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建南刚落地,被一辆商务车接走。车子开得快,司机没多言语,只说自己来接机,只知道要将他送去的地址,其余的一概不清楚。这个安排,刘...
刘建南刚落地,被一辆商务车接走。车子开得快,司机没多言语,只说自己来接机,只知道要将他送去的地址,其余的一概不清楚。这个安排,刘建南心知肚明。回国的动机,自然是为了他多年来的苦心经营。前几日的一个清晨,他正在喝美式,收到了何金贵发来的图片,点开图片来看,怒火一下被点燃,随之而来的,又是怀疑。
这张照片可靠吗?刘建南反复核对细节,一时难辨真假,揉自己的眼眉,却仍是不安。图片上很明白,林雨洲和穆剑锋扯在一起,举止亲密。几年来,林雨洲与他散步时,都很少如此。而背景,是林杜二人所住的别墅区,特殊的路灯样式,让刘建南久久难忘。他想起,自己还未曾到访过二人的家,林雨洲总以各种借口拒绝,他也隐隐不悦。
他想当面问林雨洲,年纪不小的林雨洲,还没学会撒谎。那晚究竟如何?究竟发生了什么?再想到,何金贵又是如何拿到这几张照片?难道何金贵真的派人盯着林雨洲?
知识分子总是喜欢联想,或者这是智力的富余,又或者是知识分子的专长,刘建南也不例外。多年以来,他对工人出身的何金贵有些恐惧,这人常说脏话,还曾在他面前,扇了下属的耳光。刘建南了解何金贵的历史,心知他愚钝而多动,身居高位,早晚出事。
他还记得,一个雨夜,何金贵打来电话,讲自己使了一手瞒天过海,刘建南追问,他讲自己安排地下工厂的人,将工厂堆放的污染废料,全部倾倒入春江。刘建南大惊,事情非同小可,一旦出现下游生态崩溃,人畜病变,所有人都难逃其咎。在何金贵得意的声音中,刘建南盘算如何尽快出国,以防连累到他,如此才促成了他的这趟异国之旅。
刘建南反问,为何行险招?何金贵又洋洋洒洒说不停,但声音愈发地小,大概是冷静下来,仔细想过后知道,如此鲁莽的行事,招来的祸事又是难以预料的。两个人不响,最后刘建南出言安抚。
如今局势变化,已经超出预料,何金贵非但做了工艺制造厂的厂长,现在还计划将工艺厂买下。刘建南心觉,这个粗俗的庸人,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愚笨。在大事面前,还算有点魄力。他此次下决心回来,不是因为一张黑夜中林雨洲与穆剑锋的散步照片,还有何金贵出了一笔高价,愿意将成熟的技术,用到地下工厂来。这么一说,让刘建南极为动心。他最近刚看中湾区的一套别墅,与他目前身家所差甚远。如果能把这单完成,自己就能很快拥有一个海外的栖身之处。
刘建南还有顾虑,如果何金贵想要演一出卸磨杀驴,仅凭自己一人势单力薄。这次回国,他特意更换了行头,打扮起来,像是一个刚回国的明星,万事只求低调。除了今天要见的人,他没有对其他人透露消息。
上飞机之前,他还接到了来自林雨洲的电话,她在电话里有些语无伦次,感觉像是受到打击。刘建南从她没头绪的讲述中,知道了穆剑锋被调查的事情。他本来想问问何金贵具体情况,但又想到,此事与自己的发财大业无关,何必去管。林雨洲好像知道自己与何金贵的关系,一直问他,是否知道些消息。原本不快的刘建南,听到这话,反而更加恼怒,置气地回复,还不都是你们女人那点事情?说罢,挂断电话,向登机口走去。
在餐厅里,杜海平等候多时,这家餐厅也是桑格斯环保中国区为数不多的实体资产之一。之前受限于人员和规模,中国区的业务并没有像是远在澳洲的母公司,大力开办技术支持中心,而将更多的投资侧重于两个女儿的喜好。
雨洲从小就受到奶奶教导和熏陶,喜欢读书,杜海平默许明月在学校与家之间,买下了一家书店,几番装修设计,变成了春江市一个难得的文化场所;明月喜欢特色菜肴,杜海平安排人购入了这家餐厅;她担心两个女儿奔波太累,还买下了那栋离学校不远的独栋,改装成别墅;给女儿们安排出行和专职司机。
她做的诸多努力,在雨洲的眼里,不过是生命中的巧合和道具,她没有问过自己的妹妹明月,为什么她能在这么小的年纪,有这么多人对她倒履相迎,为什么又能有这么多人听她差使?不过都是母亲杜海平的名气和财力,杜海平想要的不过是一次原谅,但一生太长,伤痛太深。
就连今天的见面,都是杜明月趁着林雨洲不在家,偷偷溜出来,参加到这次与刘建南的会面。不然依着林雨洲的性子,肯定要大闹一番。如今杜海平对女儿,也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了,原本天各一方的一家人,如今相距不过几公里,却变成难以僭越的崖谷,无法想见,只留怀念。
杜明月姗姗来迟,母亲并没有责怪的意思,给她倒杯热茶,两人坐下慢聊。杜海平看明月镇定下来,开口问道:“明月,给我讲讲,你都知道哪些刘建南的事情,当初让我赞助课题组也是他建议的吧?”
