤笑一声,「我刚来没钱,在麦当劳过夜,捡了个钱包。」

我目瞪口呆。

「有如神助。」他摊手,「那钱包莫名其妙出现在我桌子底下。就像...仓库门上那把锁。」

「钱包里没证件,两千多现金。我找了个小地下室住下,后来就带着相机去大学校园,给小情侣们拍照挣钱。再后来,我去了《Este》,时尚杂志,做摄影师助理。」

我有点懵,「等等...前天你不是说...去了家小企业?」

「防人之心不可无。」他狡黠一笑,「易辰也混媒体圈,我没敢说去了杂志社。」

「不对啊...」我一拍大腿,「我为了找你,拜托言老板联系过不少媒体,包括《Este》,可没人见过你。」

「对了,《Este》的HR总监我印象深刻——在电话里,她非要跟老板约饭,老板推脱不过才答应。」

那天——

我豪迈地大手一挥,「言老板,你为了帮我,连色相都出卖了,点个菜我去做,天经地义。」

言老板一口水呛进喉咙里,苍白清瘦的面颊微微泛红,咳了几下才凶我,「本月奖金不想要了?」

「要要要。」我缩缩脖子,「你从早到晚忙得脚不沾地,还常健身,怎么从来不吃我做的菜?不给面子还是怕我下毒?」

我抚着额角,慢慢说,「那天,言老板第一次吃我做的饭。」

「哟,记得真清楚。」尹晞眼里闪着八卦的火苗,「小妹啊,你到底看上谁了?」

「...庸俗。」我一拳砸上他的肩膀,「说正经的,我怕你用化名,还让言老板给《Este》的HR总监发过你的照片。她说没见过。」

「我当时就叫尹晞,用化名是后来的事。」他困惑地摸摸头,「HR总监亲自面试的我,怎么可能不记得...那小姐姐帅得能出道,我记得一清二楚。」

我脊背一凉,「难道是...江霁秋?」

「你怎么知道?!」他目瞪口呆。

听我讲完盛美人江霁秋和言老板的渊源,尹晞皱皱眉,「会不会是...你老板故意不让江霁秋说出我的下落?」

「不会,老板全程开免提,没有半点不自然。除非提早串供...」我想了想,又摇头,「也不太可能。听他们对话的语气...应该认识但交情不深。而且他们还算情敌,怪不得老板不愿意和江霁秋约饭...」

尹晞点头,「现在看来...所有线索,都指向盛婕。」

我嚼着奶茶里的珍珠,「你为什么从《Este》去了南湖景区?」

他嘿嘿一笑,「我是不良员工,三天两头被扫地出门,太明白工作不好找,更不好干。」

「但在《Este》,面试特顺利,没出一周就拿了offer。待遇可丰厚了,五险一金顶格交,同事上司一个比一个好。」他摊手,「感觉本社畜要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我怀疑有人暗中照顾我,可这边...我谁都不认识啊。」

「除了...陈帅。」我慢慢说。

他点头,「没错。我当时没往陈帅身上想,但也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所以,悄咪咪筹划跑路,去一家影楼面试摄影师。」

我问,「哪家?我和易辰还去影楼走访过。」

他心疼地拍拍我的手背,报了个影楼的名字。我皱眉,「还真去过,前台小姐姐说没见过你。」

「她的确没见过,因为我没面试就开溜了。」尹晞严肃道,「我正要进门,看见橱窗里挂着平面模特拍的婚纱照。里面那个女生,找我拍过外景,但"男票"是另一个人,不是婚纱照里那个。」

他神情严峻,「我突然反应过来,找我约片的几对小情侣,摆pose很专业,特好说话,不急着要精修,也不还价。关键是,混平模圈的,都有不少摄影师朋友。我是个连名片都没有的陌生人,想想都不靠谱,他们干嘛找我约片?」

我会意,「所以,找你约片的"大学生情侣",都是别人雇的平模,目的是...给你送生活费。」

「对。我看到婚纱照,怕这影楼和幕后黑手有关系,没面试就走了。」

尹晞用指尖划划车窗上的水汽,又将指尖上的水蹭到T恤上,「从过来,就有人监视我,丢个钱包让我捡,雇假情侣给我送钱,让江霁秋录我进《Este》,还暗中照顾我。」

「所以我说,有如神助。」

他转过头,直勾勾盯着我,神情阴沉,「你冷静地想想自己。」

「一穿越过来,就被捡回家。住处,工作,全是天上掉馅饼,还是豪华馅饼。」

「遇上个十项全能的码农,任劳任怨帮你找我。」

「你老板把你当掌上明珠宠着。你这小孩...是讨人喜欢,可你毕竟不是他闺女,他图什么?」

「小妹,你更有如神助,老天爷都是你亲祖宗。」

「所以,我让你别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夏易辰和你老板。」

我心头一酸,手指一软,奶茶差点摔在脚垫上。

我顺利惯了,把善意都视为理所当然。尹晞苦惯了,一点点甜,都觉得奢侈蹊跷。

如果连易辰和言老板都是局中人...

他们给我的照拂庇护,目的何在?

更重要的是,温洵其人,算什么?

一颗...棋子么?

我握奶茶的手抖得厉害,尹晞扶住我的手腕,「小妹,有句话,你肯定不爱听,但我必须说。」

「你老板...嫌疑不小。」

「听你描述,言楷之算无遗策,怎么会捡个陌生人回家?而且,我是被寄U盘的人叫来的,你是自愿来的。我猜,幕后黑手冷不丁被你搅了局,没时间应对,只能自己出手。」

我心乱如麻,牙关抖得厉害,勉强道,「如果...我过来,不是巧合呢?」

他困惑地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我慢慢说,「假如,我是说假如...从我收到你的微信,就有人监视我呢?」

他脸色突变,有点结巴,「你,你总不会觉得...你爸妈...」

「不是。」我不愿深谈,努力稳定心绪,转移话题,「如果老板是神秘人,时间上...说不通。」

「从我穿越过来,到老板开车经过,这中间...不到十分钟。」

「我裹着毛毯进工作室,易辰和简姐都在。简姐问,"楷之你什么时候出的门?"老板说,"看你们忙着,就没惊动你们。"」

「也就是说,老板遇到我之前,一直在工作室。从地库到仓库,光开车就要五分钟,还不算穿衣服出门,上电梯,走到车位这些零散的时间。」

「老板如果是神秘人,需要恰好在监控里看到我走出仓库,迅速从工作室赶到仓库,赶在我发现之前,锁上仓库门,离开现场,再假装开车经过...不到十分钟,完成这一切,不太可能。而且,他匆匆闯出门,不可能不惊动客厅里的简姐和易辰。」

「有道理。」尹晞点头,「即使神秘人知道你哪天过来,也摸不准你穿过隧道的具体时间。就算对面的同伙监视你...两个世界间没有通讯手段,同伙也没法告诉神秘人"温洵进了隧道。"」

「所以...神秘人要在监控里恰好看到你走出仓库...这是极小概率事件。你老板日理万机,不可能从早到晚守着监控或者仓库蹲点。」

「还有...」我回想起仓库前的摄像头,「那两段监控录像里,仓库门前摄像头被修好的时候,我和易辰言老板正在吃饭,他们俩全程都没有离开。」

「就算是隐形人,也得出现在仓库门口,才能修好摄像头。」尹晞点头,「你就是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对。况且,言老板严谨缜密,如果他真是神秘人...即使捡我回家是不得已,发现我屡次看穿他,绝不会留我在身边,太容易露出马脚。」

「除非...他不是神秘人,而是受人之托。」我喉咙酸涩,舌尖仿佛不听使唤,说得极艰难,「老板捡我回家,可能因为...开车溅了我一身雪泥,过意不去。后来收留照顾我,可能是...受人之托,或者迫不得已。」

尹晞的指尖勾画着深色牛仔裤的裤线,半天才说,「有道理,假定盛婕是神秘人,她提前知道你过来,又发现你被言楷之捡回家...她可能拜托言楷之收留你,便于监视。言楷之也许知道她的计划和目的,也许不知道。」

