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愈发风起云涌,小门小户的百姓都发觉,风雨欲来。高高宫墙里的承化帝,把西羌使臣们关押下来后,独自一人走在后宫里,最后停留在未央...
京城愈发风起云涌,小门小户的百姓都发觉,风雨欲来。
高高宫墙里的承化帝,把西羌使臣们关押下来后,独自一人走在后宫里,最后停留在未央宫前。
他仰头看着这墨底鎏金的大字,沉冷的脸上难得露出笑容来。
许久后,他移开目光,眼里恢复了冷漠。
想起京城那个人人追捧的武将,承化帝唇角微扯,对着暮黑色的天际久久出神。
半晌,他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讥讽来,喃喃自语道:“也不知这等英才,上天妒不妒。”
【22】
第二天清早,家家户户都起得很早。
厨娘下了饺子,我一大早就爬起来,赶在早膳前串门拜年。
谢琅焦急地拉住我问东问西,确认我昨晚无事才把我松开。
我回了府,就见百姓们都来拜访我爹,送年货或者说喜话。
仅一夜过去,我爹在皇宫勇敢救驾的事,就得到了全城百姓的赞扬。
我爹娘打发了百姓就闭门不出,一边吃着早膳,一边不忘看着挖土进度。
就连温姨娘都出来帮忙,同心协力开辟新花园。
府里的积雪融化,土地变得松软。我瞧着,花园没开辟多少,地洞倒是挖得挺深。
外面街上突然传来匆忙的熙攘声。
府里小厮去外面探听消息,没多久他就一脸惊慌地跑过来,喊道:“不好了!清早宫里传出消息,有宫女在皇宫一隅发现了皇子的尸体!”
“什么?!”我嘴里的饺子掉在桌上,心里突然就慌了:“是谁?!”
我爹瞬间拧眉,他挥手示意挖土的工人退下,转身往大门走。
还没来得及把门打开,一对穿着盔甲的禁卫军就突然闯了进来,迅速分散堵在门口。
御前侍卫大步走来,拔剑指向我,“奉陛下之命,押送嫌疑犯进宫!”
我爹上前一步拦在我身前,怒声:“这是为何?!”
我被眼前的突变惊住,“我?!”
几个侍卫闪身而来,把我爹挡在一边,御前侍卫不由分说把我押注,拧着我的胳膊往外走,“三殿下的尸体于昨晚宴席散后,被宫女在墙角发现,陛下气苦怒交加,命我等将荀姑娘缉拿,还望荀姑娘配合一下。”
“三殿下死了跟我女儿有什么关系!”我爹跟侍卫打成一片,整个花园飞沙走石。因为臣子不能杀禁卫军,否则罪加一等,所以他只能一边憋屈地防守,一边怒吼:“放开她!”
我娘被拦着动不了,她的脖子被架着一柄剑,哀切地挣扎着:“阿禾一直都与我在一起,怎会去杀三殿下?”
“燕景淮?”听到不是燕长瑾,我心里默默松了口气,却又在同一瞬间提了起来,努力解释:“不可能是我!我在西羌刺客作乱时还救了他,而且我非常喜欢云妃娘娘,万万不可能杀了殿下!”
御前侍卫不顾我的挣扎,铁面无情地把我押送出府,往门口的牢车上送。
我挣扎的厉害,他使了劲,冷声道:“三殿下尸体旁没有脚印,说明杀人者武功极高,而他身下压着红剑穗,铁证凿凿,荀姑娘还是莫要狡辩了!”
什么?红剑穗!
我下意识看向腰间,发现木剑尾端的红剑穗不翼而飞!
我心里咯噔一声,直接忘记了挣扎。
怎么会这样!
