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元济的轶事典故
戊戌变法的失败使张元济认识到,“任何政治改革强加于冷漠、毫无生气和愚昧无知的大众,必然毫无结果”。
张元济传--出版巨擘而救治的良方,只能寄希望于自下而上逐步改良教育、培养人才、传播新知、转变风气,这才能给变法提供一个稳固的基础,最终取得社会的进步。这样的躬身反省,培植了他后来选择与教育紧密相关的出版作为终生事业的思想根基。1898年10月,被贬黜的张元济离开京城,在李鸿章的推荐下,来到了“新学枢纽之所”的上海,任南洋公学译书院院长,而其主要的工作,则是翻译出版西学书籍。这使他有机会结识了到处寻找印刷生意的商务印书馆创办人夏瑞芳,二人一见如故。
世间的事充满偶然与必然。如果不是夏瑞芳有借重文化人的心思,如果不是张元济的思想有了改变,他们的相遇也不会促成现代出版业重镇——商务印书馆的崛起。1902年,受夏瑞芳的热情邀请,张元济毅然辞去南洋公学职,到商务印书馆任事。张元济的到来,为早期商务的发展确立了新的方向。商务的主体业务逐步由印刷转变为出版,并渐及其他与教育相关的事业,例如兴办学校、创办图书馆、制作教具仪器、拍摄电影等。张元济的个人地位和声望,也给商务带来巨大的作者资源,在与知识界、政界,尤其是教育界的紧密联系中,商务猛增了许多声名烨烨的合作者。有论者说,这是近代传统士大夫与工人阶层、文人与商人成功合作的鲜见例子。
张元济“以扶助教育为己任”,到商务印书馆做的第一项工作就是编写适应现代教育的教材。20世纪初叶,新式学堂纷纷设立,但接踵而至的问题是师资和教材的极度匮乏。张元济曾有通艺学堂和南洋公学办学的经验,对时势的敏感,使他果断抓住机会,以教育热情和专业意识,推进教科书的编撰。他主持编写的“最新”系列教科书,以其完善的内容和形式,极大地推动了中国当时的教育革新。正是这套以全民教育为目标,按照教育原理编写而成的教科书,奠定了中国近代教育的基本格局。也是这套行销全国、一印再印的教科书,奠定了商务在出版业中的优势地位。
教科书的成功,使张元济更加坚信了出版于教育的意义,也坚定了他把商务印书馆作为自己安身立命之处。1904年,汪康年转告张元济,说清廷拟请张元济出任外务部职事,张复信辞谢,表示进入商务后的心情是踏实的:“弟近为商务印书馆编纂小学教科书,颇自谓可尽中国民义务。平心思之,视浮沉郎署,终日做纸上空谈者,不可谓不高出一层也。”类似的辞官事件还有1907年辞外务部、邮传部任职,1913年辞熊希龄内阁教育总长职;类似的表达还有1917年致蔡元培信:“盖出版之事业可以提撕多数国民,似比教育少数英才为尤要。”在张元济的心目中,商务印书馆已成为他事业的重心、人生的园地和实践自己素志的好地方。
从张元济留存下来的日记来看,记载的内容也确实大多为出版事务,而且颇为细碎琐屑,从制定馆务规则、购进新式机器、图书销售发行,到某人违纪应予处分等等,涉及企业经营的各个环节。张元济以文化人的身份投身实业,实业家的身份又使他力避“务虚”,脚踏实地做好每一件事,所以章锡琛说他“没有丝毫官僚习气,他在编译所中,每天总是早到迟退,躬亲细务,平时写张条子,都用裁下的废纸,一个信封也常常反复使用到三四次以上”。
