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寄相思(一)展信好啊,我的朝儿哥哥。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都分别两年有余,我也没少认错,“心悦你”说了一次又一次,你怎么还没原谅我...
未寄相思
(一)
展信好啊,我的朝儿哥哥。
都说女追男隔层纱,都分别两年有余,我也没少认错,“心悦你”说了一次又一次,你怎么还没原谅我?
前几日梦见你,还在梦里同我说笑玩闹,不见一点病弱之态。你执起那柄细窄的文人剑舞的凌厉剑法,一派肆意模样,醒来我浑然不知方才身在梦中。
听的旁人说道,说入梦三巡与这人便缘尽。
昨夜又梦到你,依旧在梦中习剑术,颂诗文。但是这一次习毕,你看着我的眼神却不再像前几日那般温和愉悦,而是染了层隐忍的悲戚。你说,你心悦我。我喜悦还来不及,就见你一双眼眸中满含着泪,竟是擦也擦不净。我不住应着我也心悦你,我也心悦你啊哥哥,心底的慌张却不减半分,我挣扎着醒来,㠴巾都沾满了泪。这么一想,竟正好梦见你三次。
难道真应了那嬷嬷所言,三次即缘尽了吗?
我不信的,朝儿哥哥,我们这般般配,怎会缘尽呢?在我惹你生气之前,你不也常跟我说,要与晨儿妹妹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吗?我知道你从不欺瞒于我,我一直都信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好吗朝儿哥哥。
朝儿哥哥,你再不来我可要生你气了。当心我气急嫁给这金陵的小子,让你这辈子都找不到我了。
金陵与京洛太远,明明那么想回去看看你,可偏偏一坐马车颠簸,就要晕厥过去。刚来金陵那会,为了治好这这病症,灌了不少汤药,却还是没有起色,生生在这挨了两年,日夜盼你却也不见你。
托母亲打听你的事,母亲就不乐意,怪言我是痴女,却还是能为我探听一二。很久前就听商贩说慕家小公子愈发江河日下,听说已经很久没出门了。我不信,恳求母亲再多问问,母亲不耐,瞪我两眼就不再理我。
已经见过不少媒人,一会儿张公子,一会李公子的,倒是有个徐卿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是徐员外家的幺儿。我看着他也觉得亲切的紧,就同与你闲谈一般。
他很有趣,总能想到不少好点子,有的时候也是相谈甚欢。他说,我是他挚友,他要与我一块习功课,毕竟要考科举,一定要中第,要做一个比肩父亲的好官。
每每说到这,我都会想到你。他见我整日郁郁寡欢,便答应我如若以后在京城相遇,一定替我提醒你,要来看我。我笑着谢他,也嘱咐他一定沉着应考。
给朝儿哥哥写信怎么能把旁人说那么多。是我思虑不妥,朝儿哥哥一定不要生气,我心里只有一个叫慕言朝的人,是无论如何也装不下旁人的。
没事时我就坐在床边看我种的斑竹。金陵雨水多,我看这窗外空空荡荡,就想到你最爱竹子,于是找了几丛埋了下来。没想到几场雨后,这竹子长得飞快,今年就已经是一片小竹林了。我经常想,你见到这片竹子会很高兴吧。
之前你说竹子“千磨万击还坚劲”,你也要作那般品行高洁正直的人,要作那廉官,管理一方,或是披上盔甲,征战杀伐保家卫国。
我当时年少,哪懂你那雄心壮志,还拿刚刚听夫子讲的“百无一用是书生”揶揄你,你可不就是那书生吗,我乐得哈哈笑,你的脸色沉得能掉下黑灰来。
我爱看你读书,看你穿素色衣裳捧着诗书孜孜不倦地品读,做理解批注。可我只会把好大一块墨水滴在书页上,惹你恼。
