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给我化出一具暂时可在人间行走的实体，我犹豫片刻，弯腰抱起我师尊。

他乖巧的很，头靠在我胸膛，眼睫还挂着没干的水渍。我瞥了眼我尸身，让系统帮忙，放在侧殿贵妃椅上。

我抱檀玉之回寝殿，就着刚才那盆水，擦去他腿侧干了的液体，给他换了身干净衣服。

浓密长睫颤了颤，但没睁开眼，抓了我衣裳，低低念了念我的名字。

“我在呢，别伤心了，乖。”

他好似听到我的声音：“对不起。”

“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不是你。乖，好好睡一会儿。”

“你欺我辱我，你该死。”

“好好好，我该死我该死，你杀的好。”

我正乐此不疲和昏迷的师尊对话，忽然对上一双清亮眼睛，吓得我险些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十分镇定地看看我：“我也死了？”

“……”

“还是又是幻觉？”

我悚然一惊，他见我不回答，了然垂了垂眼睫，自顾自道：“那么只要我杀了我自己，就能回去了吧。”

仙尊探手一招，法器应息而到，我忙拂落他佩剑，他疑惑地嗯了声，随即恍然大悟道：“这次是杀你吗？”

……你杀过我一次了，还想捅第二次吗？！

我傻愣愣看着觉得自己又陷入幻境的仙尊在我面前盘腿坐下，他说：“还是照例跟你说几句吧。我好像做了个梦，我把晏则杀了。”

“……”不，那不是梦。

他撑着下巴继续说：“我很伤心，但我不悔。伤口无法因为几句对不起和不知真假的情话痊愈，我有时从梦里醒来，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他那般对我，我取他性命也无不可。”

“他说他没有红线，我知道。我还知道，红线可以再生，”他视线挪到我脸上，“我说过，他若骗我，我必亲手取他性命。”

我师尊弯唇一笑，带着回忆的神情：“他经常做出一副可怜委屈的模样来博我心软，我不喜欢。分明是他亏欠我，反倒显的我欠他良多。”

“……”

“我很窝囊，我清楚，我一遇上他就像个毛头小子，哪还有半分师尊长辈样，也怨不得他怎么看我。”

“他从来没有半分看不起你的想法。檀玉之，在他看来，那不是窝囊。你能温柔待他，会吃醋，会笨拙表达自己的爱意，对他来说都是春雨般宝贵的甘霖。一点一滴他都看在眼里，藏在心里。”

他把这当幻境，我就索性跟他理清楚，总比等他醒来，面对不想谈就躲避的他好些。

虽然我现在“死”了，但是有些事不能让他继续误解下去。

他第一次动心，就遇到我这种注定无法给他幸福的人。

他愿意放下他身为长辈的架子，跌跌撞撞向我奔来，搞的自己不像自己，我已经很开心很开心了，哪舍得再要求他什么呢？

“逆徒。”

“你的逆徒他爱你，比你看到的感受到的还要爱你。”

“梅花发簪很好看，我很喜欢，下次换朵海棠的。”

“贴梗垂丝西府木瓜八棱各来一根。你一天戴一样，一年都不重样，好不好？”

“可。”他神色落寞下去，“与你说有何用？”

“……”

