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公公公公主…我们现在，怎…怎么办…”砚姝这结巴得有点明显啊。

我跪坐在李从嘉旁边，脱力得也有点明显。

“我我我我…我哪知道啊…”

完了，我也结巴了。

饶是跟在闻人阅身边经历颇多的复礼，进来看见地上的人也有一瞬间的愣神。

“娘娘，来，先起来，地上凉。”复礼的步子只顿了一下，便毫不犹豫地先过来扶我。

一旁立着的砚姝也要来拉我，可是腿一软，她往前趔趄了一下。

“方才扔书的劲哪儿去了！”我撑着复礼的手臂站起来，“快去坐着吧！”

得，这位和我一样没用。

跟着李从嘉进来的那两个小公公也仿佛受了惊吓，站在门口半天没动。不过好在他们俩看见混乱，把门给关起来了，所以外面候着的人也没敢贸然进来。

“那个谁，”他们俩的名字我都不知道，情急之下就随便叫了，“你们俩，先把外头的人带回养心殿去。”

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我出走的理智终于回笼。

眼瞅着那俩小孩儿转身就往外走，我忙又加了句：“你们一会儿记得把养心殿里的人都打发了！那些人别让他们堆在养心殿里头！”

瞥了眼地上躺着的李从嘉，“砚姝，去让方圆他们过来帮忙，把这人给我捆了。”

你别说，这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李从嘉身上的麻绳扎得还挺规整，这嘴堵得呢，也是恰到好处，根本不会伤到嘴角。

啧啧啧，都是能干人啊！我不由得向万全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复礼，你先去密道里头探一探，看那个洞附近还有没有人，如果没有人，你就先回你们家督公那儿去，告诉他我一会儿去找他。”

正好那个密道要经过养心殿的背面，中间被凿了个洞，我正好把人从洞里运出去，直通养心殿，就不用从我的宫门走了。

等了一会儿，复礼没回来，我猜这密道附近八成是没有人的。

“方圆，万全，你们俩把地上这个从密道的破损处弄出去，扛去养心殿。”

我又看了眼李从嘉的脸，没由来得一阵心烦，恨不得在他脸上踩两脚才解气。

续昼听了我的话，不知道跑出去从哪里弄了个大麻袋进来，“公主，把人套上再搬，不然这龙袍染了脏污，怕是不好解释。”

哦~有理有理，我竟没想到！于是我又向续昼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行，那你们三个一起去养心殿。”我指了指续昼、方圆和万全，“把人看好了，他脑袋上有伤，多关照着点。如果人醒了，到闻人阅那找我，报个信儿。”

回头又冲碧水和砚姝点了点头，“碧水，砚姝，带人守好我们寿康宫的大门，我不在，一只苍蝇也不要放进来。”

如此安排好了，我也匆匆钻进密道往闻人阅那里赶。他现在就是我的精神依托，后面的事我还指着他一起拿个主意。

匆匆跑到他的住处，我刚推开窗，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就拉住我。就着这双手的力道，我翻身上去，指腹上的薄茧蹭过我的手腕，然后这双手匆忙松开，又分别穿过我的腋窝和腘窝，将我抱了过去。

52.

“李从嘉发现了！”我搂着闻人阅的脖子，和他告状，“他刚刚薅我头发！”

话没说完我就发现他的眼尾有点点红，听完我的话，他眯了眯眼。

“怎么了？”随着他的步子，我渐渐发现这院子里的气氛有点不大对头——过于安静肃穆。

进了主屋，我看见克己被捆了押在地上。

闻人阅放我下来，嘴角扯出一点苦笑，“还真被你说着了。”

啊这…这…

“克己真的有问题？”

闻人阅默默点头。

“今早密道的那个洞，是他凿的。”闻人阅牵了我，缓缓踱至克己面前，“我从昨晚就没有见到他了，今早派出去送你的人说看见密道被凿，然后我就等回了满身白灰的他。”