那时你一面恼火替我收拾干净,一面又在父子责备我时将我护在身后只管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不让严夫子拿训尺打我手心。你跟夫子说,她小,不懂事,我会指导她的。
从那之后我再也没有任性了,我知道,如果我再犯那样的错,你也会跟着被罚。我不想连累朝儿哥哥。
但是我还是连累了朝儿哥哥。明明是我自己走路不看路,看你不爱说话喜欢逗你,倒着走路,结果被石阶绊住,整个人往湖里栽倒下去。你却一下子就丢掉了你平日里最爱惜的书,使劲把我往前拽了一把,这一借力,倒让自己掉了进去。北方腊月的天气不是闹着玩的,你又摔进结了层薄冰的湖里,我吓得发抖,喉咙里一阵喑哑,连个求救的声音都发不出。你不会水,生生在湖里挨了好一阵子才被过路的仆人大哥捞起来。
看到你被冻的痉挛,失去意识的模样,我吓坏了,眼前一黑就倒了。倒是你,伤寒没好利索就披着个毛裘来看望我,你知不知道你脸色发白,难受地不自主皱着眉,我自责坏了。我本来就没病,还要躺在床上要你这个真正的病人来照顾我。
到我这个“罪魁祸首”家里来,你带了我爱吃的芙蓉酥,还给了我一个红包。我哭着道歉,你还把我轻轻揽进怀里,一下一下地抚着背给我舒气,说“别怕,哥哥保护妹妹天经地义。”你还骗我说腊月里掉眼泪会被年兽抓走,我一下就不敢哭了。你当时还笑着刮了下我的鼻子,说“小花猫。”你笑脸盈盈的模样宛若谪仙,比平时板着脸的模样更加俊朗!
你看你,曾经对我这么好,让我怎么忘得掉。可一年前你为了赶我走还对我冷眼相待,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一直惦记我的神仙哥哥,不多日就顶撞了母亲。不知道她从哪听来的说辞,偏说你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还说年关将近要我离你远些,你身上有晦气,指不准哪天就不久于人世了。
她在胡说些什么?你明明是为了救我才生病的,而且那么冰的湖水,要是我掉下去了肯定病的更严重。你明明是我的的救命恩人,她还这般诋毁你。我忍无可忍就同她吵了起来。最后,我不肯让步,挨了母亲一巴掌,出了门。
本来就是奔着你去的,担心你真的又病重了。结果看到你昏睡不醒,厚重的一层棉被盖在床上平平展展的,几乎没有丝毫起伏,以至于让人差点发现不了下面还躺着一个少年。
我在母亲面前堪堪绷住的眼泪决了堤。我抓着你半盖在棉被下的手,热的发烫,却是瘦的能看到骨头的轮廓。我本意不想哭出声的,但还是把你吵醒了。朝儿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刚醒来的模样,也许是病的迷糊了,又困又恼,但是我竟然觉得你有点高兴。
因为你那一点点高兴,我还侥幸的觉得幸好你没怪我。看到你醒了,我就没那么伤心了,一下子就笑了出来,结果一下子没顺过来气,自己把自己呛了一下,鼻涕泡都出来了,我低下头想找手绢擦一下的,结果看着眼睁睁看着鼻涕滴在你手上……我实在没忍住嗤笑出声,到现在都忘不了你整个人气的脸色泛红还发抖地从牙缝里挤出来一个字——“滚”。
后来我才知道你是那天为我买芙蓉酥在街上吹了冷风才又严重的,我不知道你没听说外面那些传言,只想留下来照顾你。但你无论如何也不松口,一个劲的让我出去。
从小我就知道你最见不得我哭,所以故技重施把自己搞得惨兮兮地央求你让我留下。那时候你注意到我脸颊上泛红的手印,坐起来,轻轻地摸了摸,又把微凉的手背附上来,问我,“疼吗?”
