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砾漠（知乎 @Strayer ）

整个高二就在浑浑噩噩中结束了，我的学习成绩依旧是看不到一点儿希望，父母忙着关注弟弟的学业，他们似乎已经发现大儿子能考上高中已实属勉强，再期望他去上个大学犹如痴人说梦。

程阳在放暑假之前就已然规划好了所有的行程，他让我带点衣服和钱就行。我是个慵懒的人，既然有人做好了安排，我便照做就是了。

烈焰骄阳，2021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炎热。耀眼的光线穿刺在这广袤的河西走廊，仿佛每一束阳光都要汲取土地仅存的一丝水分，湿润的土壤渐渐干涸开裂，露出大地最赤裸的颜色。

程阳先回了一趟甘南，带着一个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来兰州同我一起出发。我倒是只携带了几件衣服，轻松塞进背包就整装待发。

2021年8月4日 晴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戈壁，重复着单调的颜色，植被凤毛麟角，无精打采地斜在轨道两旁，耷拉着叶片，似乎并不想进行光合作用，就像我上课时耷拉着脑袋，并不想知道沸石加入试管会有什么作用。

敦煌的天空很干净，那蓝色犹如琉璃一般透彻。从敦煌火车站出来，第一脚踏上敦煌的土地，燥热的气流扑面而来，强烈的光线挤入瞳孔，逼得人不得不把眼睛眯作一条缝，小心地审视着这片未知的土地。我发现这里好空旷，一点都不像兰州那么拥挤不堪。打上出租车，不一会儿就抵达了敦煌市中心，我们入住了一家快捷酒店，两百元的标间，在我准备付钱的时候，程阳突然说换三百多的豪华大床房。

“啊？标间有俩床，咱一人一个床。”莫非，程阳这么希望和我睡一处吗？

程阳白了我一眼，“标间是公共浴室，豪华大床房才有独立卫浴。”

“行，换大床。”我恍然大悟。

舟车劳顿，我顾不得先掸去全身的浮尘，进门就瘫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天色渐晚，程阳提议要出去吃点东西，我实在是太累了，便表示想在楼下买点零食将就一下，最后我还是被程阳强行拖着出门。然而我从小到大就是路痴，在陌生的城市出门只能跟着程阳，他那破手机非常卡顿，地图导来导去的结果就是我们俩一起迷路，屋漏偏逢连夜雨，我俩的手机电量同时耗尽，于是我们被困在了怎么也绕不出去的巷子里。

我心里一万匹羊驼飞奔而过，无奈只得在路边小店吃份驴肉黄面，并向店家借充电器。那份面吃了好久好久，吃完我们还等了半小时，手机电量才到了一个安全的限度。

向本地人打听之后，我们终于走到了马路边，打上了出租车。第一天出来玩就遇到这样的事，我心里挺不爽的，明明在酒店下面就可以吃的面，被他带出来准备吃胡羊焖饼，结果走了俩小时，不仅焖饼没找到，还迷路了，最终还是吃了驴肉黄面，再从莫名其妙的地方打车回来……

“服了，跟着你就遇到大无语事件！”我没好气地说道。

“我也没预料到嘛，我方向感很好的，谁知道这敦煌这么多一模一样的胡同巷子……”程阳满是愧疚。

“我看你就是傻。”这是我第一次骂程阳傻。

“一身臭汗，快去洗澡。”程阳催促我去洗澡，我知道他就是尴尬，所以赶紧岔开话题。

这家酒店装潢确实不错，可就是为什么淋浴房和房间之间要装全透明的大玻璃？还是没有隐私帘的那种？

我尴尬万分，磨磨蹭蹭地脱掉衣服，并背对着玻璃，一点都不敢转过身去。

突然程阳打开了门，麻利地扒掉他的T恤衫、短裤和内裤，挤进了淋浴房。

“干嘛啊！！！”我五味杂陈，他却不以为意。

“一起洗喽，帮我搓下背。”

“我不好意思啊。”

“你不好意思个头，我早就把你看光了。”

“你……”我尴尬地说不出话来，虽然在学校里我们也一起洗澡，可好歹是大澡堂子啊，在这狭小的空间里，我们俩赤条条的，还四目相对，莫名其妙的感觉油然而生。

“宇辰你去拿个搓澡巾给我搓下背。”

