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四在自由市场里转了一会儿,寻了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把背上的黄豆卸下来,刚摆好,便过来一个年轻人问,你这豆子咋卖? 何老四看了看来人,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小声说,八分钱一斤。 咋这么便宜,不会是偷来的吧?年轻人问。 哪能呢!何老四笑了笑,这是自家分的,
何老四在自由市场里转了一会儿,寻了个不太引人注意的角落把背上的黄豆卸下来,刚摆好,便过来一个年轻人问,你这豆子咋卖?
何老四看了看来人,擦了擦脸上的汗说,小声说,八分钱一斤。
咋这么便宜,不会是偷来的吧?年轻人问。
哪能呢!何老四笑了笑,这是自家分的,要不是我媳妇害病抓药,我也不舍得卖。
年轻人“嗯”了一声,伸出了右手,你说是自家分的,那好,把大队的介绍信拿出来吧。
何老四的脑袋“嗡”地一下,冷汗立刻冒了出来,这,这,这……
这什么这,拿不出就跟我走吧。年轻人瞪了何老四一眼,招手又喊过一个人来,两人连拉带拽,把何老四送上了远处停放的一辆卡车。
快下午时,何老四和他的那袋黄豆被几个人押回了村部,一个负责人和等候的队长说了几句,招招手便坐上卡车走了。
队长把何老四带到队部,阴着脸说,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投机倒把。顿了顿又说,不对啊,全村的人都饿得前心贴后背了,你家那么多孩子,咋还有余粮呢?
何老四嗫嚅着说,是我全家人口挪肚攒,硬挤出来的。
放屁!队长使劲拍了一下桌子,比你家劳力多还会过日子的人家咋攒不出来,你这黄豆分明就是偷的?
何老四抬头看了队长一眼,忙又低下头,不,不是偷的,是,是硬攒出来的。
不说实话是吧?那好,那就晚上到批斗会上交待吧。队长冷冷地说。
别,别呀!何老四急忙抓住队长的手,我说还不行嘛!
每年没等入秋,何老四家的锅便有些揭不开了,剩下的一点粮食掺着野菜,勉强能维持到新口粮下来。
何老四愁得没法,想起老爹活着时好像说过田鼠洞里有粮食的话,便下决心挖一个试试。
没想到,挖开的田鼠洞里粮食还真不少,有苞米、黄豆,还有谷子,而且分别存放在不同的洞仓里,毫不掺杂。
队长问,一个洞里能有多少粮食?
何老四说,多的三四升,少得也有一两升。
队长瞪大了眼睛,一升合一斤多点,那么点个耗子,洞里竟会有这么多粮食啊!
可不咋的。何老四精神起来。
队长咳了几声,那洞里的粮食能吃吗,不会得病啥的?
刚开始我也拿不准,把洞里的米洗了好几遍,偷偷晾干后做成饭,迟迟不敢下筷子。后来媳妇说她先试,出了事家里还有我顶着,就吃了两碗。过了两天见没啥事儿,我们就放心吃了。何老四说完,见队长不吱声,又说,那饭和咱分的口粮一样,没啥外味。
队长点点头,猛地把手中的烟头扔掉,咬着牙说,他娘的,有这样的好事,你咋还自己藏着掖着?
这,这?何老四的头上又流出汗来。
这什么这。队长说,你这就是脑袋里面有私念,必须得批,得狠批。
别,别呀!何老四可怜巴巴地看着队长。
队长说,不批也行,一会儿你带我们去挖个耗子洞,要是里面没有粮食,看怎么收拾你。
何老四的脑袋又耷拉下来,嘟囔道,夏天鼠洞里哪有粮食,你还是批吧。
队长笑了,拍了拍何老四的肩膀说,逗你呢,你这个投机倒把分子,也算是为村里立了一大功呢!
何老四明白过来,一边“嘿嘿”笑着,一边指着那袋黄豆说,那个,那个还没收不?
没收啥,你好不容易挖来的,赶紧拿回家去吧。
何老四道过谢,背起黄豆往外走了几步,又背了回来。
队长不解地问,还咋?
不咋不咋。何老四讪笑着说,给媳妇抓药没钱,我寻思还得把黄豆卖了,队里,队里能不能给开个证明?
收割的粮食刚拉回场院,还没等打场,便有社员到田野里去挖田鼠洞。队长想带几个人去制止,一见到挖出的许多粮食,马上转变了主意,决定全队放假两天,专门向鼠洞找粮。一时间,田野里满是大人孩子拿着锹镐的身影,不到一天时间,队里所有的地便像重新翻过一样。
偏偏在那两天,何老四的腰突然疼了起来,连地都下不了。媳妇急得嘴上起了许多泡,也要去地里挖鼠粮。
算了,咱家的余粮还能对付两年,你就别凑这个热闹了。何老四的眼睛有些湿了,也怨我,没能保住这个秘密。
媳妇叹了口气,半天没说话。
快入冬时,没了冬粮和鼠窝的田鼠成群地饿死在刚下过霜的地里,有的甚至死在附近的树杈上,看上去就像是上吊。
何老四惊恐地看着这些景象,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泪大滴大滴地流了出来。
那年冬天,三个挖鼠粮最多的人都得了一种怪病,拉到市里的医院也没能治好,先后死去。何老四的腰越来越疼,最后瘫在了坑上。
第二年秋天,再没有一个人到田野里挖鼠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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