早就不疼了,看着你因为生病发红的眼角,和泛着朦朦水雾的眼睛里透出的温柔神色,鬼使神差地,我扶着床沿站直,吻上了你的眼睛。
仅仅是蜻蜓点水,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坐在外面的石沿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那件事我们都缄口不提,我只是记得直到元宵节,你的病还是没好。都是因为我。
过了几日,我端着熬好的药进来,就听见大夫说你这几日又着凉了,一个病连着一个病的,不容易好,已经落下病根。我想了一下,脸腾地红了,没敢凑过去,把药轻轻放在桌子上就站在院子里反思,追悔莫及。
我只顾着自己,却没注意到你坐起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
我害怕老郎中数落我没照顾好你。明明是我承诺要细心照顾你,就很少让底下的丫鬟仆人插手,没想到我却害得你好不了了。结果你却没有怪罪我的意思,大夫没再说两句就被你打发走了,原来你也不想让老郎中给我难堪。
我就说我母亲说的不对嘛,明明是你因为我才病的,明明我身上才有晦气,明明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落下病根。我的朝儿哥哥这么善良温柔的一个人,他们都不懂,全是他们胡说八道。
我记得我还在除夕那天把我十四年来攒的所有压岁钱都换成了银票,取了一大半,趁你喝过药睡熟夹在你的一本书里,还写了一张纸条,夹在一起。
我不敢再奢求朝儿哥哥还像往常那般待我,那些银钱就当做是我对朝儿哥哥没过好年的补偿好了。都怪我,害得你每过冬月就得风寒。
后来呢,到了我十五岁那一年,常年不在家的父亲回来了,跟母亲一起为我置办及笄礼,母亲说,过了六月初三,我就是大人了。
我不明白怎么样才算是大人了,大人有什么好的,就想要跑去问你。只是这一次母亲无论如何也没有由着我任性了,我被关在家里,课业有父亲请来的夫子教我,那个儿时在你府上教我们诸子百家的那位严老夫子。
老夫子脾气很好,见我整日魂不守舍也再没忍住教育了我一番。他拢了拢胡须说,要是我有惑就要请教夫子,惑而不解是谓惑矣。
我问他,何为情爱?何为相守?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不答,捋了捋胡须转而问我是不是有了心上人。心上人?是心里的人吗?是喜欢的人的意思?
我满脑子都是你。那个儿时教我习字结果见我不专心时用手指弹我脑门的坏哥哥。那个因为我把墨汁沾到衣服上经常板着脸教训我,却又帮我把衣服洗好叠好等我来取的好哥哥。我哭时安慰我,逗我开心后自己也跟着笑起来的朝儿哥哥,以及记忆中那个长烟柳巷尽头一身干净的不染凡尘的翩翩公子……我说,是。
我真的倾心于你那时候的一身书卷气,冷清的气质衬得你宛若神祗。
夫子没有给我答案,我也从那时知道,情爱二字,世上无解。
……
及笄礼那天,我入目之处都不见你的身影。
我原先就猜到你不会来,所以打定主意不要去了。虽说父亲母亲为了我的及笄礼准备了不少,还花大心思把城中最大的酒楼包了下来。但是我不在乎,我只要你能看到我长大成人的模样。
母亲苦口婆心劝我去露个脸。父亲生意不好做我是知道的,所以这一次大办也许就是为了拉拢人脉吧,这么多年我也总算有了些价值。
最后还是盛装打扮了好大一番,下楼四处张望,希望能看到你的身影,人太多了,珠玉帘子在我眼前扫来扫去,我没找到你。接下来的程序我跟失了魂一般被父亲母亲引着跟不少族里的长辈和父亲的朋友一一打了招呼。最后,族里的长老出面,我需要跪在下方等待着他为我赐字。
但是最后还是依了我自己的意思,单字晨,就叫沈晨。我心里暗暗的想,以后,你是我的朝儿哥哥,我是你的晨儿妹妹。多般配。但是那时候你要再过四年才及弱冠,你又会取什么字。
这么隆重的场合,我走神了。长老后来又说了很多,我一直低着头跪着,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是一心想你,还宽慰自己你一定就在某处看着呢,想着,我就把背挺直了些。也许是母亲把我打扮的太好看了,听说第二天全城都知道沈家有一个很漂亮的闺女,说亲的人一下子都涌了进来。
我留意了不少,但是没有人提到你。
我们两家门当户,还是说你家来说亲的被挤到后面去了?我挨个儿问,有慕家来说亲的吗?结果没有。我越想越来气,就抓了一个媒婆的小跟班问,结果他说你身子骨弱,恐怕撑不住多久,全城都知道的事情。我气的厉害,都忘了反驳他。