我知道我的重点可能有点跑偏，可我还是想问：“每次送我回去的不止复礼一个人？”

“万事总是小心为妙。”

原来，我眼里的安全，真的只是我眼里的。闻人阅终究是比我考虑得更多。

“对了，送给慕容端敏的话本，也是他动的手脚。”

“什么？！”闻人阅这话可把我给惊着了，“原来他就是害你挨板子的罪魁祸首！”

我指着克己的脑袋，回头望见他一脸无所谓地仰头看我，那眼神里的恨意气得我手都在抖。

“为什么？”我直勾勾地盯着克己质问他。

“不为什么，我乐意。”克己还是不在乎，敬称也不用了，甚至从嘴角勾出了几丝笑意。

“你知道他有多信任你吗？你是他最初相识的人…”

“是啊！我们最初相识，都是一样的低贱奴才，他甚至还不如我，可凭什么现在他处处都要压我一头！”克己听到我的话，蓦地往前窜了一下，神色狠厉。

他身旁的人眼疾手快地按住他，生怕他碰到了我的衣角。

“可这么久，他待你不好吗？他…”对上克己眼里的嘲讽，我忽然意识到，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心里已经有一个他自己认定的事实，所以不管别人如何解释，他也会固执己见的。

罢了…

看到远处一个宫人手上的托盘，我忽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这可不就是电视剧里，皇帝赐死谁时，派去送匕首、白绫、毒酒的那种托盘嘛！

再仔细一看，托盘上果然是这三样东西。

“你…当真…”我转向闻人阅，拉了拉他的袖子，指了指远处的那个宫人。

闻人阅偏过脸去，神色平静地点点头，但却迟迟没有动手。

“娘娘！”外头传来方圆的声音，“娘娘！醒…醒了！”

他冲进来，大口喘着气，一看就知道是跑过来的。

再次偏头看了一眼闻人阅，见他皱了眉，神色里依然是犹豫，我狠了狠心，走过去拿了装着毒酒的那个精致酒壶，“把人给我摁好了！”

我用酒壶长长的壶嘴，撬开克己的唇齿，狠心把大半壶毒酒都灌了进去。壶嘴抵着他的喉咙，呛得他咳嗽，可我没敢松手。

我能理解闻人阅的犹豫，毕竟这是在他最难的时候，陪伴他许久的人，可我们没时间犹豫了，克己必须死！

53.

这是我今天干的第二件“坏事儿”。

要说先前砸晕李从嘉，我只是因为情绪上突然的大起大落，有些惊慌，现在我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身体向后倒去的动作。

酒壶落在地上，克己也落在地上，嘴里呕出血来，脸贴着地面，身子还在抽搐。

闻人阅从背后接住我。

我杀人了，我很清楚地意识到。

“多谢。”闻人阅的脸用力贴了贴我的，轻轻叹出这两个字。

“我们后面…怎么办…”茫然地睁着眼望向窗外，我才发现今天是个阴天。

“我已经让复礼去通知兰贵人了，让她准备去找李从嘉。”闻人阅终于不再对李从嘉用敬称。

“他人在养心殿。”

“嗯。”闻人阅把我转过来，捧住我的脸，“你做得很好。”

“我做得很好…？”

“嗯，没让他伤到你，就好。”闻人阅叹了口气，又抱了抱我，“复礼都和我说了。本想派人过去帮帮你，没想到半路上他们看见你宫里那几个，把人套了麻袋拖进养心殿了。”

他松开我些，强扯出一抹笑，“很聪明。后面的事情就别管了，我去做。你现在回寿康宫去。”

“你打算怎么办？”

“皇帝、皇后、太妃，一个都不能留。”