我轻轻说,「还有一种可能性...盛婕连言老板一起算计。我和他,都是棋子。」

尹晞大概看出了我的低落,安抚地揉揉我的头发,「算了,不说你老板了。防着他就是了。」

「接着说我。我铁了心要离开《Este》,用假身份去南湖景区面试,听说了蒋燧投湖的事。我隐约觉得,这幕后黑手,可能和我妈有关系。」

「一被景区录用,我立马从《Este》蒸发,辞呈都没递,末月工资都没要,还搬了家换了手机号,身份证都买了假的。」

「我说"性命攸关",不是吓你。」他的眸子被恐惧攫住,「蒋燧死得透透的,下一个,是不是...我?」

我猛地打了个寒战,裹紧帽衫,「你又没错,陈帅怎么会报复你?」

他垂下头,声音弱下去,「我跟我妈说...让她滚,否则她也不会...」

「不怪你。」我坚定打断他,握住他清瘦的手臂,「事发时咱们才六岁,车祸时不到八岁。你还是个孩子。」

他摇头,「蒋燧,还有陈帅,谁当时不是孩子?孩子犯错,就能轻易原谅?」

我急切道,「你是无心之失,跟他们不一样。」

「你是我妹,当然向着我。」他勉强笑笑,拍拍我的手臂,「但在陈帅眼里,我和我爸...恐怕都大错特错。」

他认真望进我的眼眸,「我想不通的是,谁,为什么,要把你留下。整个事件,只有你一个人,完全无辜。」

「不知道。」我用吸管戳戳杯底吸不上来的珍珠,「你从南湖离职之后,现在干嘛?」

尹晞拿过杯子,三下五除二扯了杯口的塑料膜,倒了几粒珍珠在嘴里,「在Helvet,游戏公司,做点简单的设计。我懂游戏,会摄影,还懂点平面设计软件。刚入门,工资不高,但这工作我还挺喜欢。」

「别抢我的珍珠!」我劈手抢过杯子,把珍珠全倒进嘴里。

「小气鬼。」他宠溺地笑笑,「我当时从南湖跳槽到Helvet,也是因为想认识几个码农朋友,为我查案提供技术支持。」

我放下空空的奶茶杯,「这几个月,你都查到了什么?」

「我是从蒋燧入手的。」他大概坐累了,伸了个懒腰,「他侵吞公款的案子,有几个关键证人,都在盛婕的新闻稿里出现过。其中有一个,现在住南湖热电厂家属楼,你猜?」

我笃定道,「陈帅的媳妇。」

「对。案发时,蒋燧是运行车间主任,陈帅的媳妇,褚涵,只是个小会计,但最先举报蒋燧的几个人里,就有她。我跟踪过她,也见过她老公,但压根没往陈帅身上想,毕竟小时候只见过两三面。听你一说,陈帅,陈佩巾,才反应过来。」

「小妹,还是你聪明,随我。」

我翻个白眼,「我就服你这蜜汁自信。陈帅和褚涵有个女儿,应该是真夫妻。」

尹晞点头,「我本来好奇,褚涵哪来的勇气,举报顶头上司车间主任。原来她老公是陈帅。」

「南湖热电厂家属楼是学区房,特紧俏。按照褚涵的工龄,本来分不到那儿的房子。因为举报蒋燧有功,厂里特此嘉奖,给分了套房。」

「当年,盛婕的新闻还没发出来,南湖热电厂就开始轰轰烈烈地整顿,也可能宣传了举报有奖。所以,褚涵除了帮老公报仇,大概也打了自己的小算盘。」

他突然一拍大腿,「你说,盛婕背景深厚,那一切都说得通了。」

我很困惑,「...盛婕的背景?」

「对。你想,盛婕要查,她背后是谁呀?这种国有电厂的领导最会揣摩上意,难怪会大力整顿。蒋燧侵吞公款,厂里为了公众形象,用些手段把这丑闻压下去,也说不定。盛婕搞了个国有资产流失的大新闻出来,这才没人敢隐瞒。所以,蒋燧这事才闹大了,他身败名裂投了湖。」

尹晞还在讲述蒋燧侵吞公款的细节,我耳边却回荡着...盛美人对老板说的话。

——「拜您所赐,馀武政商两界,黑白两道,是个会喘气的,都知道我盛婕碰了这个专题。署不署名,也差不多。」

原来如此。

老板这步棋,洞悉人心,用心良苦。

其中原委,还要追溯到...那一晚,我初次见到老板一身酒气。

他把一叠文件推给我和易辰,最上面一份,是《城区建设用地使用权公开出让公告》。

「带头霸凌的两个孩子,元轩家里做文具生意,邵宏的父亲也是地产商。霸凌发生前不久,范仁信的余中地产和邵家公司竞拍同一块建设用地。霸凌事件全国热议,邵宏的父亲迫于舆论压力,不得不暂时淡出公众视野,退出竞拍。」

「据我推断,奇奇被霸凌不假,元轩的父亲组织老师孩子们串供不假,弘毅的校园霸凌也不假。以上,都是我们已经揭开的真相。」他补充道,「但只是部分真相。」

「范仁信...应该清楚校园霸凌的情况,也知道邵元两家试图掩人耳目。」老板冷冷嗤笑一声,「所以,他将计就计,把事情闹大。如他所愿,最强势的对手被迫退出竞拍。」

「范仁信拿到地块的第四天,市政府就公布了新的地铁线路修建计划。那块地的价格,一夜之间翻了两番。」

「咱们被利用了。」老板的眼神犀利阴鸷,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水太深,别打草惊蛇。我先铺铺路,你们再动手。」

范仁信侵害继子,只是专题的冰山一角。重头戏,是地块拍卖,是利好消息公布的时机,这背后的猫腻,博弈,和官商勾结。

说白了,新闻一发,能拉一串人下马。

老板让盛美人署名,意在借助她的背景,让所有人都误以为,调查范仁信和他背后的政商勾结,是上峰授意。正因如此,我和易辰的走访,虽有些无伤大雅的曲折,大体波澜不惊。

美人还说...

——「十几年了,言楷之啊...头一次对我服软。」

——「楷之呀,你为了给两个小朋友铺路,老脸都不要了?」

老板默默扛下的,我一无所知的事,还有多少?

可是...

查范仁信,明明是我和易辰锲而不舍,和盛家没半点关系。美人又一向爱惜羽毛,不愿靠家世扬名立万。

她怎么肯轻易动用自己的名号?

老板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会不会是...收留照顾我?

在钝重的头痛里,我努力回想老板和美人云山雾罩的对话——

老板说,「你可以不署名,但我要万无一失。公主,你具体怎么操作,我没兴趣。开价吧。」

美人缓缓道,「十月底。不露脸的热搜,照旧。」

老板毫不犹豫,「奉陪。」

「哟,价都不还?」

老板沉默几秒,语气低沉下去,「都无所谓了。」

所以...美人拜托老板照顾我到十月底?老板知道我找到了尹晞,即将离开,所以说「都无所谓了」?

这个解读大体说得通,可有个硬伤——照顾我,和上热搜有什么关系?

而且...

美人对老板说,「这次算我帮你。将心比心,惺惺相惜。」

美人还说,「是你把他的事捅出去,逼我就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当心报应。」

后来,办公室外,美人对我耳语,「别怕,我没有恶意。晚宴那天,不是针对你。现在,将心比心...更不会伤你。」

老板把什么事捅了出去?「他」是谁?会不会是...陈帅?

美人两句将心比心,将什么心,比什么心?

盛美人与我有何渊源?她...究竟是谁?