张元济“事无巨细”、“面面俱到”的事务主义工作方式,从一个侧面颇能反映他做事为人执著的一面。但与此同时,张元济还有他超脱的一面。他意识到自己的局限,包括精力的有限与思想资源的有限。在五四新思潮蓬勃兴起的时候,他一方面尽量跟上潮流,另一方面则心生退志,照他的说法是“引避贤路”。1920年春,他五十五岁,宣布辞职引退,而且没有商量余地。在答复孙壮、孙伟的信中,他谈到辞职的根本动机:“……吾辈在公司几二十年,且年逾五旬,体力均非健硕,岂能永久任此繁剧。亟宜预备替人,培植新进,以谋公司可久可大之计。……且吾辈脑力陈旧,不能与世界潮流相应,若不引避贤路,恐非独于公司无益,而且于公司有损。弟实不忍公司陷于困境,而志不得行,故毅然辞职,以为先去为望之计。”这样的“老计”,是含有他对时代进步的自觉认识,体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历史前行者的情怀。
1926年,按中国传统算法,张元济60岁,他坚决辞去了商务印书馆监理职务,算是正式卸职退休了。虽说不久后又被推选为董事会主席,对公司事务仍居顾问之位,但毕竟有更多时间专心于他喜爱的古籍校理和出版工作。影印古籍为张元济早就留心之事,早在1904年他即为商务印书馆构筑收藏古籍的涵芬楼,大量搜罗善本典籍,一方面是为商务影印古书提供版本保障,另一方面也有抢救文化遗产,避免母邦文献流入异土的可贵意图。1920年前后,影印出版大部头古籍的条件渐趋成熟,在张元济主持下,商务印书馆及时辑印了《涵芬楼秘笈》、《四部丛刊》、《续古逸丛书》等大部古书,为商务印书馆赢得了良好的声誉和可观的收入。他在其中担当的角色不仅是一位内行的出版者,而且还是一位卓越的版本学家,亲自参与整理古籍,在版本、校勘方面显示了深厚的旧学功底。1926年从监理位置上退休以后,张元济将大部分精力投入到《百衲本二十四史》的版本淘漉、校勘整理、影印描润等烦难而琐细的工作中。该书1930年开始出版,因“一?二八”事变一度中断,直至1936年才告竣。它在史书出版上所具有的承先启后作用,是毋庸置疑的。1948年8月,张元济被选为当时的中央研究院第一届院士,隶人文历史学科,当选的原因是“主持商务印书馆数十年,辑印《四部丛刊》等书,校印古本史籍,于学术上有重大贡献”。
1936年,张元济70岁。由蔡元培、胡适和王云五发起,收录当时二十多位文化界名人学者在各自领域的学术论文,编印了《张菊生先生七十生日纪念论文集》,以此特殊方式为这位出版界前辈祝寿。在“征文启事”中,张元济被朋友们称为是“富于新思想的旧学家,也是能实践新道德的老绅士”。这是对张元济一生思想性格和文化态度的高度概括。趋新而不躁进,温和而不保守。在这点上,张元济与他的好友蔡元培颇有相似之处。当年蔡元培到北京大学当校长,一方面引进胡适、陈独秀等新人物,另一方面又在“思想自由,兼容并包”的办学方针下,使各方面学者同流并进,为北京大学确立了一种非急功近利却有助于学术、人格发展的文化精神环境,进而开创了中国现代学术和思想的新纪元。张元济主持商务编译所多年,同样在大力引进新人、擘画出版方针时,注意中西文化的融会贯通,既关注西方文化学术思想的译介,又着力传统典籍的整理,新与旧,中与西,并行不悖地共存于商务印书馆的出版物结构中,从而使商务印书馆别具一种有容乃大的恢宏气度,进而引领了新式出版文化建设的新方向。这一南一北两个最重要的学术文化机关,一个作为中国最高学府,一个作为中国最大书局,一起奠定了中国近现代新文化的基础。 在交通大学的历任校长中,第二任校长张元济是一位颇具传奇经历、对教育文化事业及祖国文化的保存和传播有大贡献的人物。
1899年初,张元济到达上海后不久,便应盛宣怀的邀请,出任南洋公学(现交通大学的前身)译书院院长(据张元济说,盛宣怀邀请他是由于李鸿章的推荐)。自此,张元济开始了他在南洋公学3年多的工作历程。南洋公学译书院初创时院址设在虹口,同年秋迁往提篮桥。张元济先后主持编译了物理教材:英国莫尔旦的《格致读本》、法国包尔培与英国保罗伯德台合著《中等格致读本》;历史方面的书籍有英国索米尔士的《万国通商史》、勃克鲁的《英国文明史》,日本松平康国的《美国宪法史》等,实用科学有《社会统计学》几种书籍。