因为我没了反抗,御前侍卫直接把我丢进牢车,啪的一声锁上笼子铁链。
我跌坐在冷冰冰的板车上,又急忙爬起来,抓住栏杆,颤抖着声音试图解释:“真的不是我!我散了宴席之后就没跟他单独呆在一起过……”
牢车已经缓缓驶动。
我爹沉着脸,发狠打倒一片侍卫,额头隐有青筋暴起:“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可任我爹怎么打,他都始终够不着我的笼子。
这次的禁卫军人数充足,一波倒下又有一波新的补充上来,源源不断,铆足了劲把所有人拦在府里。
就连隔壁长宁侯府都被禁卫军拦着。
整条街都是寂静一片,显然能帮得上忙的豪门权贵都已被支开或者看守住。
没有任何的救兵。
我滑坐在地,浑身冰冷,闭上了眼睛。
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是冲着将军府、冲着我来的。
我不再费力气,努力让自己冷静,思考着昨晚国宴的始末。
燕景淮把木剑还给我时,红剑穗明明还在的。
我回了府,就把木剑放在了身边,不会有人碰到。
所以,红剑穗丢的时间,应该就在离开皇宫的路上。
而那个时间段,正好大家都在出宫,挤来挤去,鱼龙混杂,不知道有什么妖魔鬼怪近了我的身。
我思绪翻飞间,牢车已经到了宫门口。
御前侍卫押着我下车进宫。
哪怕做好了心里准备,我依然感觉腿软,走了几步差点摔倒。
一路无人,燕长瑾似乎被支开了,毫无踪迹。
我沉默着步行到乾清宫。
内侍低着头给我打开门,声音很弱:“荀姑娘,陛下在里边等着了。”
御前侍卫不松手,押送着我进去。
乾清宫的气氛是肉眼可见的低沉,一排排的禁卫军站在两侧,像是布满机关的监牢,让人插翅难飞。
承化帝幽深锋锐的目光,像是鹰隼般戳在我身上。
我走到乾清宫最中央,被摁着跪下来。
寂静,沉默,空气沉闷而冰冷。
我顶着压力,一声不吭。
皇上紧紧盯着我,良久后终于开口:“荀姑娘,你可知罪?”
既然他开门见山,我也不兜圈子,不卑不亢道:“三殿下之死一案,我荀念禾不认!”
“朕也很喜欢你,此事朕也不愿意相信。”他早有预料般,挥手示意内侍拿出一件东西给我看,冷声道:“但朕的儿子死了,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抬眼,赫然看到,内饰手上拿着燕长瑾送我的剑穗。
我的眼眶忽然就是一热。
燕长瑾,你不是不会让我出事吗?现在你在哪!
承化帝沉声道:“你可有不服?”
我努力让自己镇定,道:“臣女认为此事蹊跷颇多,首先三殿下死亡时,臣女一定在场吗?其次,臣女当时救了三殿下,不可能事后又去杀他。最后……”
“放肆!”承化帝已然不耐烦,嘭的一声拍了下龙椅,整个乾清宫都是一静,“你已是戴罪之身,现在又在强词夺理,按我朝律令,有罪不认者,罪加一等!”
“来人!”他不等我反应,迅疾地命令道:“赐鸩酒!”
我猛地仰起头,无可置信地盯着内侍捧着一杯乌黑的酒盏过来。
承化帝沉沉盯着我:“希望你好自为之,不要让朕使用狱卒的手段!”
这么迅速,根本就是想强行逼供,直接要了我的命!
我整个人从头凉到脚,想到府里还在跟一群侍卫苦战的爹爹,又气又怒地挣扎起来。
御前侍卫用力按住我,不让我动弹。
前所未有的愤怒包绕着我,我忘记了死亡的威胁,愤怒地大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朝堂有如此帝王,大缙……”
御前侍卫猛地拔刀,贴着我的脖颈擦了擦。
我强行住了嘴,狠狠瞪着眼神阴狠的承化帝。
——朝堂有如此帝王,大缙将亡。
内侍垂着眼,把毒酒托盘往我眼前送了送。
我死死瞪着漆黑的毒酒,看到酒面倒映出我自己一动不动的影子。
其实燕景淮之死,凶手很明显,不是吗?
一个能对自己儿子下手的帝王,他凭什么坐在这高高的位置上!
云妃娘娘到现在都毫无音信传出,不是被幽禁就是被昏迷了。她若知道了自己拉扯大的病弱儿子,到头来不是死于病症,反倒是被他亲爹杀死,云妃该有多难过啊。
内侍不做声地把毒酒递了递,皮笑肉不笑:“荀姑娘,该上路了。”
我的鼻尖开始发酸。
我若死了,那些关爱我的人,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我还没成为女将军,还没能救下水深火热的百姓,我怎么能死得这么冤枉!
我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背后突然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是砰砰乓乓打架的声音。
我一愣,还没回头,就见一只手臂猛的拂开毒酒。
精致的酒盏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浓黑的鸩酒撒了一地,飘出苦涩的味道。
内侍看到来者的脸色,吓得后退一步,“殿殿殿殿下……”
承化帝气急地站起,怒吼:“燕长瑾,你当真是我的好儿子!”