「...小妹?」

尹晞摇摇我的肩膀,「走神了?」

「我在想盛美人。」我按住酸胀的太阳穴,将思绪拉回来,「她为什么要帮陈帅?她和陈帅有往来么?会不会是她牵线让言老板录用陈帅?」

「盛婕跟你老板那么熟,和他的助理有往来,太正常了。她又采访过褚涵,所以,最晚在蒋燧案时,就见过陈帅了。」尹晞闲散地把手腕搭在方向盘上,「陈帅以前在书店做店员,蒋燧死后,才去了你们工作室。」

「陈帅从小爱好文学,做书店店员顺理成章。照你这么说,蒋燧案似乎是陈帅一家人生活的分水岭——分了房子,收入应该也提高不少。」我头昏脑涨,索性靠上车窗。

「不舒服?」尹晞清朗的声音,融化在老旧空调的嗡嗡声里。

我不愿他担心,「有点累而已。」

他正要追问,下课铃突然响起,是《Ballade pour Adeline》,水边的阿狄丽娜。我和尹晞一同注目热闹起来的校园。

他轻轻笑道,「咱们那边一中的铃声是肖邦的《夜曲》。我一直怀疑,教务处老师是周董粉丝。」

「我印象最深的是,食堂可难吃了。」我也笑,「鸡肉炒得比柴火还干。」

「大姨姨夫加上我爸,仨人的厨艺加一块儿,也battle不过你十一二岁的水平。」他拍拍我的头,「你那时候比灶台高不了多少,还得喂饱我。」

我笑道,「你能长一米八,军功章有我一半。」

「记你大功一件。」他也笑,「我还记得,姬爷爷数落我妈不会做饭,常给咱俩带好吃的。那时陈帅的事还没出,咱俩也就...五岁?在高一语文组办公室,捧着不锈钢饭盒啃香菇鸡块。」

「你和小姨都是香菇控,就连我这个吃腻香菇的人,都爱吃姬阿姨炒的香菇鸡块。」我惆怅道,「也不知道...姬阿姨和筠姐姐现在好不好。上次见她们,还是...六岁,申叔叔姬阿姨带筠姐姐出国之前。」

「我妈闺蜜不多,姬阿姨算铁磁。」尹晞点头,「申叔叔长期驻外,姬阿姨生筠姐姐时早产,还是我妈给送去医院的。筠姐姐的名字是姬爷爷取的...」

我不假思索,「申节筠,“无波真古井,有节是秋筠。”」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尹晞笑着吟出这词的最后一句,「当时姬爷爷教咱俩这阕苏轼词,你说,同是送别,你更喜欢辛弃疾,“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我的确喜欢"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这样的大开大阖。」我撑着额角,慢慢说,「姬爷爷最爱苏轼。他一直对小姨坚信不疑。小姨被开除,他还送过幅书法,"也无风雨也无晴"。」

炽烈夏阳映着「馀武一中」四个金灿灿的大字,我眯起眼睛,黯然叹道,「因为陈帅的事...姬爷爷淡泊洒脱了一辈子,却郁郁而终。咱们搬走了,都没见到最后一面...」

「他还夸过你,五岁的小姑娘,就喜欢辛稼轩的声如裂帛。」尹晞突然正色道,「小妹,你的格局一直比我开阔。什么时候回家,你定。」

我思忖片刻,「我当然想回家,谁知道回不回得去。」

尹晞露齿一笑,推下手刹,「走,去看看。」

快到仓库时,我问,「你带锤子了么?得砸锁。」

「砸锁太慢。你以为我为什么租车?直接撞开得了。」他潇洒地挑挑眉,在监控范围外停下车,「咱们看不到隐形人,不能给他们反应时间。」

「少年你也太暴力...」我的目光突然被仓库门攫住。

锁不见了。

门虚掩着。暗红斑驳的锈迹映着午后骄阳。

尹晞也呆住了,有点结巴,「...这,我还,还能说什么...有如神助。」

「门什么时候开的?」我认真思索,「我一门心思等你一起走,有几个月没来这儿看过了。」

「我也是,好久没来了。」他困惑地摇头。

「尹晞,你想查清真相再走么?如果暂时不走,就别过去打草惊蛇。」

他思忖良久,「这一走,未必回得来,真相石沉大海。但若不走...说不定命都得搭上。」

我举起右拳,「石头剪刀布?我赢就回家,你赢就留下。」

「哟,真洒脱,随我。」他举起右拳,「石头,剪刀,布!」

我们都出了布。

「石头,剪刀,布!」

两把剪子。

「石头,剪刀,布!」

又是两把剪子。我们相视一笑。

「石头,剪刀,布!」

他出了石头,我没动。

他眼里闪过一丝困惑,须臾,了然一笑,「决定了?」

「你如果想回去,就不会问我“什么时候回家”,而会直接问“走不走”。」我牵起他的手,「听我的,查清真相再走。」

「又被你看穿了。」他捏捏我的指尖,掌心柔暖。

「尹晞,我只担心你的安全。」

他定定凝视我几秒,语气笃定,「我宁可拿命赌一次,也不愿意后半辈子都活得稀里糊涂。」

「小妹,真相大白,我才能给我妈一个交代,也给自己一个心安。」

「明白。」我扳着手指数,「我也有好多事放不下。等我和易辰的专题刊发,估计后续工作不少。他刚接手东南亚的专题,我得尽力协助。还有言老板的身体...而且,我还没跟他们好好道别。」

「你看看你,一说要留下,眉开眼笑。」尹晞捏捏我的面颊,「你到底是为谁?夏易辰还是你老板?」

我毫不犹豫,「为我自己。」

尹晞眯起杏眼审视我一会儿,慢慢说,「这句倒是实话。」

「哎?」他突然问,「你中午没跟夏易辰吃饭?」

「他在北四环采访,赶不回来。」

「把我的手机号给他吧,我们聊聊。」尹晞笑得狡黠,「那天在他家,我往你手机里打字,其实是试探他有没有监视我们。他放了你的鸽子,算是自证清白。」

「如果知道我要走,他不会爽约。」我恍然大悟,「我们在短信里也提及要走。所以,他也没监视我和你的短信往来。」

「对。」尹晞拿手指敲敲方向盘,神情严峻,「既然要留下,我想查荀师傅和荀婷芳。他们如果还...活着,也许能说出真相。」

「荀婷芳...」我慢慢重复这个名字,「荀师傅的女儿,一中的语文老师?她也来了这边?」

「嗯,评副高级职称时,输给了我妈。」

「我记得。」我努力回想,「当年陈帅的速写本其实没什么大不了。荀师傅一口咬定,小姨和陈帅放学之后...搂搂抱抱,这才坐实小姨的"罪名"。按理说,荀婷芳和小姨有利益冲突,荀师傅的证词不可信,但迫于舆论压力,校方急着开除小姨了事。」

尹晞冷哼一声,「我查到,这边南乡小学有个语文老师叫荀婷芳。如果陈帅要复仇,荀师傅和荀婷芳恐怕逃不掉。」

「南乡小学体罚...」我突然灵光一闪,「我在一份《馀武早报》上看到你的寻人启事,上面还有则社会新闻,南乡小学教师体罚学生被开除...名字我没留意,是不是她?」

「是。」尹晞的神情阴郁起来,「你又有如神助。同一份报纸,有我的启事,还暴露了荀婷芳的下落...有人在引导你。」

我点头,「那天,保洁阿姨提醒我信箱满了...」

太阳穴猛地抽痛一下——我第一次听到"小陈"的名字,是初次在工作室烧饭那天。

言老板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表情扭曲,掏出手机拨电话,「小陈,让我家的保洁阿姨以后每周来两次。」

尹晞猛地眯起眼睛,「你家的保洁阿姨,什么来历?」

「保洁阿姨姓包,是陈帅雇的。」我毛骨悚然,声音有点抖。

「陈帅看着憨厚,还真聪明。」尹晞挑挑眉,「可能...他通过盛婕接近了言楷之,又借助言楷之监控引导你——先是手机,再是保洁阿姨,兴许还有后手。言楷之这么信任他?」

「言老板忙,这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是陈帅经手。」我努力回想,「我遇袭之后,让老板别动陈帅,希望能通过陈帅找到你。即使知道了小陈就是陈帅,老板对他...好像依然很信任。」

「你说言楷之谨慎缜密...知道助理隐瞒身份,依然信任...」尹晞摸摸下巴上的胡茬,「言楷之可能如你所愿,不打草惊蛇。或者,他有什么把柄在陈帅手里,迫不得已。」

我揉着抽痛的太阳穴,勉强总结,「现在有几个疑点。」

「第一,这些故人为什么要来这个世界?又为什么留下?」

「可能...和我的经历相似。」尹晞慢慢说,「有人吸引他们过来,安排顺风顺水的生活,温水煮青蛙,再一击致命。」

「...可能是吸引,也可能是要挟。」我继续问,「第二,陈帅,或美人,为什么要引导我?」

「也许陈帅想自证清白?」尹晞思考片刻,「这就涉及到第三个疑点——陈帅是在复仇无疑,可他为什么留下你我?对我们是什么态度?会不会伤害我们?」

「尹晞,我跟你说件事,你可能会...有点不舒服。」我委婉地讲了写字楼里的茉莉和秋海棠。

尹晞神色阴沉,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所以...我是他白月光的儿子,他不会动我?那他为什么帮你?因为你长得像我妈?」