眼见他熟练召来佩剑又要捅自己，我忙让系统打晕他。

吻了吻他脸庞泪痕，我拉开空间门，直达黑泥沼附近。

第一任魔尊陨落之地外表看着不危险不诡异也不可怕，反而是一派世外桃源的风光，和魔界灰暗色调格格不入。

各色鲜花经年不败，花香四溢，野兔鸟儿等动物自由自在，树林茂密青翠，十几棵桃树夹在其中，风一起，落红缤纷。

但一走进去，就知道那不过是一层诱引人的表象。

浓重毒障将此地牢牢笼罩，看不清前路在何方，白森森骸骨随处可见。

鄙人曾经被好奇心驱使，踏入过这一处危险级别五星的地方，没走到十米，就被迫狼狈退出，还养了三天伤。

我抱紧了檀玉之，不敢想象以他的仙体，会受多重的伤。

“宿主？”系统见我望着入口久久没动，疑惑开口。

“真的要进去？”我低头看我师尊苍白的脸色，明知系统不会在这件事上坑我，还是不敢拿檀玉之的安危冒险。

仙魔向来水火不容，他一身仙体晶莹纯粹，第一任魔尊陨落之地可谓是集所有脏秽于一处，便是我都在里面待不了多久。

“嗯。”系统言简意赅回答。

我心一横牙一咬，大不了有危险我带他离开就是。

刚一踏进去，那些魔闻色变的毒障就如闻到猎物味道的捕食者，团团围上来，却在下一刻纷纷退散，露出一条一人宽的小道。

怎么回事？

我皱皱眉，又开始迟疑，还是按照系统的指示，走到最里头的池子旁，踏着小腿深的潭水，将他抱到大石头上。

我看了眼我的腿，小腿骨清晰可见，好在不是我的身体，系统断绝了我的痛觉，放下衣袍也看不出来。

“取檀玉之一滴血，滴到潭水里。”

我依言照做，那血滴入池子泛起小水泡，散开的毒障又围拢起来，如一条条蛇，扭曲着身子，亮出毒牙，随时准备咬向我和檀玉之。

又像被烧开沸腾的水。

我听到有低沉的声音在说什么。

还没等我确认是否是幻觉，我看到其中有一条毒障从潭水里窜出，灵巧钻进檀玉之体内，越来越多的毒障冒出，如同烟雾漂在水面、我们身侧。

该是看不清的，我却看的清清楚楚。

有紫金色光芒从檀玉之心口透出，如同一抹光，但照不穿浓重的暗，驱不散厚重的秽。

那毒障动的愈发厉害了，它们像是被激怒挑衅的蛇，游向那光芒，要将对方吞噬干净。

被毒障围在中间的人自鼻腔溢出痛苦的哼声，豆大的冷汗从鬓角落下，身子细微颤抖，眉头皱的死死的。

那毒障中隐约显出道人形，是个男人的身形。他微微低头，用那双暗紫色的眼睛看着我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毒障与紫金色光芒两厢胶着，我看到空中有只金色的竖瞳显现，那只眼睛睁开的刹那，我只觉浑身动弹不得，后背汗毛直立，恐惧中却又透出无端诡异的熟悉。

潭水无风自动，慢慢浮现一样长方形的东西。

檀玉之那柄由天君所赠的法器也显了形，紫金色花纹明亮晃眼，被那长方形东西压的剑鸣不断。

系统向我解释说：“那是裁云。”

——第一任魔尊的法器。

空中那虚影五指微张，牢牢握住裁云，轻飘飘斩向那只金色眼睛。

我心跳快了一瞬，猛地抬头，数百道金色劫雷破空间而来，密密匝匝，霎时只闻雷声轰鸣，只感天威阵阵，压的人胸口发闷发痛，喘息艰难。

“宿主你撑住，老大很快就来了。”

我仰起头，看那金色劫雷以极快速度落到毒障丛中，腾起同色火焰，整个世界仿佛笼罩在一片耀眼金光里，又很快被漆黑潭水浇灭。

劫雷与潭水你来我往数个回合，潭水隐隐占了上风。

毒障所化那男人举起佩剑，捏了道我闻所未闻的剑诀，刹那间风止火熄，雷影无踪，天地万物都在他剑下凝固。

……这就是第一任魔尊的实力吗？

那个半步天道的男人？

我无意识抬起手掌。同为魔尊，相较于他，我还是太弱了，还不足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想到檀玉之，我立刻转过头。他蜷缩着，围在他周围的毒障全部散去，他颈上青筋暴起，显然痛的紧。

衣服蹭乱了，露出半片雪白肩头。

于是我看到他肩上那朵只有动情时才会出现的花已然怒放，逼真到我恍惚闻到了沁人心脾的香。

剑鸣悠长清越，裁云挣脱第一任魔尊的手，化作一道流光飞向檀玉之。

老大的结界不知何时罩住我和檀玉之。

金色劫雷依旧跨空间而来，数量增多，速度频率增快，好似在做最后一搏。

我看的入神，等回过神来，一切都已结束。

那朵花短短几息经历了绽放凋落的过程，我伸出手，妄想接住那花瓣，真的有东西落在我掌心。

却不是花瓣，是一颗糖。

“苦尽甘来。”