母亲倒是给我看好了两位公子,一个是知府家的小儿,一个倒是我当时及笄礼的那个酒楼掌柜家的老大。我实在没什么兴趣,驳了母亲的面子,也得罪了父亲。父亲是指望我给他脸上争光的,现在却频频顶撞他,我自小长大没见过他几次,感情也不深,他憋着火气忍了半晌没跟我动手。
没两个月他就因为生意要走了,我看到他硬生生把“不孝女”憋回去的滑稽表情,最后只是指了指我却再没说什么,叮嘱了母亲几句话就上马车走了。
母亲明知道我倾心与你,却还成日里拿那些别家的公子在我面前说道,还指望我移情别恋不成?这世上哪还有人比得上我眉目如画的朝儿哥哥,我的一整颗心自小就放在你身上了,你没还我,我哪还有情给别人的。
到金陵也两年有余了,可现在你却音讯全无。上个月我头疼的厉害,这边的梅雨也淅淅沥沥下个没完,我拉不下脸去找母亲,也不想看大夫,那些大夫总说我有病,不是这病了就是那病了,好像我的脑子也有问题。我懒得听他们胡诌,从那之后也懒得找大夫了,就只有徐卿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总是说起你,总觉得旁人都听的烦了,但是我还是放不下你。
最近醒来发现以前的事情都模糊了不少。我真的很害怕,害怕有一天醒来之后忘了倾心之人的音容笑貌。
这几日睡得昏昏沉沉,每次睡着就是好几个日子,母亲来的更频繁了。我不知道我到底生的什么病,母亲只说让我好好睡,总能治好的。
这几日睡不着,睡着了也是梦魇,吓得我一身冷汗,却又不记得梦见了什么。我便不愿睡了,半夜里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竹虫声响,想起了我们以前的事。
我记得我不情不愿地被母亲拖回家,从那之后我就很少看见你了。
我出门溜到你府上你也常常不在,有的时候被我撞见了你还要以读书为由把我赶走。入秋后我担心你着凉,破天荒地跟母亲学了女红,细细地在每一件我为你挑好的棉褂子还有大氅上面绣上“晨朝”。我们的名字都在一起了,那么,你也会跟我在一起吧。那时我还觉得,生生世世,我都不会离开你。
我隔三差五就偷偷的把东西拿到你府上,有时是衣物,有时是我偷学的母亲做的补汤,或是我在街上遇到了好吃的茶点也会多买点给你带去。
见到你当然欢喜,看到你伏案做批注或是远远地看到你坐在庭院里晒着太阳看书,整个人都披着一层耀眼的光。你总穿着穿着宽袖长袍,几层衣领也理的一丝不苟,长发半披半束,真真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干净地一尘不染,不似世间人。
你总咳嗽,或者是明明是穿薄衫的季节,你身上还是冬日的那几件,不过是去掉了厚实的大氅。我私下里问过你母亲,但是她总是表现出一种悲哀来,她告诉我,你不打算参加科举了。
你怎么会不愿参加科举呢?我认识的慕言朝可是从小就极有抱负的,是想要为民谋福祉造福百姓一身正气的人。你突然不考试了,你的誓言要怎么办?我那时肯定是傻了,怎么会没想到你那么傲骨铮铮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放弃呢,也难怪你那天冲我发了那么大的火。
是我应该抱歉的,但是,如果你有苦衷,为什么不告诉我?
也罢,功名说到底还是身外之物。但其实那天是要向你道别的,记得你说你喜欢阳光,那天我还特地穿着淡黄色的夹袄……此前父亲身边的一个小厮带了封信来,上面说父亲要去长安送锦帛,中途收到信件于是就去巴蜀见个故人,没想到在中途遇到山体滑坡,父亲的马受惊了,父亲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脊梁骨。另一个掌柜跟着继续送货去了。捡回一条命的父亲被送回金陵,这小厮来接我们娘俩去父亲身边。
很久之前父亲在此地落脚,与母亲情投意合,便有了我。后来父亲一直在外奔波,终于把铺子落在金陵后才说要尽早接我们娘俩去团聚。本来也是挂念父亲的,也舍不得你,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我跟母亲忙前忙后把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收拾完了,母亲担心父亲的身子,第二天一大早就走。
我挤了些时间去找你,本意是想要道别的,还有道歉。
芙蓉糕是我跟母亲学了好长时间才学会做的。我是被一个小丫鬟带进屋的,我也没想到我们之间会生分到这种境地。放下糕点,看到你坐在那里面无表情,脸色也比平时白的厉害,我以为你又病了,正要上前探你额头,你却说,“小青,送客。”
我顿住了,你还是慕言朝吗?