他慢慢将目光从我脸上转向窗外,「这TM是什么狗血剧情?」

我轻轻说,「我和陈帅接触不多,但并没感觉到敌意。他对我这张脸...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也许他擅长隐藏,也可能...在他心里,你我都还是当年的两个孩子。」

尹晞面若冰霜,「反正,你少往陈帅跟前凑。他说不准对你起什么歹心。」

我乖乖点头,「易辰也提醒过我。我有分寸,不怎么去写字楼。」

「说了这么半天,吃饭去?」尹晞低头看表。

我心力交瘁,双眼额角都酸胀抽痛,心里却暖意融融,「快一年没一起吃饭了。」

「我可算自己赚钱了,请你吃顿好的?」他露齿一笑。

我毫不客气敲竹杠,「寿司!」

饭毕,走到餐厅门口,我含着薄荷糖问他,「去我家坐坐?」

「咱俩见面的事,尽量保密。所以,我没约你去我的住处。」他郑重摇头,「谨慎起见,咱们少见面,手机联系。少给别人把咱俩一网打尽的机会。」

我点头,「那我打车回去,你别送我。」

他犹豫片刻,「好。对了,仓库门前那两段监控发给我,我让朋友看看,有没有修改痕迹。」

「小妹,你忙你的,陈帅的事我来查。需要的话,找你帮忙。」

我要反驳,他一眼望穿,坚定牵住我的手,眸子里燃着一簇火苗,「你就许我做一次哥哥,别护着我,行吗?」

我思忖良久,终于点头,「那我们约法三章。第一条,经常联系,可以帮忙,但不要干涉对方。」

「第二条,保护好自己。一旦你或我的安全受到威胁,必须马上一起回家。」

「好。」他突然接上,「第三条,只要一个人决定回家,必须一起走,另一个无权反对。」

我斜眼瞥他,「你是怕我恋爱脑?」

他狡黠一笑,「趁你现在还算清醒,防患于未然。」

我招手叫了辆出租,拉开车门,又转头看他。他仍站在原地,双手插在牛仔裤兜里,噙着一丝笑,静静目送我。

「哥?」

「嗯?」

「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我想对他说一句...」我朗声道,「这一次,留下,是我们选的。」

他朗润的杏眼弯成一条桥,「嗯,他们困不住我们。」

回到工作室,已经九点多。

门一推开,屋里烟雾缭绕,我被呛得一激灵,差点把肺咳出来。

三道目光穿越烟雾,齐齐聚焦在我身上,把我钉在原地——

简姐托着腮坐在桌边,欲言又止。

易辰斜倚在桌前,抱着双臂,死死盯着我。

老板指尖夹着一星火光,站在落地窗前,神情比窗外夜色还阴沉。

仨人都穿得周吴郑王,老板和易辰衬衫领带,简姐一身千鸟格裹身裙端庄优雅。

三只手机,在桌上齐齐摆成一排。

我在心底哀嚎一声——跑路未遂,人赃俱获。

我用手扇着面前的辛辣烟味,没话找话,「...那个,你们,怎么穿得这么正式?」

简姐瞟瞟老板,又看看易辰,轻轻说,「我们有个晚宴。回来就发现...联系不上你,证件你都带走了。」

我又咳了几下,索性冲到窗前,一把推开窗户,伸手要抢老板手里的半截烟,「言老板,这屋里烟熏火燎,打点光都能拍西游记了。快歇歇吧。」

老板面无表情瞪着我,夹着烟,没松手。

我指尖掐着烟,跟他僵持了几秒,「...烟灰缸呢?」

他长出一口气,终于松了手,紧绷的肩膀脖颈也松弛下来,用下颌指指茶几。

烟灰缸里,烟头烟灰小山般堆了一摞,直漫到茶几上。我掐着手里的半截烟,在烟灰缸里扒拉了半天,才清出一块空间,按灭闪烁的火星。

「言老师,简姐,晚安。打扰了。」

易辰连桌上的手机都没拿,大踏步直奔门口。

我猛地抬头——夏四岁夺门而出还上瘾了?!

简姐忙朝我招手,向易辰的方向努努嘴。

我会意,三步并作两步扑上前,「易辰。」

他没理我,右手一把拉开门。

我双手死死扣住他的左手腕,「你先别走...」

他猛地抽了一下手腕,未果,只得站住,却没回头。左手被我抓着,右手指节青白,门把手似乎要被捏碎。

说时迟那时快,桌上两只手机一起震起来。

我心里一凉。

我留的邮件,晚十点,易辰一封,老板一封。我出门没带手机,没法取消定时发送。「遗书」白纸黑字,跑路罪证确凿。

这还不是关键。要命的是...厚此薄彼。

老板仍倚在落地窗前,沉寂宛如细雪初落。

易辰像尊铜像,僵硬矗立在门边。

简姐起身,拿起她和老板的手机,轻声道,「楷之,上楼。」

老板垂头上楼,背影瘦削颓然。简姐在楼梯上对我抛个眼色,半是揶揄,半是鼓励。

「我知道错了...」我轻轻摇着易辰的手腕,「我不该不辞而别,可我...不敢说。」

他仍背对着我,一声不吭。平日英挺开阔的肩背颓下去。

我试探道,「你,你...骂我几句,消消气?」

他突兀开口,声音低沉,「小票还在我钱包里。」

「...小票?」我愣了一下。

那夜,从别墅回家,他跟超市收银员要了张小票,仔细收进钱包里。

他终于转过身来,头仍微微垂着,抬眼看我,僵硬地勾勾唇角。

易辰的上唇比下唇略薄一些,即使不笑,也是两端微微上翘的M形,唇珠圆润,仿佛总是蕴着温朗笑意。

他没有酒窝,唇角却有两弯隐隐的,天真的月牙形凹陷。他笑起来,小鹿一样明净澄澈的眼睛在笑,轮廓分明的双唇在笑,两弯月牙也在笑,整幅面容都生动明朗起来。

可此时此刻,他唇边浮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苦笑,眸子却像黑漆漆的深井,只余黯然,殊无笑意。唇角也向下勾着,那两弯凹陷,满溢委屈苦涩。

相识近一年,我竟从未见他如此悲伤颓丧,就连放弃NPA提名时,说起他过世的父母时,都不曾这样。

他目光黯淡,如野火焚过的荒原。朝下勾着的唇角颤了几颤,似乎在努力平稳情绪。

「小票我得留着。」

「我那天才发现...不知道还能一起逛几次超市。」

我咬着下唇,心酸得胀痛,还没来得及出声,他慢慢说,「你可以无所谓。我得给自己留点纪念品。谁知道哪天就是最后一次。」

「我就应该...把以前一起逛超市约饭买奶茶的小票全留着。」

我紧紧握着他的手腕,急切道,「不用...」

「不用?」他声音高了些,却带了闷闷的鼻音,「你好意思说不用?连个字条都没给我留。」

他仍似笑非笑。我却心疼得想哭。

「温洵,你归心似箭,说走就走,多潇洒。」

「该带的都带走了。用不着的,不在意的,都丢下了。」

我这才想起,前天在别墅,尹晞拍拍我的头,「小妹,回家在望,激不激动?」

我疯狂点头,「归心似箭。」

原来,那一夜,易辰飞快拭掉的那滴泪,一路的失神寡言...竟是因为我这一句斩钉截铁的"归心似箭"。

他缓缓低下头。眸子没入额前凌乱垂落的碎发。

「洵洵,我连你在对面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我故意不问,你也就不说。」

「谁知道你还回不回来,那个神秘人还放不放你回来...我根本就...找不到你。」

「易辰,我其实...」我要解释,却被他打断。

「刚刚我联系不上你,一直想,你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哪句。」

他微微勾起唇角,唇线圆润温存,眼眶却红了,「你说,你还欠我一碗鱼丸面...东南亚的专题,让我当心。」

「我说,洵洵,放心。」

「你说,易辰,再见。」

「你连再见都说过了...」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鼻翼两侧的肌肉都在颤,「那,我最后一次见你...就是...」

他猝然转过脸,避开我的视线,深呼吸几下,「昨天我要走,你伸手拉我,我闪开了。然后,我就出门了。都没回头。」

他紧紧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一颤一颤,面颊的肌肉绷紧了,仿佛是咬碎钢牙的力道。良久,才颤巍巍地开口。

