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白髭文》原文背景

康熙二十六年(1687)，人称“考场钉子户”“万年落榜生”的蒲松龄在丁酉科再次落第。在准备远赴济南参加考试出门前，当他对着镜子收拾自己的时候，偶然发现自己已经专门拔过的胡子，又有几根白的冒出来了。于是心中大生感喟，回淄川后写下了这篇肯定会流传千古的趣文。

<以下内容图文无关>

原文

年来白髭，岁添一茎，钳去复生。丁卯秋自稷门铩羽归，揽镜怆然，弥增感愤，因为文以责之。其词曰：

“嗟汝白髭，何其不通! 拳拳在颊，蚕丝相似；皓皓沾喙，鱼刺还同。能化妍而为丑，能使少而为翁。取憎于鸳鸯队里，见笑于佻挞场中。官有汝则致恶于大僚，士有汝则取厌于文宗。冯唐于焉淹蹇，颜驷因而飘蓬。嗟汝白髭兮胡不情?汝宜依宰相，汝宜附公卿，勋名已立，尚不汝惊。我方抱苦业，对寒灯，望北阙，志南溟；尔乃今年一本，明岁一茎，其来滚滚，其出营营，如褦襶之客，别去复来，似荒芜之草，铲尽犹生，抑何颜之厚而不一颓也?”

责已嗒然，隐几而卧。彷佛有素衣丈夫逡巡入梦曰：“我髭神也。闻子诟怨，愿进一言。乘时邓禹，弃绣终军，年方弱冠，置身青云，我犹未至，彼已轶群，我之既生，彼为元勋。白头宰相，世所常闻，抑亦何恶于我焉?子乃蹉跎岁月，四十无闻，人脱白纻，子尚青衿，不面目之自觍，而何怨我之纷纷也?且我之为人髭也：或称美于天子，或见拂于贵官，煽摇则万丝飘领，掀动则满座承颜，黑固炫美，白亦壮观，人美如玉，我贵如兰。自为子髭，乃殊不然：朝沾糜粥，暮挫煤烟，呻吟五夜，既断犹拈，冬受布被之折，夏为暑汗之沾。为子髭者，不亦难乎!我不怨子，子胡怨我为?” 予闻其言，痴若木偶，不敢出声。欲加夷族，削鬄如僧，翕然自顾，是何情形?欲求乌法，强使变更，根如虮集，丑态弥增。 俛首沉思，而得一谋，于是忿然作色而言曰：“咄!汝髭!我所以畏汝者，尚有非望之心焉耳。今将投毛锥，焚竹笥，匣碎琉璃，床敲翡翠，既无上官之逢迎，又无少妇之可媚，我亦何求于汝哉!” 其人逡巡将别，瞠目若怼，但拱手曰：“凭子，凭子!”先生豁然而醒，捻髭而视，数茎挺然，犹含怒意。

译文

你这堆讨厌的白胡子，可是真不像话。你像蚕丝似的，成团的在人面颊上安家；又像白白的鱼刺一样，一绺一绺的刮拉着人的嘴巴。你能将人的美貌化为丑陋，你把美少年变成了糟老头。你让人显得老气横秋，从此无法再像年轻人一样恣意谈情说爱，也无法再在狐朋狗友堆里嬉打欢闹。做官的人若有了你，就在上司跟前不受待见；读书取士的人若有了你，就在学官那里倍受冷遇。冯唐长了胡子，到头只能做个护卫郞。颜驷有了你，一生郁郁不得志。你这个讨厌的白胡子，怎么一点也不通人情？你最好去找那些宰相和公卿，他们已经功成名就，看到你长出来也不会介意。你来找我干嘛呢，没看到我这还在每晚寂对寒灯临窗苦读，渴望着能到那北方皇宫参加殿试，将来金榜题名出人头地呢吗？你看看你，今年悄悄长一根，明年滚滚长出一大片的，像个不晓事理的客人，赶走了又回来；又像那铲除不尽的野草，长起来一茬又一茬。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呢？

骂完他我还心有懊恼，带着气我就在卧榻上睡着了。梦里有个一身白色衣服的男子，走过来很恭敬地跟我说道：“我是胡须之神。我听见你骂我们的话了，请允许我也说一句。当年邓禹，仅仅弱冠的年纪，就脱下锦衣绣服，戎马从军。我还没找到他呢，他就成了傲视众人的大将军。等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就成了王侯将相了。当了宰相白了头，这都是很正常的现象。您又怎么能怪我呢？先生您，蹉跎岁月，这都四十岁了，还一事无成。人家跟你一起读书了，早都脱去了白麻布衣，换上了绫罗绸缎，你还穿着秀才的长衫。你不自己照镜子看看，反而对我发一堆牢骚和抱怨？再说了，我在别人身上也是胡子。他们有的人被天子称赞不已，有的被达官显贵每天精心收拾。在他们身上，我被扇子煽动时迎风飞舞飘拂衣领，偶尔撩起来或者捋一捋，也都被满座高朋赞美不已。黑色固然好看，但白色也非常壮观。人若美如玉，我便贵如兰。但是自打我到了你这成了你的胡须，一切都变了。我早上要粘你早饭的粥渣，晚上还要挨你看书点的油灯的烟熏。你夜夜拈着我吟诵诗书遣词造句，都已经断了，你还搓着我不放。冬天你那冷被褥把我折断，夏天还要被你的臭汗熏。我做你的胡子才是够艰难。我还没怨你呢，你到先怨起我来了？”

我听了他的对答，似乎也颇有道理，于是顿时呆若木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好。若是干脆夷灭它九族，像和尚那样剃个光头，不知道会是何等模样。若是找点乌发药，把它染黑，到时候根部又长白色的来，像一群白色的虮子一样，估计会更丑。

低头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一个妙计。于是我做出很生气的样子对他说道：“咄！你这个不通情理的白胡子！我之所以还对你敬之畏之，还不是因为我觉得还有些事还得指望你。我今天就把我那订书的毛锥子、装书的竹笥子都扔了，把我装首饰的琉璃匣子、睡觉的翡翠床都给砸了，我以后既不需要再逢迎上官，也不要去讨好美女丽人，我还有什么有求于你的？那我也没必要再对你恭敬客气了！“

那个胡须之神听了我的话，退后了两步，瞪着一双眼生气的瞅着我，拱起手来说道：“你随便！你随便！”。

这时我突然醒来，才发现这是一场梦。我下意识的捻了捻我的胡须，发现有几根白胡子格外挺拔，好像还在生我的气呢！

作者的话

哎。这么好的东西，网上连个好的翻译都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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