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风动草

果然，第二天早膳后，太后娘娘留下了我。

太后娘娘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身侧。然后，她朝跪坐在一旁的一位阿媪点了点头。

阿媪转动身子，双手伏地行礼：“婢子见过王妃娘娘。”

“这是周媪，你也知道我性子弱，所以宫中事务多得她帮我处理。恒儿小时候，也多得她帮我照顾。”

我连忙伸出手去，虚抬了一下：“阿媪起。”

周媪又伏了伏身子，直身跪坐在了一边。

太后娘娘拍了拍我的手：”周媪毕竟身份不便，好孩子，幸亏你嫁来代地，以后这宫内的事务就交给你了。我听迎亲的他们说了，你是个能干的孩子，你一定能替恒儿打理好这内宫的。“

”母后谬赞了。我年轻见识薄，恐怕不能胜任，还请母后继续操劳些。我从旁帮母后做些粗陋需劳动身体之事。“我欲起身，被太后娘娘拉住了。

”好孩子，不用推辞了。交给你我放心，恒儿也放心，你听我的。有不明白的遣人来问周媪。“

”诺，那儿臣就暂受命了。“

”王后娘娘饮些热浆可好？“，姬启问。

”可。“

我慢慢啜饮着，”如何？清楚了吗？"

“这个周媪和妾身身世相仿，出嫁后不久，夫君离世，后入宫服侍太后娘娘至今。性子据传和太后娘娘一样宽厚温和，不喜张扬。不过，看如今这宫内一切有序，应不仅是柔懦之人。”姬启说着。

“嗯，我明白了。王爷呢？”

“说是朝会后去了宫内设的马场。”

“好的，我知道了。”

喝完热浆，我和姬启商议着明日见府内各执事时需过问之事。

临近午时，太后娘娘遣人来：“娘娘请王和王后自便即可，不必去用膳了。”

太后宫传话之人刚刚离开，代王也遣人来传话：“王妃用膳不用等王了，王说等晚膳时一起用。”

我笑着听完，看向姬启：“阿启，那我们用膳吧！”

晚膳时，代王极快进完了膳食。虽礼仪周全，但未免速度太快。

然后，代王两眼盯着我的食箸，从它夹起食物到它送食物进入我口内。

我只好放下食箸暂停进食。

“王……。”

“喊我阿恒。”

“好的，阿恒”，我看对面的少年脸上露出了笑容，“可是有事要对我说？”

“你，吃饱了吗？”

“没有。“

”您盯着臣妾，臣妾……。”

对面的少年笑着挠了挠头,“那你吃吧。”

进食完毕，我净手，然后看向代王：“您说？”

代王带我出了宫。

出宫后，在几棵杨柳树下，代王指着正被人牵着的两匹马问：“听说你会骑马，是吗？”

我点了点头。

代王像个孩子似的跳了一下。

“你骑那匹枣红马好吗？我白日试过，性子温顺跑起来速度又快。”

“好的，谢谢你。费心了。”我含笑看向代王。

代王又孩子气的摸了摸头笑着说：“带你去个地方，骑马去更合适。”

我翻身上马，看到我的姿势，代王赞许地点了点头。

我毕竟出身将家，入宫后，也从未像其他吕氏女一样视骑射为粗鲁之事，读书之余，我还是会尽力练习骑射。幸而，汉立后，无论是先皇高祖还是吕太后娘娘都在宫内设置了骑射之场，以供宫内子弟骑射。只是，如今去的人日日减少而已。但人少对我反而是好事，我可以更方便出入，而不必有太多避讳。

代王也翻身上马，我们纵缰，让马匹在夜风里奔跑起来。

我们身后，阿元和一队亲卫也上马，紧跟而上。

秋夜地风扑在我的脸上，从我耳边迅疾而过。此时的夜风是有些寒凉的，骑在马上，夜风更是如水般浸透过皮肤，但这寒凉却像让躯体和灵魂也像被水清洗般清爽起来。

我觉得内心极畅快，这是宫内骑马绕着马场跑所不能有的感觉，我不禁轻夹马腹，让马跑得更快些。

看我的马加速，代王大笑两声，也催马赶了上来。

而这时，两匹马似乎也起了争胜之心，不待再催促便你追我赶跑动起来。

像两道风穿行在这秋风夜里。

我们停下的地方是一片草地，只有一片草蔓延在这银白色的月光下。

但这草却无疑是长势极好的，现在北方的草多变的半枯黄起来，而这些草却多还是青翠的绿色，有些只是草尖处变黄，如果在日光下应是金色的，在这月光下则呈现出淡银色，像是月光长在了草尖上。

我往前走进草地里，又蹲下摸着草叶的尖部。

代王冲身后摆了摆手，阿元和近卫们都未再靠近。

代王走过来，拉起我的手，慢慢在草中往前走。一片绿色的海在眼前铺展荡漾开来。

来到一棵独立在草丛中的树下，代王掏出手巾铺在一块树下的石头上，放我坐下。

代王在我面前蹲下身来，看着我的眼睛：“这里只有草，春天时有花，很漂亮，但时间很短现在没有。只有草，你喜欢吗？”

我点了点头，我喜欢，是真的喜欢。

看出了我未出口的真意，代王笑起来。

代王的眼睛是眼神很“定”的那种眼睛，虽然年少，但看去感觉很静，很稳。

现在，却像天上的月亮所有的光华忽然都凝聚在他的眼里，这光华随着他的笑意逐渐扩散在他的脸上，身上，像水波的一圈圈流转。

代王低头，从身上拿出了什么，他用手捧着，送到我面前——是一只陶埙。

埙声在月夜里飘扬开来。

风从草尖吹过。草在风中摇摆。

埙声起先是欢快的，但慢慢埙本身的悲凉、质朴的声音透了出来。但好像和这秋天，这月夜，这风，这草更合适。

“阿恒怎么会吹这个？”

“我听一少年吹过，就想着有天能吹给一个人听。然后我让他教给了我。好听吗？”

“好听。”

代王牵起我的手：“舜华，我从小孤单。以后，你陪着我好不好？我们就像这风和草一样，好不好？”

“好。”我点了头，看着代王的眼睛。

很多那年后，我才想起。风动，草才动。风止，草亦止。风和草的缘分只在它们相逢时刻的摇摆里。也许持久，也许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