「刚才我一直想,为什么没赶回来陪你吃饭?」

「还有,那天出门,我为什么...没回头啊。」

我轻轻摸摸他硬朗端正的下颌线,「不怪你。怪我。」

一滴泪从他浓密的睫毛下渗出来,沿着左边面颊滑落。

他抬起右手捂住双眼,口齿不清,「我不能怪你...我凭什么...」

我的指尖沿着他的手腕手背滑下去,握住他温暖却颤抖的手掌。

他的手臂颤了一下,突然把我紧紧揽进怀里,面颊从我的额角轻轻擦过,鼻尖深深埋进我的颈窝,呼吸扑进领口。

滚烫。

他的声音极轻,带着一丝哽咽,「你从决定要走,到走出这扇门...有那么一次,想过我么?」

我在他干净清朗的味道里,轻声却坚定道,「不止一次。」

「别扯了。你光会哄我。」他的脊背剧烈地抖了一下。

「傻子,我在呢。」我抚着他的脊梁,轻轻笑了,「都说好了,下个月视频网站的会员你续费,可不能便宜了你。」

他终于低低笑了,吸吸鼻子,抬起头来,浓密睫毛洇着湿润的光泽,双臂仍揽在我的腰间,委屈又犹豫地问,「那,会员我续一年,你奉陪么...十年,也行。」

我抬手拭掉他面颊上的泪痕,又转身拿起他的手机,拉着他的手腕上楼,「来。」

走廊里没人。老板卧室的门开着,简姐千鸟格的裙裾一闪而过。

我把易辰拉进我的卧室,纸巾盒塞他手里。他靠在桌边,擦擦眼角鼻子。

我的书桌虽然复原得整整齐齐,还是不难看出被翻过了。他们联系不上我,情急之下,一定翻了我的书桌抽屉。

我按亮易辰的手机。他没问我要做什么,只静静看着。

壁纸仍是那张合影。我微笑着问,「这照片发我?」

他点点头,指指屏幕上的水印,「SJ,简姐抓拍的。我觉得挺好看。」

邮件很长,拉到最后,是四个手机号。

「这是我留给你的定时邮件。」我把屏幕举到他面前,「你看,这是我在对面的手机号,我爸妈的,还有尹晞的。」

「易辰,你不问,我也会说。只是...谨慎起见,我得先保证自己和尹晞顺利到家。你能理解,是么?」

他的眼睛亮起来,重重点头。

我又从背包里翻出从对面带来的钱包,掏出所有纸币,约莫两千,一股脑塞给他。

他举着一打粉红的纸币,一脸懵圈。

我忍不住笑了,将他额前凌乱的黑发捋顺,「你现在有对面的人民币,还有我的联系方式。要找我,轻而易举。」

「等我回家了,只要你肯来,一个电话,我跋山涉水,也要来对面的馀武接你。」

他红着眼睛笑了,声音高了一些,似乎终于有了气力,「我知道你不想留下,也不想做记者。我们的专题...我一直想让你署名,其实有私心。我们...这么长时间,你不能说不要就不要。」

「洵洵,这篇作品,是我职业生涯的里程碑。如果我夏易辰有幸因为它被记住...」

他指指我,又指指自己的心口,目光炯炯。

「我希望,被记住的是两个人,夏易辰和温洵。」

他仍指着自己的心口,喉结上下动动,「我...很想看到我们的名字写在一起,只当...给我留个纪念。」

「没句点,何必纪念。」我微笑着拉下他的手臂,认认真真凝视他,「易辰,放心。」

他笑起来,眉眼弯弯,朗声道,「好,放心。」

他终于笑了,我长出一口气。

...等等?!

我和老板的卧室都开着门。这段对话,恐怕被老板和简姐听得一字不漏。

...面颊有点烫。

...腿也有点软,胃里...有点翻江倒海。

昨天起,我就头晕目眩。但是,和尹晞接头,专题定稿,与奇奇和段教授通话,准备跑路...全程殚精竭虑,实在没心思顾及头疼脑热。

「这是尹晞的手机号。」我发条短信给易辰,「你如果有时间,他想和你聊聊。」

他马上把电话存起来,「一定。」

「你快回家。」我朝老板的房间努努嘴,耳语道,「我得跟老板赔罪。」

他了然地点头,「你脸色不好,早点休息。」

易辰走到老板门前,「言老师,简姐,我先走了。」

简姐也跟出来。老板淡淡应了一声「晚安」,背影岿然不动。

我目送易辰和简姐出了门,转身踉跄着冲进卧室,回手甩上门,一头扎进卫生间。

抱着马桶,把晚饭吐了个干净。

天旋地转。我靠着浴缸沿跌坐在地。

闭上眼,抱着膝盖,坐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起身,漱口刷牙,又往脸上撩了两把凉水。

我敲响老板的门。

没人应。

我没再敲,也没走开。

过了几分钟,他才开门,见我还戳在门口,也没太惊讶,修长手臂撑着门,神色平静,「有事?」

「有...」刚吐过一场,我的咽喉火辣辣地疼,声音沙哑,「言老板,那个,我...跑路未遂,是不是摊上大事了...」

他不动声色审视我几秒,才侧身放我进门。

我靠在桌边,刚好瞟到他电脑的屏幕——正是我的邮件末尾。

没有手机号码。

我和易辰的对话,他全听到了。

我信易辰,却不信他。亲疏远近,不言而明。

老板在桌前坐下,轻轻合上电脑,拿起一打文件,显然没心思跟我闲扯。

我讪讪地拉他的袖角,「言老板?」

他低头看文件,「说。」

「那个...易辰有我的联系方式,肯定会告诉你...」这解释无比苍白,我干脆弃疗,「...算了,我无话可说...对不起。」

「你需要个时间差,先顺利回家,再让我们发现你走了。」他神色如常,语气四平八稳,「你料定易辰会保护你和尹晞,不会马上给我你在对面的联系方式。至少,他会先过去,联系上你,再决定要不要告诉我。如果你回家后改变主意,不愿让我找到你...」

他没再说下去,淡淡问,「我说错了么?」

我无言以对。

他精准地看破了我这步棋——如果不愿被他找到,我就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干净彻底。

「你防着我,无可厚非。」老板仍垂着头不看我,指指桌上文稿,语气平缓,「明早我有个重要会议,涉及之前参评的那笔基金。你想回去休息,或者在这儿坐着,都行。床头有书,自便。」