我错愕抬眼,看到的是燕长瑾紧绷着的白皙的下颌。
他踹开御前侍卫,伸手把我拉起来,精致的脸上却是滔天的怒意。本就冷白的肤色加上阴沉的眼神,让他显得像个来索命的少年修罗。
燕长瑾给我拍了拍膝盖的灰土,上前一步拦在我身前。他冷冷与承化帝对视,紧绷的声音压抑着愤怒的颤意:“皇上,颠倒黑白,强行逼罪,这就是您的担当和手段?!”
竟是连一声“父皇”都不愿叫。
“燕长瑾!”承化帝深深喘口气,阴冷地盯了他一会,气极反笑:“没想到咱们燕家又出了个跟朕一样的深情种?”
燕长瑾扯了下唇,讥讽道:“谁杀了三弟,您不是最有数吗?若您真要找替罪羊,那冲我来好了。三弟是我杀的,您满意了?”
他这个态度更加激怒承化帝。
承化帝猛一拂袖,眼神沉得吓人:“既然如此,来人!上鞭刑!”
御前侍卫冲燕长瑾抱拳,缓缓拿出一条带刺的粗鞭。
承化帝眼角发红,已然失了理智,怒吼:“打!给朕打!他不是要顶罪吗?给朕狠狠地打!”
燕长瑾讥诮扯唇,走到乾清宫门口石阶上,道:“奉陪到底。”
我被这转折弄得震惊,见他当真准备受罚,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急忙去拉他:“燕长瑾,不要这样,你别替我受罚。”
燕长瑾摸了摸我的头发,垂眼一笑,“没事,死不了人。”
他抬起眼,在我死死拉扯中,缓缓跪在了石阶上。
我身子抖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内侍把我驱赶到一旁,御前侍卫扬起刺鞭,划破空气,狠狠落下。
啪的一声。
燕长瑾身子一抖,咬牙不吭声。
紧接而来的又是啪的一声。
承化帝扯唇,露出扭曲的笑:“给朕打!打够五十下!”
五十下!
我眼前一黑。
军中汉子都不一定扛得住五十下,这辫子如此粗,还有刺,打五十下差不多能要人一条命。
我心头疼的滴血,推开内侍,跪在燕长瑾旁边,向皇上求道:“陛下,这事因我而起,我替他抗二十五下!”
承化帝还没说话,我就听见背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我呆愣地回头,看到谢琅一脸杀气地闯过层层侍卫奔过来。看到我后,他眼睛一亮,扑过来拽我胳膊:“阿禾,快走!”
我没有反应,只听着旁边的声音。
一下下鞭声不断,刺耳极了。
燕长瑾的背后渗出血来。他压抑着喘息,面色苍白,毫无血色。
我被他拖着,一个激灵挣扎起来,沙哑道:“燕长瑾,还有燕长瑾!”
谢琅狠狠拽着我,艰难地摇头,一双清亮的黑眸全是不忍:“阿禾,你还不懂吗,他作为皇上除外,最尊贵的太子身份替你抗罪,已经是能保你平安的唯一办法。你若不想他努力白费,就赶紧跟我走!”
燕长瑾慢慢回头,强装无事地笑了下,“是我让他来的。”
他声音艰涩,却又奇异的温柔,一字一句道:“我保你平安回家。”
我怔怔地看着他受着鞭刑,怔怔地看着承化帝阴沉地盯着他,怔怔地看着堂堂太子被光明正大地侮辱,脑海里的一根弦瞬间绷紧,面临断裂。
连绵不断的鞭打声,让我忍不住掐紧掌心。
谢琅拖着我走远,没人敢拦。
见我盯着燕长瑾不放,他苦笑一声:“阿禾,假装看不到这一幕,是你能留给他的最大的脸面。”
最大的脸面。
我垂下眼,任由他拖着我回到将军府。
见我回来,禁卫军迅速撤走。
谢琅重重吐口气,跌坐在将军府门口,高束的马尾都拉耸下来。
我爹一身血跑出来,看到我站在门口,脚步一顿,声音沙哑地喊:“阿禾,阿禾!”
我低下头,对着空空如也的木剑尾端失神。
燕长瑾背上的鲜红还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承化帝死死盯着他的画面成了我挥之不去的阴影。他明明已经疼到支撑不住,却还笑着对我说——我保你平安回家。
我捂住眼睛,生平第一次,在大街上放声大哭。
我是平安回家了,可他呢。
我要保护的他,就这么跪在我誓死守护的土地上,生生折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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