回到寿康宫，我愣愣地坐在主殿上发呆，望着天色一点一点沉下来，外面下起了大雨。

砚姝端来茶点给我，可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不知道过了多久，宫里鸣了钟。

李从嘉终于死了。

我没有感到一丁点轻松。缩在寿康宫里，我在担心这仓促间，事情能不能做得周全。

日头西沉以后，续昼跟方圆先回来了。

“万全呢？”我见只有两人回来，心又揪起来，毕竟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人，不能不管的。

“公主别担心，只是留下来帮忙了，我们先回来，传个信，好叫您安心。”续昼反握住我的手拍了拍。

“养心殿那边，万无一失吗？”

“必须万无一失。”方圆和续昼对视一眼，“公主不必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

我捉着人问了半天，大概知道闻人阅这是把事情都推到兰贵人和那两个小公公头上了：不知情的人大多以为李从嘉是乱吃药助兴，结果自己把自己给吃死在了床上。

可这个法子其实是经不起细推敲的。

我在宫里枯坐半天，才想明白为什么闻人阅最后只想留下李从嘉的幼子。因为慕容端敏和他的皇后都会立马想着找出蛛丝马迹，而一个孩子，则会留给我们十多年的安稳日子。

这样长的一段时间，足够我们再继续找出活命的对策了。

如果我没猜错，万全留下，要么是去帮忙解决慕容端敏，要么就是去帮忙解决李从嘉的刘皇后。

54.

太阳落山以后，天色就沉得很快了。夜色顺着寿康宫上的飞檐翘角漫进主殿，浇在殿内冉冉的烛光上。

这是个沉静的夜晚，所以宫门被拍得咚咚作响时，我和烛花都惊得一跳。

“去看看是谁。”我命人锁了大门，莫不是万全回来了？

碧水一路小跑着过去，又一路小跑着回来，“娘娘，外头是…皇后娘娘。”

她来做什么？她竟然还能活着来找我？

“去看看。”

门只拉开一条缝，门外的刘皇后跪在地上，头发披散着，身上的衣服全被雨浸湿，左臂的袖子都被扯破了。她狼狈不堪地流着眼泪，嘴角还挂着血丝。这个模样…像是刚经历一场撕扯。

“皇后？”我故作惊讶，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可以这么冷漠，又这么做作。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辉儿，救救我的辉儿。”刘皇后见着我，一个劲儿地磕头，倒是把我给看愣了。

李继辉是太子，闻人阅本就是要留下他的呀！

“皇后娘娘。”闻人阅从远处走开，身边是复礼给他撑着伞。他这声皇后娘娘，跟当初叫我的一模一样，听得我一哆嗦。

刘皇后的反应和我差不多——她抖了一下，然后就开始疯狂扒我的宫门。砚姝和碧水护着我往后退了两步，闻人阅也正好捏住了刘皇后的脖子。

“皇后娘娘，您这是想救太子呢，还是想救您自己呢？”

刘皇后在闻人阅含笑的话语中不敢动弹，我在刘皇后惊惧的目光里终于觉出了点被算计的意思。

“你凭什么就觉得我会帮你？”吹了吹指甲，我抬眼斜睨她。

“母后！母后您答应过儿臣的！您难道忘了吗！”刘皇后在闻人阅渐渐收紧的手指间挣扎着攀咬我。

“呵。”我没忍住冷笑了一声，示意闻人阅别把人捏死了。

“你现在回去，自尽，殉了皇帝，南盛就还是姓李，新帝就会是李继辉。我们保证他会健健康康地长大。”

说着，我绕过她，靠近闻人阅一些，歪了歪头，撒娇似的拨开了闻人阅掐住她脖子的手。

刘皇后张了张嘴，眼里的光一寸一寸灭了。

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和闻人阅不是一伙的，很可能就会被强行莫名其妙地拿去当了制衡闻人阅的工具。届时，我和闻人阅会狗咬狗一嘴毛，而她的辉儿，就能慢慢成长起来，最后伺机夺回皇权。