1901年初,张元济兼任公学代总理。接任后,他便致力于公学特班的筹办。张元济亲自主持特班的招生考试,先笔试,后面试,共取学生42名,都是二三十岁,在中国文学方面有相当根基的人。
张元济雕像张元济对师资非常重视,认为一个作为尝试性质和尖子的特班,必须有一流的教师。其时,张的老友蔡元培从绍兴到上海。蔡虽未像张那样参与维新活动,但同情维新派。他认为康梁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事先不培养革新人才,希图以少数人取代政权,此为致败原因。这一观点与张吻合。故张请蔡出任特班主任,两人一拍即合。特班另聘王舟瑶、赵从蕃为教习。
张元济在南洋公学任职时期,特别是代任总理期间,工作繁重,加之路远耗时,他平时住宿在学校里,极少回家。他时常直接找学生谈话,询问他们的功课。蔡元培任职后亦在校内住宿,两人常作彻夜长谈。
当年南洋公学学生平海澜后来曾回忆张元济在南洋公学的情景:张先生励精图治,真好。他是非常爱研究学问,勉励先生读新书。譬如本来我们是读《史记》《汉书》《资治通鉴》《御批通鉴辑览》等旧书的,他改掉了,教我们读严复的《原富》。他的教法,读一遍,一遍读了好几页,马上就回答,那么我们小孩子怎么答得上呢——十三四岁读《原富》!从这段回忆中可知,张元济在南洋公学是倾心尽力的,并对教学的内容和形式作了改革,其目的是培养学生的现代意识和爱国思想。
后来,因他的办学思想与监学美国人福开森不合,1901年5、6月间,他便向盛宣怀请辞,未被接受,8月坚辞代总理职,专任译书院院长。1903年,南洋公学由于经费短绌,译书院及东文学堂停办。张元济遂离开南洋公学,加盟商务印书馆,开始了其人生的又一重大转折。从此,他把自己全部的精力投入到出版事业中,直至终老。 张元济与毛泽东的交往始于1949年9月。当时新中国成立在即,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在北京召开,张元济这位为中国现代出版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的爱国老人作为特邀代表参加了这次会议。
1949年9月19日,毛泽东邀请张元济同游天坛,陪同游览的还有陈毅、刘伯承、粟裕等。一路上大家兴致勃勃,谈笑风生
毛泽东与张元济等人共游天坛生,并合影留念。休息的时候,毛泽东请张元济坐在身边,问他早年在京做官时是否来过这里。张元济笑着回答:“这是皇帝敬天之处,我那样的小京官岂能来此?”毛泽东听了爽朗大笑。毛泽东还问了一些他早年参加戊戌变法,以及光绪召见时的情况。谈到商务印书馆,毛泽东说商务出版的书有益于人民大众,他读过商务出版的《科学大纲》,从中得到很多知识。毛泽东还说,商务出版的《辞源》,他在延安时总是放在案头,写作时常常翻阅。1949年10月11日晚上,毛泽东在中南海颐年堂约见张元济,并共进晚餐。张元济向毛泽东建议,要想国盛民富,必须发展农业生产,毛泽东表示赞同。
1950年底,张元济得知西藏和平解放,他怀着喜悦的心情于12月30日和次年4月15日、5月26日、8月29日四次写信给毛泽东,并先后寄去“告存诗”《积雪西陲》和古诗《西藏解放歌》。毛泽东复信对这两篇诗作给予高度评价。他们之间前后通信共有十多次。
1952年底,上海筹建文史馆,中央决定请张元济出任馆长。但张元济因偏瘫床榻,没有同意。翌年春,陈毅市长两度到其榻前转达毛泽东指示:“上海文史馆首任馆长非其莫属”。他不再推辞。