“嗯,是的,是刘师兄和王院长一起找的我,让我和您说的。”
杜明月至今还记得当时王院长找自己的情景,说学校需要开发新的项目,如果能够让桑格斯环保和学校合作,那学校的科技研发可以走向社会,为社会和企业做出不可估量的贡献。杜明月当时把情况和母亲商量,没想到她非常赞成,杜明月正是被这样的情怀感染,身负两个单位的重托,还要接受来自林雨洲的诘问,如果没有确信,就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
“嗯,说明这个刘建南确实很有想法,不光在专业方面很聪明,还善于经营啊,明月,你把刘建南的背景和我说说看,我想更多地了解他。”杜海平说。
“好吧,刘建南是我们中继大学环境工程系的研究生,留校已经十年了。学校宣传中心曾对他有过一次采访,从他的回答来看,是他在搞专业的过程中,发现市场对环保技术的需求巨大,同时也发现国外已经有了一套相当成熟的高等院校技术变现的体系。”
于是他开始参与学院的科技成果申请和转让。当年在学校里,这项工作几乎是无人问津,真正的清水衙门,但刘建南做得有声有色,很得学校领导的赏识,长此以往,就由他来负责对外的技术交流和商务活动。听余波说,刘建南长期和企业打交道,发展了很多的利益关系,自然参与其中。他们赚钱的程序是:拿到环保成果,通过领导推荐,再转让给企业,钱就到手了,一本万利。”
前几年,刘建南利用关系,认识了张守山、何金贵、赵志远,这为他赚钱打开了直通车。他们几个联手通过虹桥工艺制造厂的生产线改造和环保升级项目,挣了个盆满钵满。在工艺厂很多公开文件里,技术负责人都是刘建南。
在他们心里,刘建南就是一个聚宝盆。
就在五年前虹桥工艺制造厂的设备升级中,刘建南引进了一套最先进的德国工艺设备,将设备挪用到何金贵的地下工厂,从此他们几个人就成了铁打的团队。
去年刘建南在美国考察,眼睛一下子发现,一个大学的技术团队正在钻研的方向,正是林雨洲已经小有突破的“生物逆渗透”技术,他眼睛一下子亮了。经过仔细地研究核算,刘建南汇报学院的王院长,又从林雨洲母亲杜海平那里拉来了一百万的初期投资款,成立了“生物逆渗透”的课题组。他还从学院的硕博士师兄妹中选拔了一批专业能力强的师兄妹,进入现在的课题组,成为了学院自己的科技力量。
刘建南内通外联,自然成为课题组的组长。林雨洲是团队里最出色的苗子,而且这层关系,可以不断地拉来杜海平的投资。刘建南再生一计,为课题组配套成立商务咨询部,让杜明月来负责商务咨询,林雨洲担任课题组副组长。从此课题组就得到了桑格斯的全面支持。
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如果没有这次的“黑水事件”,一切都将在刘建南预定的轨道中行进。现在的刘建南,在商场如鱼得水,得风得雨。为了追求林雨洲,更为了牢牢地拴住林雨洲这个天才,刘建南索性把课题小组交给了林雨洲。他知道自己这是一箭双雕的高招:让林雨洲担任课题组负责人,这是林雨洲是莫大的鼓励,让她在技术方面会发挥得更好;另一招,只要和林雨洲在一起,课题组未来会得到桑格斯环保更多的经济支持。
杜明月向杜海平介绍完了情况,这些秘辛,杜明月都接触不到,可她有个好师兄,余波。余波像是拿到一个命题作文,将手中的资料整理清楚,大胆论证,将一份详实的报告交给了杜明月交差。其中细节,虽然没有过多查证,但余波心知,八九不离十。