刘皇后低了低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再看我们，也没再说一句话，跌跌撞撞地转头就走。闻人阅挥手，派人跟上她，便不再关注刘皇后。

“今夜这雨下得密，外头风大，回屋吧，仔细受了凉。”闻人阅拍拍自己的袖子，抖落身上沾到的水珠，把我虚护在怀里送回寝殿。

许是还有很多事要忙，他遣了万全回来伺候，就又匆匆离开了。

透过万全，我这才晓得，慕容端敏因得知李从嘉死讯，行路匆匆，脚下打滑，脑袋“不小心”磕到路边的石头，死了。

多么恰到好处的不小心，多么恰到好处的石头。

55.

雨下了一整夜，直到天色渐白，雨势才小了些。这样的大雨，足够把许多痕迹都冲刷得无影无踪。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直熬到天亮。

睡不着。

这其实是一场极迅速且极潦草的宫变。一切都在一天之内发生，导火索不过是李从嘉的沉不住气，可到底是什么给了李从嘉这样草率行事的动机？

我们原本是想要徐徐图之的。

只眯了一会儿，就被砚姝从被自己捞出来，没办法，我是太后，宫里昨夜骤然生变，我必须出来，帮助年幼的新帝主持大局。

一夜未眠，我现在看着有点憔悴。正好，也不用费尽心思伪装了。

说实在的，我根本就不需要做些什么，闻人阅手脚很快，前朝、后宫，他早就上下打通了关窍，让我垂帘听政这步走得顺理成章。

闻人阅现下把持着南盛朝政，渐渐忙了起来。南盛这两年，连着驾崩两个皇帝，新帝年幼，时局动荡些也是在所难免。

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缠着他，不过是想过点谈情说爱的小日子，却发现他现在根本没什么空搭理我！╭(╯^╰)╮

哎…这人的行为举止，算是窃国吧？可他好像就特别有治国天赋。如果他生在帝王家，我觉得他能做个好皇帝。

不过闻人阅虽然很忙，还是很照顾我的情绪的，他会耐心陪我，我也不是个不知满足的人。日子就这么过也挺好，如果我没在那堆奏折里偶然翻到一封来自北齐的密信的话。

我很无耻地偷看了那封信，写的是当年闻人家谋反的事，说是正在调查。

我原以为我们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却忘了“我”同闻人阅之间还有旧账未清。

说是旧账，其实与我也不相干，这应该说是康宁她老爹同闻人家之间的事情了。可就是桩旧账，里面掺着鲜血，夹着人命，横在我跟闻人阅中间，如鲠在喉。

“怎么了？脸色不好。”

时值盛夏，我一直觉得热，吵着要吃冰镇水果，闻人阅刚刚就是出去帮我端水果去了，让我坐在他的座位上等他回来。

这人对我没有设防。

“太热了！我感觉都要中暑了！”我叹了口气，“水果够冰了吗？快给我尝尝！”

“不能吃太多寒凉的东西！”闻人阅手里只拖着一只很小很小的碟子。

“行行行，快先让我解解暑。”

我嘴里嚼着水果，其实根本没尝出味儿来。满心惦记的都是刚刚那封密信，我是有点心虚的：让闻人阅去查，我觉得闻人家八成真的是被冤枉的，那我不就是他仇人家的女儿了？可不让他去查，他这辈子都会有一个心结，我还是过不了真真正正的好日子——心魔总会在午夜梦回时，勒得人喘不过气。

借口午睡，我嚷着要回宫了，闻人阅很无奈，他以为我是要回寿康宫偷偷吃冰的东西，还特地跑去和砚姝嘱咐了半天，叫她千万不要太纵着我。

我躲在一旁偷听，听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了。

我一路都在笑，只在进了寝殿以后，渐渐笑不出来了。

“砚姝，我们应该有和北齐联系的方式吧？”

砚姝扶着我的手攥紧了一下。

“我要知道当年闻人家谋反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