1958年春,周恩来总理到上海视察,特地去医院看望病情日趋严重的张元济。当周恩来对他说“主席特托我来探望您”时,张元济脸上流露出欣慰之情。一年后张元济谢世。 太平洋战争打响,上海“孤岛”沦陷,商务印书馆本部早已迁到后方,上海的商务发行所和各工厂都被查封,书籍被抄走460万册,铅字50多吨,启封时发还的只是一小部分。
张元济仍留在那里苦撑危局,既不向日伪当局注册,更拒绝日伪的“合资”、“合作”,只以印刷一些旧版书籍 。
民国时期的张元济和古籍勉强维持营业。他自己的家庭境况也日益窘迫,连为数不多的善本书都陆续卖掉了。即使如此,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低头。大约1942年初,两个日本人前来求见张元济,他在对方的名片背后写下“两国交战,不便接谈”八个字,拒绝见面。他与汪精卫本来有私交,上世纪20年代,他去广州,汪曾陪同他拜谒黄花岗烈士墓。当汪与日本人合作后,他就不再与其有任何来往,汪托人带来与陈璧君合著的《双照楼诗集》,他嗤之以鼻,始终不予理睬。
在一位亲戚的建议下,张元济开始卖字,他写给商务天津分馆经理的信中说:“上海百物昂贵,生计大难。弟今岁起以鬻书度月。”他参考当时书家的润例,制定一份“鬻书润例”,除了请京、津、杭等商务分馆分发润例、代收写件,还将书法交给荣宝斋、朵云轩、九华堂、汲古阁等书画店代销。当时他刻有一枚图章,有“戊戌党锢孑遗”字样。他孙子张人凤记得,每隔几天,他就要在饭桌上写几件书法作品:“祖父用一个圆形的大砚台。竹制的笔筒内插满了大大小小的毛笔。他写得最多的是对联。先将裁好的宣纸摺成七格,在饭桌上铺好厚厚的几层报纸,再将宣纸铺上拂平,然后挥笔。有时我站在旁边看着他写,有时站在他对面,写完一个字,帮着将纸向前挪动一点。祖父有几本楹联手册之类的东西,可能是根据求字人的身份、爱好,挑选词句。他挥笔时,我们在旁边是不能说话的,写完了,可以向他问长问短。”
汪伪政府的浙江省长傅式说附庸风雅,托张元济的一位亲戚送去一幅画卷,请他题字,还附有11万元的支票,他从支票的印章发现是傅式说,马上断然拒绝,退回支票,修书一封,其中说:“是君为浙省长,祸浙甚深……以是未敢从命”。
张元济的人物影响
张元济早年中进士,点翰林,激于时势,抨击时弊,参与戊戌变法。维新失败后被革职。1901年,张元济加入商务印书馆,历任编译所所长、经理、监理、董事长等职。他主张教育救国,启迪民智,苦心孤诣,矢志不移。在他的主持下,商务印书馆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印刷所发展成为中国近现代史上历史最久、影响最大的文化事业机构。张元济在中国出版事业和文化事业上都具有不可磨灭的历史地位。 张元济在参与戊戌变法时,便树立了昌明教育、开启民智的理 想,举办“健社”、“西学堂”,后任职于南洋公学堂。但在腐败的旧中国,这种通过政治途径进行改良的理想,没有最终实现的可能。于是张元济选择了商务印书馆,通过编辑出版这条更为实际的道路来 实现他的智民之举。
通过对编辑文化功能的认识,张元济确立了他的编辑宗旨,即“以扶助教育为己任”。 他 认为,办教育就应当编辑出版编写得体、符合教育教学规律和适合中国国情的教科书。张元济提出,要杜绝当时的两种通症,一是滥读四书五经,一是用洋人课本。要为中国办现代教育,就不能采用四书五经和那些宣传基督教教义的课本,要采用西方的各种学术,和中国的国民素质、习俗、宗教、政体等结合起来编新的课本。博采众长,推陈出新,是张元济编辑教科书的主导思想。