我再一开口,就是哭腔,“朝儿哥哥,我是晨儿啊,朝儿哥哥……”我愣在原地,眼看你要起身,我再没有思考一下子扑在你怀里,下一瞬,吻上你的唇。这莫约是我自小做过最大胆的事了。
眼泪顺着流到我的嘴角,但你无动于衷。我再没犹豫,死死搂着你的脖颈,加深了这个吻,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你在发抖。刚触及唇舌,你猛地把我推开了,愠怒的看着我,眼睛都充斥着血丝,明明那么温暖的一个人一开口却冰冷的厉害,“这下够了吗?送客。”
我不可置信,整个人都像跌进了冰窖,手脚冰凉,心脏也疼的发紧,剩下的所有话都被冻结在你比冰还要冷的眼神里。无言片刻,我在眼泪之前先一步夺门而出。
每次想到这里,心都疼的厉害。来金陵的路上我常常昏睡,迷迷糊糊地做梦。梦到你那般失望地看着我,说我毁了你的前途,说你恨我。我时常被惊醒,但不一会又裹着汗湿的衣服躺在晃晃悠悠的车厢里睡了过去。
刚来金陵那一阵我隔三差五就要去看大夫,大夫说我心事太重,又磕到了头,也许脑子里长了什么东西也说不定。我不在乎,只是想要你原谅我。
朝儿哥哥,你让夫人告诉我的话一定是气话吧,你要恨我你早就恨了,怎么会等到我要走了才说。你回信啊朝儿哥哥……
你不愿见我的话我们就写信好不好啊朝儿哥哥……
朝儿哥哥,我好想你……
我死拦着母亲不让她与徐家定亲。看着天气,总觉着该要回暖了,但我好像是愈发昏沉。一次起的早,睁开眼漆黑一片,可我却分明听见了小贩卖早茶的声音。直到母亲来了,看我呆愣着看着天上太阳的方向,狠扑过来紧紧握住我的手,哭着求我,求我再多陪陪她。
这是怎么了?
不过后来我又能勉强看见了,实在不懂为何母亲会红肿着眼睛,问我,还想回洛京吗?
我看着她,仿佛隔着好几层薄布,看不真切。
我又擦了擦眼,还是不行。
我不明白她这是什么意思,但我也深知身体熬不住车程,便摇了摇头,我说,我等朝儿哥哥来就好了。
我感觉母亲好像哭的更厉害了,但我实在没什么力气为她拭去眼泪,看着她欲言又止,我最后说,有的事想说了再告诉我就行。
母亲走后,我看着透过竹林投下到我大片信纸上的斑驳光影,一片片晶莹的光点,在我的纸片上、墨痕上、衣裙上闪烁着。我也看见了自己几近苍白的皮肤和槁枯地夹杂着白丝的发。我能感受到母亲欲言又止时我心下的不安,总觉得是个很不好的消息。我便没刨根问底。
我又困了。
朝儿哥哥,我想见你。
好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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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视角:慕言朝
(二)
见字如晤。
三月十五,致晨儿。
晨儿,我时日无多,如今只能坐在床榻上,一边忍受着母亲的泣不成声,一边又要静下心来想在最后的日子里留信给你。听了我母亲的话之后,你应当不会想再回来了吧。母亲也说过晨儿是个好姑娘,我不置可否。不过走了也好,恨我也好,怨我负了你也罢,我们晨儿以后是要风风光光大嫁的,怎么能跟我这个病秧子纠缠不清。
日前大夫断定我活不出三个月,我实在没力气下床了,就让母亲为我把书柜里的书收拾出来,我想想哪些我要带到地下去,哪些赠给城里的私塾。母亲一听就哭成了泪人,心疼我所以不愿忤逆我的意思,我还有些力气能坐着,看到那些落了灰的册子和书,心里也不是滋味。