杜海平会心一笑道:“刘建南这个家伙果然是高手啊,玩的是人财两得,有意思。”
“是啊,之前我对这个课题组没有太上心,也担心雨洲姐和刘建南走得太近,会伤害到她。还有就是因为刘建南这个人太狡猾了,我听余波说刘建南出身虽然非常贫穷,但是为人并不老实,以前在感情方面就特别乱,听说有很多乱七八糟的经历,为人也没有责任心。”
“以前都说寒门出贵子,看来也不尽然啊。”杜海平摇摇头叹息。
“是的,我就是担心雨洲姐,因为她压根不知道,课题和技术,其实都是刘建南诸多利益平台中的一个,如果她发现刘建南是在利用她,实现自己目的,会不会承受不了?”
“凭我的了解,她虽然不接受我,但是处理其他事情应该比较冷静,雨洲为人孤僻,除非遇到刻骨铭心的人,一般情况不会和任何人交心的。”杜海平虽然长久没有和女儿说过话,但她看过女儿发过的所有文章,就连朋友圈,她都从明月的手机上逐一读过,知女莫若母。
杜海平又说道:“刘建南和我们建立合作关系,想利用我们的资金,做他自己的事业。那好,现在我们要按照协议,拿到我们的权益了。”
听到母亲有些兴奋地说,杜明月心里仍旧七上八下,她的语气依旧带着忧虑:“现在关键是,我要稳住雨洲姐,只要我们有了拿到技术,那项目就能落地了。可我担心的是,雨洲姐会不会记恨我们,毕竟我瞒着她这么多事情,还骗她跟我一起去参加了与穆剑锋的饭局。妈妈,你对雨洲的情况不大了解,雨洲姐的情绪容易失控,每次失控,哮喘就会加重,我是担心情绪波及她的身体。”
“明月啊,我知道你的意思。雨洲这个人太偏激,我想,让她介入社会和商业不大合适,其实,我们做企业的某种意义上也是在做艺术,艺术家是不是常常把社会学、科学、文学、哲学还有心理学等等有机地组合起来,加以综合提炼,最后让它成为一个艺术品?搞企业也是一样,如果不能将人力资源和社会资源改造利用,那么就不能把企业做好。所以,改造资源,组合资源是我们企业家的基本功。雨洲也是一个可以改造的资源,她不能永远活在真空里,总要面对社会和各种问题,现在不锻炼她,还惯着她,我们很难说会闯出什么祸事来,以后她的生存会更麻烦。”讲到深远处,杜海平总是那么慷慨激昂。
杜明月真的羡慕妈妈的成熟和果敢。
“明月啊,你将来一定比我强,你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接受别人的意见,这一点就是你和雨洲最大的区别。只要你愿意学,我可以教你很多,其实世界万物都是相通的,只要我们把工作中遇到的困难互相连起来考虑,互相撬动,就能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是的,妈说得对,做人一定要有梦想,万一实现了呢?”
杜明月调皮地逗趣道,杜海平摸着杜明月的耳朵道:“对啦。无论是政治家,企业家,还是艺术家,首先,做人要有梦想,要有突破现实的理想,其次,做事要有方法,最后要追求自己的活法。这样的人生才有意义,明白吗?”
“懂。人生是要有理想,要有远大的抱负,否则我们和动物没有两样。”
“明月就是聪明,一点就通,雨洲要是有你的一半,我就满足啦。”杜海平多希望两个女儿一样八面玲珑,温柔懂事。
有人匆匆走来,对着杜海平轻声说了两句,杜海平点头,来人匆匆离去。她侧身,对明月说道:“ 我们的嘉宾来了,我有嘉宾,鼓瑟吹笙。看看这位刘教授能给我们带来些什么东西?”