我无言，只能帮他搓，程阳真脏，搓下来大条的泥。

“你是刚从五行山下被和尚救出来吗？五百年没洗澡了吧。”

“我发育长身体呢，出汗多啰。”程阳反以为荣。

不用照镜子，我知道自己一定是红着脸洗完澡的。

程阳带着沐浴乳的淡淡清香，只穿了个裤衩就斜躺在床上，见我出来，赶紧炫耀道：“怎么样，爸爸这身材很棒吧。”

“说的好像谁没有一样。”我掀开T恤，展示…了个寂寞。

“哈哈，哪儿呢？”程阳讥笑起来。

“我现在太瘦了呗，我稍稍练一下，成为大肌霸岂不是易如反掌。”

“成为大什么？”

“滚。”

2021年8月5日 晴

程阳体温很高，随时像在发烧一样，我怕冷要盖被子，他只能也一起盖，第二天早上被窝全被汗水濡湿了。他起床很早，麻溜地冲了个澡，就去楼下给我买包子去了，既然这般殷勤，那么昨天他的失智行为暂且就一笔勾销了吧。

第一站是心心念念的莫高窟，身为一个甘肃人，必须得来莫高窟看一看。

印象中的莫高窟是一座楼，没想到亲临其境才发现高楼的左右石壁上有很多小山洞，每个小洞里面都有壁画，每一幅壁画都在讲述着一个奇幻又发人深省的故事。

敦煌的游客摩肩擦踵，我听着听着就跟岔了讲解员，于是我又成功迷路了，没有程阳跟在旁边的那种迷路。

发现身边都是陌生的面孔，我意识到落了队，我顿时紧张起来，然而这里手机信号不好，我只能赶紧向前跑，叫着程阳的名字，遇到每一个和程阳背影有点相似的人，我走过去拍拍肩才发现认错人了，不断有讲解员提醒我不要高声喧哗，可我焦急得犹如热锅之蚁，只好赶紧出了园区，在出口等程阳。

八月的敦煌，是磕个蛋在地上都能煎熟的天气，万里无云，艳阳高照。毒辣的紫外线肆掠地炙烤着我的肌肤，汗水犹如瀑布一般从发丝间淌下，在焦灼的面颊上干涸成一道又一道痕迹。

我都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才看见程阳慢慢悠悠地出来，还在一脸春风地舔冰淇淋，似乎心情很不错。

“你去哪里了啊！我找到我们原来的讲解队怎么没看见你啊！”

“我看见有个人偷偷摸摸背个包在卖雪糕，想着给你买一支，我就没跟那队了。”

“我都快急死了。”我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好了好了，来吃雪糕。”他似乎没有意识到我经历了什么。

目睹着他敷衍的态度，想到自己在烈日底下等着一个悠闲自在地吃雪糕的家伙，我再也无法抑制从心底上升的怒火。

一把甩开他的手，那支快要融化的甜筒应声落地，我头也不回就走向停车场。

走出去不到五分钟，我便心软了，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过分，便回头去找程阳，可是广场上人真的好多好多啊。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环顾四面八方都不是那张面孔。

一种无力感从脚尖遍及全身，我双眼噙满了泪水，孤立无援。

“吴宇辰小朋友，你的家长在游客服务中心等你，请迅速前往。”广播里传出我的名字，我瞬间落泪，心中焦急的火焰瞬间熄灭。根据指引牌，七弯八拐之下，我终于在游客服务中心前面的树荫下看到了程阳，那张不怎么高兴的脸。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我擦着鼻涕，后悔万分，而他倒是无所谓的样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收拾完地上的雪糕，抬头你就不见了，你个路痴，怎么这么任性啊。我只能在广播里叫你了。”

他嘟囔着，明显心里还有怨气。

我打了他一拳，轻微抽着肿胀的鼻子。

“好了，现在就别生气了。”程阳轻轻拍着我的背。

工作人员从治安亭出来，“这就是你儿子啊？”