「对不起。」我的道歉沙哑无力。

他放下笔,揉揉额角,仍不看我,「小洵,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辞而别。」

我突然想...扇自己一个耳光。

那一晚,我枕在他膝上,信誓旦旦——

「楷之,在这里,你是我...最接近家人的人。」

他笑笑,「自从你住进来,地上多了不少头发。菜里也有。」

「你想养猫吸猫,还不许猫掉毛,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我理直气壮。

他笑意凄怆,「哪有你这样的家猫,来无影去无踪。你有自己的家,说不定哪天就不辞而别...」

他梳着我发丝的指尖停了一瞬,「只剩我一个人,收拾这一片狼藉。」

「我保证,不会不辞而别。」我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我的心脏猛地抽痛一下。

「倒也不算不辞而别。」他拿起笔,仍看着稿子,低低嗤笑一声,「你这邮件...工作交代得清楚明白。」

我抢下他手里的文稿和笔。第一页上,勾画涂改密密麻麻,满是他凌厉的字迹。

我在页边写下四个电话。

他盯着我的字迹看了几秒,默默把这页放回文稿底端——仿佛我没写过一样,低头继续看稿子,当我是空气。

我只得靠在床头,拿起枕边的书。

歌德的《浮士德》,德译英,精装典藏版。书很新,墨香袅袅,比那本简装的《悲惨世界》厚重精致许多。

我随便翻开一页,却心乱如麻读不懂半个单词,索性抬头偷瞄老板的侧影。

他的面庞一半映着台灯明黄的光晕,一半没在暗影里,冷峻眉目间氤氲着似明似暗的情绪,难以名状。他的肩背宽阔英挺,可这一杆瘦骨,从侧面看,只余薄薄一片。

良久,我终于鼓起勇气,慢慢走近,「楷之...」

「嗯?」他仍盯着稿子,没抬头。

我握住他执笔的手腕,摇一摇,柔声问,「你这几天...怎么样?」

他放下笔,举起手背给我看。

我用指尖勾勒他手背上起伏的青筋骨骼,锲而不舍道,「给你...焐手?」

他终于抬头看我,目光疲惫苍凉,却缓缓展开掌心。

我双手包住他修长的五指。他任由我握着,拇指轻轻搭上我的指节。

我没有告诉他。

从十分钟前,他就盯着同一页文稿,一动不动。

而那一页上,只有短短三行字。以他一目十行的阅读速度,五秒钟就能读完。

他的拇指抚着我的指节,缓缓开口,「别道歉。我没生气。」

他失焦恍惚的眼神,沉沉覆在我手背上,「联系不上你,我也只是有点...遗憾。没来得及跟你讨一句原谅。」

「那天我跟你针锋相对,我也有错。你别放在心上。」我捏捏他的指尖,突然打了个寒战,把白T恤外的酒红色帽衫裹紧了些。

「冷?」他突然伸手摸摸我的额头,眉峰皱起来,「发烧了,自己不知道?」

「啊?」我昏沉地摇摇头,「那我...回去躺着...」

「你喜欢这床垫,今晚在这儿睡吧。」他放开我的手,起身走到门口,调高了空调温度,「我去你屋里凑合一晚。」

「好啊。」我咣当朝后躺倒,欢脱地打了几个滚。

他无奈地笑了,「小洵,你几岁了?」

「言叔叔,你说给我换床垫,算数么?」我四脚朝天平摊在床,看着天花板。

「谁知道你还能住上几天?」他幽幽叹气,「昨天你就说头晕,怪我没多想...饿不饿?」

我把脸埋进他的枕头里,「晚饭吃的寿司...刚被我吐干净了。」

「不舒服还吃生冷的东西...」他在床边坐下,小心翼翼散开我盘起的长发,细致妥帖,丝毫没弄疼我,「你得吃点什么,不能空腹吃药。」

我翻了个身,撩开一头乱发,抬头看他,「哟,也不知道是谁把镇痛当糖豆吃,还是空腹。」

「我这胃是老毛病,你比我娇嫩多了。」他把发圈套回我腕上,伸手解淡粉色衬衫的银质袖扣,「给你蒸个鸡蛋羹,好消化,好不好?」

「没食欲。」我拨开他的手,解开他的袖扣,又一圈圈挽起袖口。

他静静看着我的指尖,柔声哄我,「加点葱花,蒸得嫩嫩的,少放油,你就尝几口,好么?」

我扁着嘴摇头,「胃不舒服。」

他解下酒红色领带,松开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妥协道,「或者...你有没有想吃的水果?零食也行。」

我一阵冷,一阵热,脑容量所剩无几,足足想了一分钟。他也没急,静静看着我,耐心等待。

「想吃西瓜。」

他低头看看腕上的Patek Philippe,把表摘下来放在床头柜上,「超市还开着,我去买。」

「叫个外卖送来吧。」我有气无力。

「等别人送,谁知道要什么时候。」他摇着头起身,「快十一点了,你得赶快吃药睡觉。」

他转身出了卧室,不久回来,左边腋下夹着两条毛毯,右手拎着我的鸽血红睡裙。

「换好衣服,被子盖好。别折腾。我马上回来。」他盯了我两秒钟,无奈地挑挑眉,「算了,小丫头倔得要命,我说也没用。」

他一定想到了几天前我血溅客厅。我忙乖巧道,「言叔叔,我不折腾。这次是真的。」

他挑挑剑眉,明显不信。

我忙转移话题,「还想吃果冻,袋装,能吸的那种,你见过么?」

「知道。」他摇头笑笑,「小洵,我和你的代沟,没你想得那么宽。」

老板很快回来,左手端着杯还冒着热气的水,腕上挂着购物袋,右手端着碗,碗里是切成将将一口大小的西瓜。

我已经换好睡裙,昏昏沉沉窝在被子里。他戳起个枕头在床头,「来。」

我勉强坐起来。他把被子拉高了些,直盖住我的锁骨,只露出两只手臂,叉子塞我手里。

无风的夏夜,室里空调清凉,室外潮湿闷热。老板抽张纸巾拭掉额上的薄汗,无奈笑笑,「我有三十年没买过果冻了。你吃哪个?」

我周身阵阵发冷,呼出的气息却滚烫,勉强塞块西瓜在嘴里,「...黄桃的吧。」

他拧开果冻递给我,「敢洒我床上,扣你两个月加班费。」

我吐吐舌头,「那,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我一下没忍住,吐你床上呢...」

老板风轻云淡,莫得感情,「这床垫是小陈定的,我看过一眼报价单,Saatva的Solaire系列,按今天的美元汇率算,一万三左右。七折卖给你。」

我...默默抱紧了膝头的西瓜碗。

我吃了小半碗西瓜,吸了半袋果冻,「吃不下了。」

老板接过碗和包装袋,「刷牙去。」

我头晕眼花,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攥着叉子歪歪扭扭地躺下,「不去。」

他一把抢过叉子,义正辞严,「你爱吃甜食,要注意口腔健康。」

我半死不活地哼哼,「言叔叔,你们老年人都怕掉牙么?」

他被我逗笑了,「别的老年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怕。不想动的话,去我浴室漱个口也行。」