那人又引了一个男子进来,男子穿着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仪表堂堂,戴一副眼镜,应该是很贵的合成材料做成。来人快步走来,先伸手,杜海平和明月起身,来人握住杜海平右手,两人轻轻一动,表示友好。杜海平听到对方介绍:“杜董事长您好,我是刘建南,中继大学的一名教师。”
要比自己想象中的更谦逊,没有不合时宜的恃才傲物,反而将自己的地位摆得很低,看来确实是市场的训练,能如此察言观色,杜海平在心中给刘建南提高了几个档次。
三人落座,杜明月与刘建南已是共事已久,没有再说,只是点头示意。杜海平为刘建南的杯中,倒上了早已点好的玫瑰花瓣配合十几种香料调成的水,花香扑鼻,却没有涩口。刘建南做受宠若惊状,小心接过杯子,饮下一口,还没说话,就听到杜海平说:“小刘,我比你年长几岁,见到的东西可能稍比你多点。作为一个长辈,我得劝你,要光明正大地挣钱,不能要不义之财,你明白吗?”
坐在她对面的刘建南听罢,身子不自觉地颤抖一下:“我明白,我当然明白。”
“明白就好,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杜海平像是对待一个心疼的晚辈一样,对他说道。
刘建南面色凄然,杜明月看着,不知道刘师兄是表演太得法,还是内心真有触动,她的戒备之心远远比表现出来的更多。因为在林雨洲同她赴宴醉酒的那个夜晚,杜明月在林雨洲床边陪着,真切听到了林雨洲的梦话。梦话是刘建南要姐姐小心自己,以防被自己欺骗,而在姐姐心里,明显是她更占上风。听到这段话,再加上最近听来的风言风语,杜明月对刘建南的警觉日盛。她知道,眼前的人不好相处,绝不是他表面上那样和气温柔,这是一只可怕的猎豹。
杜海平继续说道:“你还很年轻,如果能早点脱身,就早点结束了,如果被人发现,到时候就麻烦了。”刘建南听罢,全部收下,开口回应:“您的劝告,我全都记下了,等做完生物逆渗透的工作,我立刻就断了那些来往关系,这个请您放心。”
刘建南声音诚恳,但心里却在发笑,杜海平居然用这种招数,就想吓唬住他,他反倒更心安了,只要自己能将杜海平稳住,拿到一笔可观的数目,就不算白白回国一趟。
听刘建南提到逆渗透技术,杜海平也就着这个话头说下去:“既然你是科技中心的负责人,那么就由你来定个价,把专利转让给桑格斯环保。”
刘建南假装稳稳心神,说道:“钱我不敢多要,毕竟是雨洲带头研发的,我只不过是个推手罢了,主要功劳还在雨洲那里,问题是,雨洲同意吗?”他看似示弱,实际上他最了解这母女三人关系的,林雨洲自然不会同意自己开发的专利,变成桑格斯的囊中之物。杜海平和杜明月眼下的坚持,实际上也不过是强撑面子,刘建南大安。
“雨洲姐那边,我以后会说服她的,毕竟我们是亲姐妹,她就算再不同意,也不会让自己的心血付诸东流。”杜明月很自信地对刘建南说道。
“好,我们出价两百万,这个价格很公道,以你们和工艺厂达成的共识来看,这笔钱你们是稳赚不亏的。”刘建南此时不再装作可怜兮兮,而变身成一个真正的商人,精明老道。
“这个价格确实不高,只有这一个要求吗?”杜海平知道,刘建南肯定还有另外的要求,她来的路上,已经做过了最坏的打算。她的底线是一定要保住自己的雨洲,如果雨洲继续受他哄骗,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她可能会后悔一辈子。
刘建南微笑着说:“我想要一本澳洲护照。”
“澳洲护照?你要护照?”
“对,我要一本护照,澳洲的永居护照。”
杜明月不解地问道:“你不是有很多国家的护照吗?为什么还要澳洲的?”
“我想去澳洲旅旅游。”刘建南说出这个蹩脚的借口,自己都发笑起来。杜海平和杜明月自然也不相信。
刘建南换了一副认真的面孔说:“我要给自己安排一条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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