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的春天

抬头能看见海鸟的飞影映在海面，就说明鳍成熟了。

收获季节时，农夫们把自己套进一年来织成的氧气苞里，小心翼翼地探出壳，便望见鳍‍树林把海床衬得碧绿，郁郁葱葱的光浮动在四周。

农夫们游至傍晚，氧气苞几近脱落，他们是特意等到这个时候的，毕竟氧气苞无法靠自己解开，带着它的话也摘不了果子。

鳍果长在鳍树的枝杈间，花瓣似地簇拥成一把蓬蓬的伞。果子晶莹地反射着透过海水的阳光，像星星。

他们飞快衔下鳍‍果，果找到归宿般附着在身上，粉嫩的肉质在四肢上逐渐变得色泽饱满，鳍果的蒂和手臂的肌肉组织连接起来。

农夫借氧气苞脱落时喷薄的气泡猛然跃出水面，那是他们今年第一次出海，飞鱼般滑翔，蜻蜓似的着在海面，又腾起，就像水晶做的波浪。

到时已是次日，农夫们时隔一年又沐浴在晨曦中，陆地就在前方，春的颜色就在眼前。

唯见，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完。

二、分手的阻力

分手吧，手续已经办好了。”

他一脸困惑与无助。

“因为我忘记你了。”我补充道。

“可我还记得啊！”他每个音节都是固执。

“那你就还爱着我吧。”我说，“反正我坚持不下去了，让我和一个无感的人生活…”

他看了我很久，缄默是毒药，而我难以自拔于毒潭。

尴尬盈满了空气，我的脑包络一阵绞痛，大概是本能在告诫我不要离开他，但我总归坚持不住了。

电路在灼烧，火花奔腾。

“手续…在哪呢…”他吃力说道。

我讶异他竟接受了，不过好在算是解脱。

但是，手续不在我的记忆体里？

他眉心放出投影，那就是解约合同。

“我办过了，两次，和你一起。”

完。

三、记忆模点

记忆模点涤荡在我的大脑软体内。

我来回检索，企图在繁杂的模点‍中找到和旧世界有关的光景，可不一会，疲劳感就海啸般席卷而来。

这不像模点‍对人脑的冲击，模点‍不会阻隔软体内的思维活动。

旧世界——这个词汇反复跃动，它到底去哪儿了呢？

疲劳感让我昏昏沉沉，好像要把我的思维扯进一个虚拟空间，像个监狱。

思维在坠落。

等等，疲劳感的行为？

脑海中恍然划过一个疯狂的念头，莫非这是模点‍的坍缩吗？由记忆标点组成的句子坍缩为语意……

旧世界到底经历了什么？

恍惚中，我看到模点‍聚成数据风暴，而我在风暴眼中飘零。

完。

四、旧影

街对面的人影在变大吗？可我总觉得他在离我而去，似乎是街道在走着，又似乎是他在后退。

“爸！”我喊出了声，那一定是他，即使六岁起他就失踪了，面容也被时间磨损，但只要他教我蹒跚学步，给我做木飞机，为我遮风挡雨的日子——只要这些记忆还在，爸就一直在。

我吃力地奔跑，身子越来越重，空气都在施予我强烈的压迫感，我渐渐抬不起脚了，再望去，却见他如大树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没去了，隐入这迷离幻境。

……

我挣扎着醒来，嵌入大脑皮质层的虚拟场景构建仪完好无损，我的大脑却仿佛被挤压了般难受和窒息。

不够，还不够，这样还不足让我触及那个身影……

她六年前便死去了，而我甚至无法构建她的形象，只能替换到她的视角追寻什么，但我知道，我所求的一直在这里……

女儿……

我再次进入虚拟幻境，我还会是女儿，还会追寻自己，但我知道，我追求的，一直就在那。

完。

五、泉眼

婴孩是最爱泡温泉的。

这泉里没有水，有的只是时间的波澜在真空里泛滥。

婴孩向下望去，那里是泉眼，它一直很好奇泉眼，那是个什么呢？黑洞洞的眼睛周围旋转着一圈气体，靠近就感受到婴孩高烧时的温度。

婴孩有些不敢靠近泉眼，它附近的时空异常排列，就连时间这种泉水也被扭曲，空间更是。婴孩小心翼翼地伸手凑近，时间在四处流动，空间反而只有一个方向，拉扯着婴孩的小手，往泉眼的更中心的没去。