我心酸不止却留意到诗经里夹着的一叠纸,我是没有把东西夹书里的习惯的,但是那一瞬却一下子想到你,除了你还有谁能有这样的点子。我没忍住掀开了被子就要下床,结果腿脚发软站不住,一下子跌在地上,哪怕是用爬的,也要看看你为我留下了什么。母亲惊讶于我的执着,赶忙叫来小厮搀着我到桌边。少说也在床上躺了半年有余了,整个人瘦的厉害,但是一想到你,我好像又恢复了原先的力气。我在木桌旁坐下来小心翻看,生怕错过你留给我的任何信息。
怎么会是银钱?你放这么多放在这又是何用意?我第一时间想到的竟是“嫁妆”,没忍住笑了出来,一下子又咳嗽不止。我抽出下面的的纸条,看的出来是你一笔一划写的“对不起,朝儿哥哥”。我木木地拿着纸条跟钱,一时间又有些失望。要是嫁妆该多好。算了,你那时才多大,只会整天嚷嚷着要嫁给我的小丫头,哪懂这些。
算了算时间,大概是我落水那年吧,你是因为我没有过年所以补给我的压岁钱吗?你这个小姑娘是怎么想到给我压岁钱的,我是哥哥啊,哥哥都没给过妹妹压岁钱,怎么能让妹妹给哥哥呢。
今日心情不错,连母亲都惊讶我的饭量突然好了很多。
我告诉母亲,只用把你夹了银钱的那本《诗经》烧给我就行,圣贤书我不想带了,一并送给那些孩子好了,我把我随身带着的长命锁还有两锭银元交给母亲,不管你什么时候来,就把这两样还有你那叠银钱交给你,就说是慕言朝这辈子欠沈晨的,欠的太多了,还不清,剩下的慕言朝下辈子一笔一笔爱回来。我还嘱托母亲要劝你不要嫌我寒酸地只有这两样。你不来也没关系,我都记着的,让我下辈子连本带利一起补偿给你,我的晨儿妹妹。
今日坐的太久,改日我继续写给你。愿晨儿安。
四月初一
晨儿近日安否?
我一觉昏睡了三日,再醒来好像更没力气了。
今日父亲与母亲商讨要定亲为我冲喜。我自是不愿意的,劝母亲说勿要误了别家的好姑娘,我活不到弱冠,总不能让别人家的闺女守寡。又说,既然我生辰快到了,弱冠之年好好办一场冲个喜也是一样的。
这只是与母亲的说辞,我们儿时可是立了誓言,我非晨儿不娶。哪怕是假的,我也不能让别的女子过门。不过晨儿,我亦不会娶你,我们晨儿是要风风光光嫁给一个能给你幸福的男子的,怎么能嫁给我这个短命鬼。
许是父亲的意思,那个我曾掉进去的冰湖里多了几条锦鲤。时不时有仆从搀着我去湖边喂喂鱼,晒太阳,或者带着那本《诗经》看,也不算浑浑噩噩吧。
儿时就有算命先生给我算过命,说我身上有污秽之气,除不掉的,必然活不及弱冠,至于死法,或许是大病一场。而且街坊四邻也是知晓的。你看,我都说了这病根本不怨你,若是当日没有拉你一把,你也要病一次,那我更要心疼。何况日后我也少不了这一劫。
我很庆幸,虽说这场病来的早了,但终究我的晨儿没有伤到分毫。
恨你那话不是我的本意,现在我也很后悔用那种话中伤你,我不恨你,一点都不。知道你要去金陵的消息,我盼着你来找我多说说话,结果你来了,我还要假装演戏赶你走。还有那个吻,我不敢,而且我浑身病气,怕传染给你。
晨儿,我不求你原谅,你在金陵过得好才是对我最大的慰藉。
沈晨,我爱你都爱不够,怎会厌恶你。
四月既望
问晨儿安。近日多雨,我的身体也日况俞下,我想多给你说点话,哪怕这些信永远也寄不到你那去。
这些天我总梦见你,梦见我们儿时在一块嬉闹玩耍,我很想亲近你,但是总也忘不了算命先生的话,我怕我连累你。几日梦醒我都不自觉带着笑,晨儿,我自己都没想到竟然能频频梦见你。