张元济不仅重视知识的灌输,而且注重新式教科书修身养性之功用。他认为,编制中小学教科书,尤其是中小学修身教科书,是培养国民新的伦理道德的最有效的措施。以商务的第一种新式教科书《最新教科书》为例,课本内容以提倡爱国、提高民族素质、宣扬中华传统美德、普及科学知识为特色。通过学习本国历史,“以养其爱国保种之精神,而非欲仅明了盛衰存亡之故”, 发挥新式教科书使“教者不劳,学者不困,潜移默化”的教化作用。在他的努力下,商务印书馆先后出版了《最新国文教科书》、《中国历史教科书》、《共和国课本新理 科》、《最新格致教科书》等一系列教科书。直到解放,商务印书馆的教科书占全国市场的 6/10,为普及新知,推动近代中国科学和文化的发展起到了不可磨灭的作用。“昌明教育生平愿,故向书林努力来”, 成为张元济开启民智、传播新学的编辑宗旨的最好写照。 1919年新文化运动兴起之时, 张元济提出了“喜新厌旧主义”。 19世纪初,西学开始传入中国。张元济早年曾进翰林院,饱学中国古典文学。而他作为一个编辑家,却积极接受和传播了新思想,充分体现了他“喜新厌旧”的编辑思想。他重视西方政治法律思想的译介,编辑出版了严复的《天演论》 、 《群学肆言》、《社会通诠》、《法意》、《日本法规大全》等,还推出《帝国丛书》、《政学丛书》、《商业丛书》、《战史丛书》等一系列介绍西方情况的丛书。同时他还主持编 辑了《东方杂志》、《绣像小说》、《教育杂志》、《小说月报》等顺应时代潮流的刊物。这些活动都充分体现了张元济与时代结合的编辑思想。在科学技术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 ,编辑面临着知识老化、思想观念陈旧的问题,我们应当借鉴张元济的编辑思想,以宽容之心和发展的眼光来对待新事物,完善自己的知识结构,以实现编辑主体的现代化。
其次,编辑不应仅局限于顺应潮流,更应有超前的意识。敢为时代先,开时代之先河,这才是开拓创新的真正要义。1902年清廷发布新学堂章程后,各地新式学堂纷纷创办,张元济以编辑家敏锐的眼光,立即与高梦旦、蔡元培一道编写了《最新教科书》,包括国文、修身、珠算、笔算、格致 、理科、农业、中外地理等,风行全国。直至1906年,清政府学部才公布第一批初等小学教科书暂用书目,在公布的102种书目中,商务版占54种。新式教科书的编制实为张元济的创举,他开启了近代中国出版新式教科书之先河。
对注音字母的普及推广,也体现了张元济的开拓精神。他认为,“注音字母亦促进教育之一事”。由于他的重视,商务印书馆在1919年9月率先推出国内第一部《国音字典》和《国音学生字 汇》,当时的教育部却在两个月后才正式公布注音字母。次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新法国语教科书》,首册即是以注音字母为内容,作为在初级教育中推广注音字母的教材。1921年上半年,又出版了《国音学讲义》、《实用国音学》、《国音方字图解》、《国音浅说》 、《注音字母片》等十余种书籍。从这些举措中可以清楚看到张元济不泥常法、勇于开拓 的编辑思想。 编辑的创新活动,是编辑主体意识最突出的表现,它有助于出版社树立品牌、形成特色。正是由于张元济的不断开拓创新,编辑出一大批有鲜明时代色彩的图书,商务印书馆才成为晚 清以来传播新知新学的重镇,从而在中国现代社会思想和学术变迁过程中产生深远的影响。 张元济的编辑宗旨是坚定的,即普及教育、开启民智,但作为一个实业家,他也并不讳谈“ 利”字。