「晕。起不来。」我把头埋进枕头里,被子拉过头顶。

他干脆自己动手,果决又轻柔地把我从被窝里捞起来,戳在地上。他一米八五,长手长脚,拎我像拎只小猫。

我长叹一声。他半拖半抱把我塞进浴室里,倒了小半杯薄荷漱口水,「自己来。」

我低头漱口。他小心翼翼撩起我垂落的长发。

漱完口抬起头,我眼冒金星,打量着镜中的自己,摸摸烧得通红的脸颊,「言老板,你说...我这熟螃蟹的色调,算不算...面若桃花?」

他扑哧笑了,「...面若番茄。」

「这直男比喻...你被易辰附体了?」我瞪他一眼,环顾四周。浴室一尘不染,萦着淡淡柑橘雪松香。洗手池边的横栏上,整齐地搭着三条毛巾。

老板松开我的头发,拉下条纯白的毛巾,「新的。」

我接过毛巾,「你这浴缸,比我刷的碗都白净。」

他后退几步,倚上门框,抱着手臂,眼角笑纹隐隐,「小洵,你是发烧了,还是喝多了?酒后吐真言?」

从浴室回到床上,老板监督我吃了药,用被子将我上上下下捂严实。

我扑闪着眼睛看他,视线有点迷离,鼻尖有点冒汗,「盖这么多层,热。」

「睡着了会冷。」他拿过桌上那打文稿,斜倚在床头,把阅读灯调暗了些,「你睡着,我就走。免得你掀了被子着凉。」

老板目不转睛读文稿,专注地写写画画。

厚重辛辣的烟草味和口香糖的薄荷味,盖过了他周身雪松和苦橙花的香调。

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指尖,捅捅他的肋骨。

他下意识地闪了一下,握住我的手,低低一笑,丹凤眼眯起来,「睡不着?」

我趴在枕上,下颌抵着手背,「...嗯。」

他的右手仍握着我的手,目光在我干枯的双唇上掠过,左手端起床头柜上的温水,「喝点。」

「不渴。」我用指尖挠挠他的掌心,微微抬头看他,「楷之...」

他不容置疑地把玻璃杯递到我嘴边。我只得撑起身子,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

他把杯子放回床头柜上,才柔声问,「怎么?」

我反握住他的手,轻轻问,「这段时间...我伤了你的心,是不是?」

这半个月,我因为奇奇的事,和他针锋相对。他要和谈,我又不肯,冷暴力了几天,偏我还浑然不觉。

然后,我伤了手,隐瞒了尹晞的事,又不肯告诉他归期。

再到今天,我不辞而别,发给易辰的邮件是字字衷肠的道别,附带联系方式,发给他的是...工作总结。

这一桩桩一件件,要道歉,我都不知从何说起。

他没回答,轻叹一声,语气平静,「你什么时候走,依然不能说。」

没等我回答,他低低问道,「小洵,我和你的交情,虽然及不上易辰,但勉强也算朝夕相处。你是不是也得给我留点...纪念品?」

「我那一屋东西,全留给你,随便挑。」我抬头看他,「你有我的联系方式,可以来看我啊。」

他的眉心微微一跳,神情竟苦涩了几分。

「不愿意来?」我追问。

他隔着被子轻轻摸我的蝴蝶骨,突兀地问,「你是不是瘦了?」

我坦诚道,「最近有点心力交瘁。没事,我每次发烧,几天就能好。」

「你还小,但也得注意保养。」他皱着两条剑眉,捏捏我的肩膀,「过了三十岁,身体走下坡路,可快了。」

「嗯。」我语气软糯,「言叔叔,你对我好,我都知道。」

「小丫头知道什么...」他无奈地摇头微笑,「再说...也没那么好。」

我正要反驳,他轻柔地将我的手臂塞回被子里,笃定道,「乖,睡吧。」

我侧躺在枕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

他注视着面前的文件,灯光将他的侧颜描上一道细细的昏黄,像一脉冷峻却温存的山峦。

他严谨自律得可怕,在人前,衬衫扣子总系到最顶端一颗。此时,解了两颗扣子,锁骨微露,苍白嶙峋。乳白泛粉的颜色稍稍中和他的冷峻气质,犀利沉稳却分毫不减。

他高耸的眉骨,狭长的丹凤眼,眉心隐约的川字,额前垂落的几缕黑发,浓密利落的发际线,鬓边初落的霜雪,刀削笔刻般凌厉的下颌线...

明明都是凛然不可侵犯的样子。眸子里,却漾着飘忽柔软的凄然。

这一页上,究竟印着什么样的铅字,被他这样的眼神轻柔爱抚。

可惜。深潭清霜一般的他,连爱抚都寒气袭人,一如他永远冰凉的掌心指尖。

多么可惜。

他再护着我,宠着我,我也...不敢信他。

他突然侧头看我。

我恍惚地望进他的双眸,脑海里氤氲着炽热的雾气,还有尹晞那句当头棒喝——

「你老板把你当掌上明珠宠着。你这小孩...是讨人喜欢,可你毕竟不是他闺女,他图什么?」

我险些脱口而出——「言楷之,你为什么宠我?」

是心甘情愿,受人之托,还是迫不得已?

和我温洵本身,有没有半点关系?

这满腔辛辣的疑问,不,质问,已到舌尖,又被我生生吞回肚里。

我不能...打草惊蛇。

即使我问出口,他肯不肯讲真话?

他的答案,我敢不敢听?敢不敢信?

此刻,我和他静静对视。

这么近。近得能数清他鬓边闪烁的银发。

可他的字字句句,语气眼神再诚恳温柔,我也从不敢轻信。

他这样城府深沉,又怎会不知,我对他的戒备,半刻都不曾放松。

温洵始终是温洵。他再宠溺我,爱护我,我也不曾,不会,不肯,丢盔卸甲。

我们给彼此最温柔妥帖的陪伴理解,和最尖锐细密的猜忌防备。

多么微妙的矛盾。

咫尺天涯。

他没再开口劝我闭眼,却放下笔,右手修长的五指梳过我凌乱汗湿的头发,小心翼翼,舒适妥帖。

我不由自主闭上眼睛。他的指尖像清凉的潮汐,轻柔冲刷我炽热灼痛的一呼一吸。困倦似归巢新燕,翅尖拂过初萌翠绦。

不知过了多久,他低低耳语,「小洵?」

我被困倦攫住,无力回应,更撑不起沉重的眼皮。

「睡着了?」

他极轻一笑,左手清凉的指腹犹豫着探上我的面颊。蜻蜓点水般轻柔,像摩挲一抔新雪,也像试探一簇烛火。

「小洵,你总分析我,我也偷学了几招。」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此刻耳语的口气,却温软安宁,携着一丝迟疑的沙哑。仿佛...那个举重若轻,算计人心的言楷之,有个柔和犹豫的反面。

他右手五指仍埋在我发间,轻柔流转过我的发丝。

「这么梳你的头发...十次有八次,你会乖乖闭眼。真像只小猫。」他极轻地笑,「你知不知道?」

静默良久,他才自问自答,「我猜,你不知道。」

闭着眼睛,我也能感觉到他温存的目光。温热的鼻息拂过我的睫毛。

终于,他的指尖离开我的发丝,隐隐颤抖着,落上我的鼻尖,极轻柔地拂过鼻梁,轻轻痒痒勾勒左边眼睑,眉峰,耳廓,耳垂,最后静止在我的颈边。

如一片飞絮,一痕落花。

温柔静默。似是而非。

意识陷入混沌的一瞬,我的耳中落入一句感叹。哀凉却笃定。

「你不必知道。」

我养病四天,天天有惊喜。

周五晚上,退了烧,我裹着毯子恹恹地蜷在沙发上。

老板打着电话走下楼梯,神情严肃。

易辰把鱼丸面下了锅,端来给我。我吸溜三口就放下了,他端起来接着吃。

老板挂断电话,言简意赅,「明天发稿。」

易辰端着碗蹿起来,面汤差点溅我脸上,「哪儿?」

老板报了个如雷贯耳的报社。连我这个半吊子记者,都知道这是个影响力巨大的官媒。上到九十九,下到刚会走,无人不晓。

易辰眼睛一亮,手一抖,筷上的鱼丸掉进碗里,「言老师,这个渠道,怎么谈下来的?」

老板没回答,云淡风轻道,「越轰动,越官方,你们就越安全。」

夏迷弟慢慢坐下,星星眼盯着爱豆,「辛苦言老师。」

老板淡淡摇头,在桌前坐下,低头吃面。

易辰傻笑着蹲在我面前,好声好气哄我,「洵洵,为表庆祝,你再多吃几口?」

我没食欲,但不愿泼他凉水,垂死病中惊坐起,「筷子给我...我再来个鱼丸...」

他露齿一笑,夹起个鱼丸,「张嘴。」

周六一早,我瘫沙发上玩手机,热搜第一是——「余中总裁范仁信入狱」。

我一个鲤鱼打挺蹿起来。易辰刚好放下电话,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按倒,用手背试试我的额头,满意地笑笑,又拿毯子把我裹成蚕茧,「老实躺着。」

他紧贴我坐下,抬起我被裹得像木乃伊的两条小腿,搭在他膝上,「我连着接了二十多个电话,手机屏幕烫得能煎鸡蛋。言老师在写字楼加班,估计手机也被打爆了。」

我的嗓子还哑着,「夏易辰,这屋里仨沙发,你非往我这儿挤?不怕传染?」

「我乐意。」他傲娇地挑挑眉,手肘架在我小腿上,边发短信边问,「咱们的专题爆火,你想出名么?」

本蚕茧有气无力地摇头。现在全身只有头能动。

他了然一笑,探身过来,展开修长结实的手臂,捏捏我的面颊,「你不署名也好。安全。」

周日清晨,我病好得差不多了,翘着二郎腿,脚蹬在沙发上,顺手给尹晞打电话。

「小妹?」尹晞的声音吊儿郎当。

我还没来得及嘘寒问暖,对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嗓音,「是洵洵么?让她吃药。」

「哎?」我有点蒙,「尹晞,你跟易辰在一起?」

「对啊。」尹晞兴致勃勃,「我们在他家,配合保洁阿姨做大扫除。」

尹晞谨慎,不会来我所在的小区。应该在东三环别墅。

我更懵了,「...啊?」

「这儿网络配置可好了。」尹晞欢欣鼓舞,「收拾出来当据点,打游戏。」

「打游戏?!」我三观炸裂,「网瘾少年你别把易辰带坏了...」

「易辰手速跟我有一拼,酒逢知己千杯少。」尹晞理直气壮怼我,「不跟他打,难不成还跟你打?我听他说,你踢个足球都耍赖?挂了啊,我这儿搬家具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电话咔嚓断了。