老大的声音。

他坐在轮椅上，转过脸看我，神色有几分疲惫，眼睛亮晶晶，充满一种叫希望的情绪。

“老大，”我拨开糖衣，舌尖感受到糖的甜味，含糊不清道，“谢谢你，糖很甜。”

檀玉之发冠掉了，头发散了，形容狼狈不堪，眉头依然紧皱，身躯偶尔不自觉抖动一下。

那把仙剑断在檀玉之三步之距，剑身蒙着厚厚的锈，被潭水卷入，再无踪迹。

有谁气急败坏，怒火滔天，我捂着胸口闷哼一声，咽下喉头血腥气，平静地用衣袖拭去我师尊额上冷汗，又拢好他衣服。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断了，或者说，困着他的枷锁解开了。

我意外我的感知。

第一任魔尊的虚影淡的犹如阳光下泡泡的影子，他指指我，又指指檀玉之，做了个手势，微微一笑，融入毒障。

我没看懂。

裁云人一样立在檀玉之旁边，在等檀玉之认主。

我轻轻碰了碰，碰出一声短促刺耳剑鸣，和一道凌冽剑气，过了片刻，裁云弯曲剑身，蹭了蹭我手背。

我不知自己笑没笑，抱起檀玉之，带着裁云回了朝梅殿，又盯着檀玉之睡颜不知看了多久，慢吞吞喝着茶水。

桌上茶壶已空，直到这时，我才勉强消化完刚才发生的事情。

“到底是怎么回事？”

普通仙人堕魔压根不是这么搞的。

那金色劫雷上恐怖的威压，我只能想到一个可能。

系统问：“你注意到檀玉之身上的金光了吗？”

我点点头。

系统继续问：“你清楚你为何每次都会失败吗？”

我摇摇头。

我要是知道至于重复这么多次？

系统转述老大的意思，说我们之前都走错路了。檀玉之是祂选定的棋子，既然是最得意的一颗棋子，肯定要打上属于祂的标签。

那金色光芒便是。

要想救檀玉之，就得先抹去他身上的标签。

老大他们之前分析过，要想赢祂，要么彻底摧毁檀玉之这颗棋子，我肯定是舍不得。

第二种方法是让檀玉之堕魔，心甘情愿接受裁云认主。

裁云含有少量的混沌力量，而祂对混沌力量厌恶至极。两者可谓是死敌。

“你如何能确定裁云会认师尊为主？”

小胖崽子惊讶道：“你没认出来吗？你的师尊他有混沌魔族的血脉。裁云剑灵最为固执，只认血脉。”

我目瞪口呆。我还真没认出来。饶是看到檀玉之肩上那花，我也没往这方面想。

谁脑洞能有那么大，仅凭一朵花就猜测高华尊贵的仙尊其实是魔族后人？

“祂穷途末路了。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最符合要求的人，自然要封印檀玉之的血脉，那只金色眼睛就是封印血脉的阵法。祂只需要一颗棋子脱困，不会在乎棋子血脉如何。”

“……我师尊父母，只是普通凡人。”

“他父亲是，母亲不是。混沌魔族身为古魔一族，血脉传承常是隔代，和你的天生魔体一样，血脉不苏醒，谁也查不出来。”

“那之前怎么不告诉我？”

系统夸张叹息一声：“我的宿主哟，前几次你摸到檀玉之的手了吗？你连檀玉之的手都摸不到，遑论拖他上床了。老大也是在你问那朵花时才想到这个办法可以一试。”

我垂眸握住檀玉之手腕，漫不经心道：“可以一试不代表百分百能救他。况且，若真的走投无路，不会管对方是否是死敌。九九，你还是诓我了。”

ps：我先自己骂，什么鬼玩意儿这么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