昨晚我梦到你的及笄礼了,我知道你最希望我去,所以我就去了,只是瞒着你。那日你身着红色衣裙,头发挽着,佩戴着珠玉配饰,美得不可方物。我也在家试穿了很多次专门赶做出来的大红色衣袍,假装那是我们的成婚典礼。只是犹豫再三,我只穿了平时的素色衣裳观了礼。
但是那时我病好不透,还带着病根,站久了就冒虚汗,豆大的汗水渗入我的中衣里,勉强看完礼,回到家就又病了一场。那之后你来府里找我,我让母亲说我不在家来搪塞你,我不想你看到我病弱的样子,我只想做那个能时时刻刻保护你的朝儿哥哥。
结果昨晚做梦,还梦见那时的你盖着喜帕跟穿着大红婚袍的我拿着牵红,耳畔是唢呐锣鼓的余响,我们一同跪着拜谢天地父母和彼此……果然,那种场景只会存在于梦中。那个我宁愿沉睡不醒的梦。
四月二十
今日母亲在街上替我抓药时见有徽商带了芙蓉糕来卖,就买了好些回来。看到那些糕点,我一下子就想到了你走那天给我带来的那份。你走过我捻起来吃了不少,嘴里都是你的味道。
你自小是顽劣的性子,念书时不专心,反倒在书页上画我的肖像。夫子总说要你拿我当榜样,觉得我每每都专心致志,你也深以为然。但是那时候我们一起在我府上听讲,我虽挺胸抬头听夫子讲学,但在意的只是你。
你在树上到处写我的名字,又画我的画像,把墨蹭到外裳上是常有的事。我面上不喜,让你先脱掉外裳跑一身汗再回家,告诉你母亲说你太热才把外裳脱下来不小心忘在我府上的。等过几日来,把干干净净的衣裳带回去。
我说那是我府上的丫鬟给你洗的,你还嘻嘻地笑,夸奖那些丫鬟们干活干的细致,竟然一点都看不出来油墨的痕迹,还要赏她们点碎银。
你明明猜到是我拿皂角一下下搓洗的,还故意说那般话来气我。等我生气了你又好言好语哄我,乐此不疲。
晨儿,我不知你去金陵还有没有好好习字念书,还有没有为别的男子做过芙蓉糕。
晨儿手艺很好,比母亲买来的糕点好吃很多,可惜我自知没命吃到了。
我将不久于人世,还望晨儿不要难过。
四月廿五
几日来日头长了,我精神久违这般好。母亲看我好似好转不少,又请来了大夫,看到大夫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大概知道这是回光返照吧。最后的日子里,我还是只想跟你说说话。
你看看,我又傻了,我这分明是自言自语,哪叫同你说话。
晨儿放心,我要是死了,在这边转悠转悠就去金陵看看你,同你说说话,梦里也行。我会进到你梦里跟你玩闹,不过梦醒之后,你也就忘了我罢,那时,我也没有什么挂念了,我会保佑你,我们晨儿一定要长命百岁儿孙满堂。
晨儿,你总把心悦我挂在嘴边,还毫不掩饰地说我是你的心上人。我总冷脸待你,你还腆着脸面凑上来,时不时地还埋怨我没有说过喜欢你。那时我怎么说来着,哦对,我说我不说谎,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但其实那句就是谎话。
对不起晨儿,我一直都在骗你,我希望你离我远远的,再也别回来了,下辈子,我好好待你。晨儿,我也心悦亻
(后:四月廿五,慕言朝吐血病故,信未完而终。不日大风,放置在灵堂的书信和《诗经》被吹下的火星引燃,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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