老板低低笑了一声,紧盯电脑屏幕敲字。

「你还笑?!」我义愤填膺捶沙发,「昨天周六,我十点钟被你们赶上楼睡觉的时候,易辰还在打电话。他忙得觉都没得睡,还有心思打游戏?言老板,快管管你的学生。」

老板意味不明地挑挑眉,「同龄人,当然能玩到一起。你何必管那么多。」

周一,稿子发了第二篇。晚上,忙了一天的易辰...下厨做了四菜一汤。

我眼珠差点掉汤碗里。他害羞地摸摸头,「洵洵,我...初学做饭,求轻拍。」

简姐舀了一勺土豆烧牛腩,「不错,但跟温洵还有差距。」

「肉质软嫩,色香味俱全。」我揉揉宝藏男孩的头,「偷偷告诉你,炖红肉加半个番茄,口味更有层次感。」

「记住了。」他一本正经点头,给我盛了小半碗上汤娃娃菜,「你最爱吃娃娃菜。」

「高汤你都会熬了?!」我咽下一口娃娃菜,竖起大拇指,「可以出师了,以后咱俩轮着做饭?」

他的耳尖泛粉,「我,我现在能拿得出手的,除了包饺子,就这四菜一汤...」

一直沉默的老板突然淡淡问,「你每天这么忙,练了多久?」

「...俩月。」易辰耳尖红了,盯着筷子,嗫嚅道,「以后...又不能总让洵洵自己做饭...」

我正要表扬他的觉悟,他突然抬头看老板,语气严肃起来,「言老师,南边的事...」

「我没提。」老板平静道,「你自己跟她说。」

易辰转向我,犹犹豫豫道,「NGO那笔资金,言老师拿到了...」

「真的?」我一下蹿起来,朝老板举起手掌,「言老板,high five!」

老板用关怀智障的眼神问候了我,勉强放下筷子,轻描淡写拍了下我的手心。

易辰拉我坐下,默了一默,才弱弱道,「洵洵,我要去南边...暗访。」

我的笑僵在脸上,看看他,又看看老板。老板避开我的目光。

「我天天请缨,言老师不胜其烦,才把这差事交给我。」易辰傲娇地挑眉,「不是我吹,看单挑战斗力,咱们工作室,数我最合适。」

我啪地把筷子拍到桌上,「夏易辰,你再敢不要命跟人正面硬刚...」

「好好好,不敢了。」他安抚地摸摸我的手背,「没你想得那么危险。保证完好无损回来。」

我沉默一会儿,「我跟你去...是不是拖后腿?」

「暗访又不是旅游,哪能带着你...而且你跟尹晞...」他猛地刹住话头,「咱们的专题才发了两篇,后面发新稿,很多后续工作要辛苦你跟进。」

「另外,我在南边要隐藏身份,打电话容易被窃听,咱们尽量邮件联系,加密我轻车熟路。」

他掏出一串钥匙,潇洒一道抛物线,丢到门口鞋柜上,「SUV留给你。我两套房子的钥匙也在上面,你和尹晞随便住。顺便帮我通个风。」

「通风?!」我心头一紧,「...等等,你要去多久?」

他避而不答,「要不你把钥匙给尹晞,方便他打游戏。」

我没再追问,却拿筷子把碗里的娃娃菜戳成了马蜂窝,「什么时候走?」

「明天晚上。」他小声解释,「那边有个契机,事不宜迟。」

我低头喝了勺汤,压住胸中翻滚的不舍。

汤很鲜美。

我的舌尖心头,却又苦又涩。

这顿饭,易辰都没怎么动筷子。

作为一个拿自己当小白鼠,尝试过无数新菜的厨子...我再清楚不过,四个菜练俩月,恐怕未来一年看见娃娃菜土豆牛腩都得反胃。

唉...这个傻子。

次日白天,我帮易辰收拾行李——各种摄影录像设备为主,衣物日用品极简单。

晚上,我开车送他去机场。他边把南边用的手机号存进我手机里,边碎碎念,「发稿还算顺利,你千万注意安全,留意风吹草动,听言老师的话,决不能莽撞自作主张...」

一直到安检口前,夏老中医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你身体刚好,这几天别累着,工作和尹晞的事,都少操心。吃点清淡的,蛋糕奶茶偶尔解个馋可以,但要有节制...」

「放心。」我指指他的背包,「设备证件拿好,落地发短信。」

他低头认真凝视我,粲然一笑,「洵洵,没事。」

「你总说没事...」我嘟起嘴,「你怕不怕?」

「有一点。」他眯起眼睛,「不过你放心,我的婚房...」

「行行行,知道了。」我被他逗笑了,「馀武房地产市场蓬勃发展,全靠夏先生鼎力支持。」

他揉揉我的头发,突然压低声音,「洵洵,我不知道你和尹晞为什么留下,但我猜,大概是为了调查真相。你对我守口如瓶,我能理解。」

「易辰...」

我正要解释,他却笑道,「不是怪你。你和尹晞的安全,比什么都重要。」

「我发誓,我是清清白白的局外人。」他目光炯炯,「如果我能帮上忙,你随时开口。就算没有,我也希望你们早点查清,赶快回家。我就可以去对面...」

他顿了一下,羞赧地一笑,耳尖泛红,「...探亲。」

「我和尹晞的事,你别分心。你去暗访,该我协助你。」我注目他唇边的两弯月牙,满心不舍,拉住他的手腕,「易辰,我知道你最谨慎敏锐,但我还是...怕。」

他眉间沁着一丝笑,突然拉着我的手腕,将我揽进怀里。一个急促却坚实的拥抱。

松涛般澎湃,又端肃克制。

「走啦,放心。」他把鼓鼓的背包往肩上悠了悠,利落转身,大踏步朝安检口走去。

看着他肃肃青松般英挺的背影,我的眼眶有点酸,却没喊他。

他走出十几米,突然高高抬起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没回头,朗声道,「别看了,快回去。」

我不由得摇头微笑。

这个敏锐妥帖的傻子。

回到工作室,我把车钥匙挂在门口,朝桌前敲字的老板点点头。

老板看着我换鞋,淡淡问,「去送易辰了?」

我坐在他对面,「怎么看出来的?」

老板合上电脑,「你平时回家,不管我在不在,都喊一句“言老板,我回家了”。今天垂头丧气。」

我心绪低沉,垂头不语。

「知道你舍不得。」老板歉疚道,「我也不想让易辰以身犯险,但最近...我实在抽不开身。你放心,我尽全力护住他,等我忙过这一阵,就把他替回来。」

「我是担心易辰,可你去...」我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况且,这是他职责所在,你何必跟我道歉?」

老板合上电脑,活动着手腕,语气淡然,「那天,你坐在后备箱里,一脸血,一手玻璃碴,非让我去找易辰,我不去,你还咬我...」

我捂脸,「我当时神志不清,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没有怪你的意思。」他摆摆手,神情隐隐落寞,「这次是我放易辰去的。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你大概要跟我拼命。」

他默了一默,轻轻摇摇头,「你没准还要...怀疑我算计他。」

我心头猛地一酸。

未及解释,我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陌生号码。

「温洵,请讲。」

对面的声音甜美可人,却略显颤抖局促,口齿也不甚清晰,「温小姐您好,我是阮幼眉。」

阮幼眉...隐隐熟悉,我却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阮小姐您好。」

她干巴巴笑了一声,「还是叫...范太太吧。」

老板的眸光瞬间冷峻,劈手抢过手机,左手按亮免提,右手迅速从西裤口袋里掏出录音笔,按下录音键,轻轻放在手机边。又从桌边抽出一张纸,笔走龙蛇写下什么,猛地把纸推到我面前。

整套动作利落却安静,几秒之内,一气呵成。

他的字迹凌厉潦草——

"范仁信已入狱

她若要会面

我去

你不许去

危险!"

我俯身靠近手机,稳稳道,「范太太您好。不知有什么可以帮您?」

说着话,我迅速写下两排字:

"专题我没署名

她怎么找到我?"

老板皱着眉,慢慢画了个锐利的问号,眸光深邃严峻,漆黑瞳仁宛如点墨。

范太太甜美的嗓音迟疑畏缩,仿佛惊弓之鸟,「温小姐,我想见您一面。」

她停顿一下,语气强硬了些,却像虚张声势,「您自己,一个人。」


《十一月的肖邦》是2005年的专辑,请大家不要纠结《夜曲》发行的时间和这个故事的年代问题,就当是架空,周董铁粉只想弱弱致敬一下爱豆。友情提醒大家一下,姬校长和女儿姬阿姨第一次出现,在第11章,比较久远了~有小伙伴问,这篇文和我其他的文有没有交叉。哈哈好问题~番外有彩蛋!易辰姓夏,你们想想,谁也姓夏?
本文标题: 腐草怀萤 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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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五章 老同学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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