1901年张元济编辑出版了严复译的《原富》,书中阐述了广义的“理财之道”,认为文明的利己和道德公义之间并无鸿沟,企业家建设性的努力富强国家与利己是一致的。这实 质上成为他“兼济义利”编辑思想的理论基础。张元济十分重视广告的作用,以实现良好的 经济效益 。以花费他三十年心血的《百衲本二十四史》(以下简称《衲史》)这部巨帙为例 ,1932年11月4日张元济在给丁英桂的信中说,《东方杂志》所登《衲史》广告“仍战前之言,殊有不合,赶紧停止,改 撰 ”,“以后关涉是书广告,务先送敝处看过再发,以免歧误”。在张元济的指挥下,商务印 书馆在 《申报》上大造广告声势,超过各家同行。1930年6月1日《申报》头版用整版篇幅刊登《衲 史》广告,6月中旬到8月底,每两三天就在头版登半版广告。广告不仅是一种重要的促销手段,其内容设计也应多样化。 《衲史》在《申报》上印上了百衲本与殿本对比的校样,内容每次更换,还附有北平、南京、沈阳、汉口等地报刊对《衲史》的评论摘要。此外还印制大批《衲史》校样,采用与《衲史》同样的六开线装本,内容除序言之外,有各 史版本介绍,还特别在各史中选出一二页样张,用红线划出殿本缺、脱、错误之处,在栏 外再用红字作说明,使读者对两种本子的优劣一目了然。样本一面有目的地分赠各地藏书家 、学者、学校、图书馆,一面放在发行所及各分馆营业大厅,任凭读者索取。张元济的多种营销手段,对销售《衲史》起了很大作用。据1930年9月17日张元济致傅增湘信中所载,《 衲史 》仅发售预约就售出一千余部。
在张元济所处年代中,书业界同样存在着激烈竞争。商务印书馆与中华书局两大书业巨头的竞争一直持续了三十几年。面对竞争,张元济坚持重义轻利、义利兼顾,有所为有所不为的编辑原则,实际是追求一种大利:即既注重图书的学术价值和文化品 位 ,又与市场紧密联系,实现文化追求与商业利益的结合。因此,市场竞争不应成为有些编辑舍弃文化价值的借口,竞争是对编辑提出更高的要求,即编辑要兼具文化意识和市场意识 ,张元济重义轻利、义利兼顾的编辑思想值得我们借鉴。 张元济认为,图书质量是衡量编辑人员水平的重要标准。他在编辑活动中,把图书质量放在极其重要的位置。这一点突出表现在他对古籍的编校过程中。由他组织编纂的《四部丛刊》、 《 续古逸丛书》、《百衲本二十四史》、《丛书集成初稿》四大丛书,在中国文献学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编校质量的精良,为世人所称道。
整理古籍,选择善本很重要,找不到较好的本子做底本,就会以讹传讹。张元济以“书贵初刻” 作为选择底本的原则。在“书贵初刻”的同时又不能拘泥于宋元旧版,不同版本必须经 过反复对比,择善而从。有的明嘉靖、隆庆以前复刻的宋本“其字清朗,首尾完具,学者得之, 引用有所依据”,就应当取明本而舍弃过于模糊残缺的宋元版本。他在搜访善本方面,可谓不遗余力,“求之坊肆,丐之藏家,进走两京,远驰域外。每有所觐,辄影印之。后有善者 ,前即舍去。积年累月,均得有较胜之本”。
张元济编校古籍,不仅要求书籍内容精确无误,而且对装帧也十分讲究,重视内容与形式的统一。他主张版框四周空白“俱宜宽展,否则蹙紧眉头,令人一见烦恼”。 他反对“借口推广文化,谓出版之事,不惟其精而惟其廉”。 在准备影印《册府元龟》时,他认为 《册府元龟》“本甚精湛,但晒出样张,大为减色”, 要平版厂邀请懂化学的人研究改进。《居易堂集》抄补缺页,他嘱要模仿原书字体补全。他发现《太平御览》格子过小,行数甚密,过于束缚,殊欠生动,要平版厂重写,“将格子放大,落笔较为自如”, 对其所用纸张,主张“选最为适宜之品,不宜省钱”。
怪物大师召唤奇迹的使命之书350字读后感
