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被捕他们也没问过她的名字,只凭借读音草草登记在册,事后有人悄悄感叹过。真可惜啊。他们称呼她为“琴”,流传最广的写法。但秦教授...
直到被捕他们也没问过她的名字,只凭借读音草草登记在册,事后有人悄悄感叹过。
真可惜啊。
他们称呼她为“琴”,流传最广的写法。
但秦教授的女儿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她叫雁秋。
雁秋和阿瓦隆同时诞生,秦氏夫妇没有入籍联邦,他们的女儿自然也成了那个理想国的首批住民之一。被称为“梅林”的众人携带着人类最后的希望潜入海底小岛,或许是古往今来最大的藏书室,梅林将负责守护仅剩的财宝,除非末日真正来临— —阿瓦隆的市长这样宣称。
雁秋和书一起长大。
她热衷于地上世界遭到不公待遇的故事,人人翘首以盼她能够继承父母的衣钵。除去管理者,文学家承载了所有的希望,雁秋终究成为医治愚蠢的良药之一。不过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未能免俗,雁秋的父母离奇失踪,年轻的姑娘失去束缚,她开始对阿瓦隆以外的世界产生前所未有的憧憬。不能看,不能说,不能想的人长什么样?她总抬头去找,只看得见拟态着虚伪天空的屏幕飘过用于加湿的白云。困惑不是最头痛的,长辈的絮絮唠叨直令秦姑娘耳朵起茧,例如阿瓦隆最为自由,越过海面就是地狱,说得不好听梅林都是逃犯之类,雁秋不理解,更不服气。
她根本就不相信未经证实的理论,老人们的话仅仅是口耳相传,更何况,更何况— —!书籍,难道有人能够拒绝书籍?雁秋热爱手中捧着它们的满足感,尤其是白皙柔软的指尖触及历经数百年依然保存完好的纸张,逐字逐句,满含期待迎来美妙的摩擦声。
那可是书籍!那可是书籍!
伟大的思想,无尽的学识,千百万生命人生的结晶!
常有银行的工作人员感叹“秦先生的女儿还在里面,她疯得不轻。”
乃至于午夜,雁秋还坐在金库中央,起立时她开始抚摸一道一道书架的木质纹理,轻笑,呢喃。
“荒漠……啊,荒漠— —只有荒漠,寸草不生的地方遍布于壁垒之外,我该做点儿什么好?”
“不,甚至还不如荒漠。”
“荒漠也没有那样的野蛮。”
“多么— —原始— —”
鲜少有人能理解深夜里的诗人,尤其因为那是雁秋,寡言而温和的的雁秋。
即便是阿瓦隆。
从那时起,雁秋的眼睛开始贮存奇异的光芒,时不时在玻璃体中若隐若现。
而雁秋从不自称为梅林,她认为存在阿瓦隆以外的第二乌托邦,贮存至高美好的永恒之地。她又没怎么意识到梅林为什么自称为梅林,他们不会耻笑,但总会因各种原因唏嘘感叹,例如雁秋,尤其是雁秋。他们说那个姑娘迟早会冲破文学的门槛,不是立地成才,就是精神失常。半数以上支持后者。
第一群出生在阿瓦隆的孩子成年,市长开始受到来自联邦的恐吓与威胁。
他生前不为所动。
后来的领导者态度激进,雁秋粗略计算过,他差不多两三周就要发表公共演讲,白云还在,蓝天出现得越来越少。她透过模糊的迷雾摸到了点儿东西,阿瓦隆可能和外面挺像的,但具体在哪儿真不好说。朋友不在雁秋就把这个谜拿出来,自己破着解闷,又苦于总想不出个所以然。
市长先生实现了雁秋与其他一部分年轻人的愿望,他派遣众人走上海面侦查敌情,为理想国的居民们谋取福利,至少为不被迫加入联邦的国籍。据说决议经过多人长期深思熟虑,可事态紧急时间也紧迫,发表得就稍显草率。谁会去深究呢?外出的孩子们根正苗红,金库里又有大把大把的藏书,迟早有一天市长会让他们回来。
雁秋有强烈不祥的预感。
她穿上最简单的衣服,扮作失去工作,无依无靠的女工前往贫民窟住下,给老人念每天都一样的报纸换取收入。这是她刚刚离开海面就产生的想法,不为别的,至少为了保命。映入眼帘的所谓大都市晃得她眼睛疼,似乎人人身上有少于十种饱和度极高的颜色就不好意思出门。全息屏幕不如拟态天空那样巨大,可是更糟糕,它们又大又多,港口附近尤为严重,全是广告,和广告,和广告。再往里走是更多的广告,人人笑容满面,载歌载舞,像上了发条的永动机。所以她选择最贫穷偏远的区域,那儿只有工作日才热闹,周六周日好歹安静一点点。没人出现在公寓周围的时候做做笔记,有人敲门拜访就勉强应付,最严重不过掏出伪造证件虚晃两下,日子过得比白开水还平静。
幸运女神很少长时间眷顾一个人。
外来者终究不比原住民。
联邦抓捕思想犯从来大张旗鼓,释放的时候却小心翼翼,他们不希望某天集体假释的情况招致人口锐减。因为公众对于思想犯的包容度正逐年无限接近于零,只怕是刚刚出狱一只脚就要被群殴得体无完肤,严重者当场转送殡仪馆。
没前几年安生了,他们胆子一天大过一天,好在欢送囚车的呼号声还是那么响亮。
说再多不过一个事实,秦雁秋由于邻居举报沦为阶下囚。
举报她什么呢。
举报她会写字。
绝非会写联邦音标,是圆润流畅的字母,和方正挺拔的汉字。
总部派人来扭送雁秋去总部的印刷室,会写字是大事,对社会有难以估量的威胁— —基础引导不管用,她得接受教化。
卡巴拉周遭人人目光呆滞,吃穿用度一律和外界没有区别,女性甚至可以被分配到化妆品和精致的首饰与清洁用具。雁秋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她瞧见身边其他人打扮得日渐花俏扎眼,亮闪闪的乌珠变成鱼目,离开向四面八方投影社会公德的印刷室。她又察觉到模糊的迷雾,摸到的还是那点儿东西,年复一年,印刷室只剩下雁秋一个人。
原因说来多少有点哭笑不得,她对登记囚犯的书记员印象太过深刻了。就是那天,一堆滩在椅子上的肉开口问她的名字。
“是的夫人,我叫秦— —”
“很高兴认识你,琴,到印刷室去,他们会帮你找个房间。”
真让人摸不着头脑,她明明写得出汉字。
怎么不听我把话说完?
联邦也头疼,那么多犯人,只有她的辅导员换得最勤。
“你不能再那样自私,荒谬的话语逼疯了你,你可不能用它逼疯别人。”
明明只是故事。
怀着难以言说的担忧,几百个,几百个昼夜以来背诵记忆在脑海中的故事。
雁秋还是等来了,第四十五个。
他似乎一点也不厌烦,他似乎能看见她眼中离熄灭不远的光。
她好开心,她终于能在冰冷的异乡中交到一个能说话的朋友。雁秋感到梅林这个称呼偶尔也能冠冕堂皇的用一用,他就是亚瑟王,拔出石中剑拯救英格兰的明眼人。
庸俗的情感向来不属于她,雁秋期待新朋友走进她的思想。
不过梅林的结局— —众所周知。
那年革命爆发,阿瓦隆政府垮台。
有个可怜人没看到曙光的模样。
秦雁秋彻底成了— —
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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