婴孩的手马上逃逸了，本能地逃逸，毕竟速度就是婴孩的身躯。

婴孩有些恼怒了，时间泉水随它的情绪愈发湍急，转瞬间寰宇灰飞烟灭，又在一个点中寂静地重生。

温泉开玩笑似的又回来了，婴孩还是感念这里的温度，它由里到外的十一层皮肤也又一次焕发生机。

婴孩还是感念温泉的温度的，不过这温度会冷却么？

完。

六、望乡

拉格朗日点之上的博物馆像死神的眼睛，凝视着辽远的深空。

李呆愣在阳台上，那是唯一能被太阳光抚慰的地方，其余都被黑暗吞没。

无数来来往往的弹射机械波在穿行，它们飞进深不见底的黑夜里，不知有几个能回来，李也仅能透过太空盔瞥见振动机电源的微光。

不知何时，那些机械波才能搜索到故乡存在过的证明，然后传回博物馆。

李等了太久太久，他的心脏和辅助电子芯都在被时间腐蚀，明天的阳光随时不会来临。

“第521008光时，无果。”李记录道，随后望向深空。

依旧的不可捉摸，依旧的望而不及，依旧的，寂静无声。

完。

七、遗忘的样子

亚纪子走在银杏叶铺满的小径，像突如其来的夏雨般柔和。

小径是看不到尽头的，我缓缓地跟在她后面，和煦的日光绵绵地从我们身旁流过。

‍亚纪子的头发花白了，像雪一样，在阳光的缝隙里显出时光的样子。

她对我说：“这一年又快过去了。”

我感到她布满皱纹的手在安抚我的合金身体，记忆体在这时扬起一丝温度，那是我仅有的为人的象征了。

亚纪子总是笑着，仿佛她的笑即是凝滞在时间里的胶片。

“我们过去的日子就在路的那头，”她遥望远远的起点，“我们依偎的最后在那里。”她又凝视远远的尽头。

“只是你在这里罢了。”亚纪子说。

我看见金黄色点缀着的路面，那是秋天的面容，尽头处却只能望见灰蒙蒙的白，就仿佛冬天就从那里而来。

所以‍亚纪子去不得那边，是因为我在这里。

但为什么呢？我只是被安置在这幅身体的记忆模板。

亚纪子心爱的那个人应该在旧岁的日子里去了，只有他的记忆体被储存在了我的脑腔。

但我记不得过去里，我们度过的往往。

她依旧看着我微笑。

亚纪子牵起我的手，她的手像静谧的时光，温润进我的脑海。

完。

八、无尽的谎言

在此祈求您，主，掩饰天境外的邪恶吧，把那个残酷的地狱遮蔽，无数艘天境探索飞船都陨落其中，悉数被告知天境之范围有限。而主，愿您隐藏高墙，施舍得一虚假之安寝，否然心灰，继而意冷，无力发展，无力探索，文明止步，将死于长河。

焚书于天境之墙，以天境之边缘这呐喊，委以幻象隐蔽天境界限，莫使无期盼于明日，其时亦有天境探索者，投身黑暗者，寻觅星辰者，追光者也。

主序星计算机在运行。

……

布道师号又飞越了410光年，这漫长的岁月里，只有微妙的希望在支撑宇航员，他们希望能到达那永恒，他们还记得先驱争论的议题——上帝的辖区是地球这个人类栖息地还是整个宇宙？

人类抱着对宇宙的宗教信仰，走了这么远了。

通过一段路程时，他们检测到场异常，但那之后仍有无尽的太空。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