“哈哈，我侄子。”程阳笑着向那位大姨解释道。

“占我便宜。”我白了他一眼。

旅程的第二天，我并不快乐，程阳也没道歉。

我们匆匆洗澡，睡在床的两侧，沉默不言。

我失眠。

2021年8月6日 晴

「是谁的心啊？孤单地留下。他还好吗？我多想爱他。」

第一眼就心动的人，真的没办法做朋友吗？我曾那么在乎他，我曾刻意回避他，我曾答应做他的好朋友，但偶尔的场景下又会让自己破防，我就在这样薛定谔的情感中反复横跳，不知所措。

在敦煌的第三天，是我最期待的月牙泉。

景区离市区很近，吃过早饭，程阳拿出他那个硕大的行李箱，一脸骄傲，还神神秘秘地说要给我一个惊喜。我暂且放下昨天的不快，假装不知道行李箱里面是什么东西。

晴空万里，一轮火焰在苍穹燃烧，灼烧着鸣沙山每一粒细小的沙子。广袤无际的沙海似乎见不到任何一缕绿色，只是单调的明黄，就像身旁的空气只是单调的燥热。

刚进入景区，我本想去月牙泉旁拍拍照片，可是被程阳拉着爬沙山，沙山只有一条软软的绳梯，我俩还要抬着沉重的行李箱，这半小时的爬山过程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爬到半山腰我实在是筋脉尽断，程阳便一个人扛着行李箱，跟在我后面坚持着。

爬上鸣沙山后山，程阳打开行李箱，“怎么样，惊不惊喜。”程阳两眼放着光，急切地等待着我的回答。

“哇，你好棒！我好喜欢露营。”我假装惊喜万分。

“向同学借的，不太会装，你帮帮我。”

虽然没装过，但我想应该是非常容易的，不就是把骨架弄好再把布盖在上面嘛。然而经过一番摸索，我才发现不可以先装骨架再套帐篷布的，询问了不远处的野营游客，我大致弄明白了帐篷的搭建方法。

那一天游客多得出奇，阳光毒辣，气温焦灼。看着程阳在身旁暴汗如雨，他眼神里那种坚毅，做事一丝不苟的态度，说不为所动那是自欺欺人。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搭建好一个歪歪扭扭的帐篷。安置好行李，我们便去月牙泉旁的楼宇里转一转，我知道他对这些雕梁画栋并不感兴趣，便拉着他去游客休息区，在他上厕所时，我悄悄买了两根雪糕。

“诺，阿姨说天气热，买一送一，送的这个给你啰。”

“谢谢儿子。”在夏天，程阳的命都是冷饮给的，希望他吃掉这个「绿色心情」雪糕，心情能变绿色，就不要介意我打翻他雪糕这件事了吧。

和程阳一起玩沙子很疯狂，记忆里上一次这么快乐地玩耍，似乎只有几年前在青岛探亲，第一次看见大海才会有那样的欣喜吧。其实我，并不算一个活泼的人，总是沉默而感性，可在这样的欢快氛围下，似乎也会敞开心扉，激情释放。大漠边陲，边缘日暮，一个黝黑的少年，如同孩童，如同扑火的飞蛾，在这片广袤的沙地里肆无忌惮挥洒着汗水，他的身边，是一位发乎情而止乎礼的少年，这位少年也跟着在这无垠的沙里舞动，双眼闪耀着星光，星光里都是最美好的情感，以及最迷人的年少。

日薄西山，下午吃的雪糕早已化为乌有，便到了饥肠辘辘的时分。

“宇辰，你饿了没？”

“麻利点，去商店买点吃的。”

“哈哈我早有准备。”程阳拉着我的手，向露营地走去。

我们回到帐篷旁，他从行李箱里拿出两碗自热米饭，我还是第一次见能自己发热的饭。

“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我学着雍正的语气，卖了个萌。

“别贫了，快吃吧。”

疯玩了一整天，全身就只渴望早点进入梦乡，匆匆擦了擦脸颊，我就钻进睡袋，睡袋很宽，看起来是个三人款睡袋。程阳的臂弯轻轻搂过我的脖子，我就这样枕着他的上臂，嗅着程阳独有的费洛蒙气息，忍受着他胸膛的黏黏糊糊，在疲劳中睡了过去。

《余生有你，不畏风雨》07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