余秋雨的文章读后感都很好写,基本上都感慨完了,往里面找写句子抄一抄就可以当成一篇不错的读后感哦。 例如:《风雨天一阁》 不知怎么回事,天一阁对于我,一直有一种奇怪的阻隔。照理,我是读书人, 它是藏书楼,我是宁波人,它在宁波城,早该频频往访的了,然而却一直不得其门 而入。1976年春到宁波养病,住在我早年的老师盛钟健先生家,盛先生一直有心设 法把我弄到天一间里去看一段时间书,但按当时的情景,手续颇烦人,我也没有读 书的心绪,只得作罢。后来情况好了,宁波市文化艺术界的朋友们总要定期邀我去 讲点课,但我每次都是来去匆匆,始终没有去过天一阁。 是啊,现在大批到宁波作几日游的普通上海市民回来后都在大谈天一阁,而我 这个经常钻研天一阁藏本重印书籍、对天一阁的变迁历史相当熟悉的人却从未进过 阁,实在说不过去。直到1990年8月我再一次到宁波讲课,终于在讲完的那一天支支 吾吾地向主人提出了这个要求。主人是文化局副局长裴明海先生,天一阁正属他管 辖,在对我的这个可怕缺漏大吃一惊之余立即决定,明天由他亲自陪同,进天一阁。 但是。就在这天晚上,台风袭来,暴雨如注,整个城市都在柔弱地颤抖。第二 天上午如约来到天一阁时,只见大门内的前后天井、整个院子全是一片汪洋。打落 的树叶在水面上翻卷,重重砖墙间透出湿冷冷的阴气。 看门的老人没想到文化局长会在这样的天气陪着客人前来,慌忙从清洁工人那 里借来半高统雨鞋要我们穿上,还递来两把雨伞。但是,院子里积水太深,才下脚, 鞋统已经进水,唯一的办法是干脆脱掉鞋子,挽起裤管趟水进去。本来浑身早已被 风雨搅得冷飕飕的了,赤脚进水立即通体一阵寒噤。就这样,我和裴明海先生相扶 相持,高一脚低一脚地向藏书楼走去。天一阁,我要靠近前去怎么这样难呢?明明 已经到了跟前,还把风雨大水作为最后一道屏障来阻拦。我知道,历史上的学者要 进天一阁看书是难乎其难的事,或许,我今天进天一阁也要在天帝的主持下举行一 个狞厉的仪式? 天一阁之所以叫天一阁,是创办人取《易经》中“天一生水”之义,想借水防 火,来免去历来藏书者最大的忧患火灾。今天初次相见,上天分明将“天一生水” 的奥义活生生地演绎给了我看,同时又逼迫我以最虔诚的形貌投入这个仪式,剥除 斯文,剥除参观式的优闲,甚至不让穿着鞋子踏入圣殿,卑躬屈膝、哆哆嗦嗦地来 到跟前。今天这里再也没有其他参观者,这一切岂不是一种超乎寻常的安排? 不错,它只是一个藏书楼,但它实际上已成为一种极端艰难、又极端悲枪的文 化奇迹。 中华民族作为世界上最早进入文明的人种之一,让人惊叹地创造了独特而美丽 的象形文字,创造了简帛,然后又顺理成章地创造了纸和印刷术。这一切,本该迅 速地催发出一个书籍的海洋,把壮阔的华夏文明播扬翻腾。但是,野蛮的战火几乎 不间断地在焚烧着脆薄的纸页,无边的愚昧更是在时时吞食着易碎的智慧。一个为 写书、印书创造好了一切条件的民族竟不能堂而皇之地拥有和保存很多书,书籍在 这块土地上始终是一种珍罕而又陌生的怪物,于是,这个民族的精神天地长期处于 散乱状态和自发状态,它常常不知自己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自己究竟是谁,要干 什么。 只要是智者,就会为这个民族产生一种对书的企盼。他们懂得,只有书籍,才 能让这么悠远的历史连成缆索,才能让这么庞大的人种产生凝聚,才能让这么广阔 的土地长存文明的火种。很有一些文人学士终年辛劳地以抄书、藏书为业,但清苦 的读书人到底能藏多少书,而这些书又何以保证历几代而不流散呢?“君子之泽, 五世而斩”,功名资财、良田巍楼尚且如此,更逞论区区几箱书?宫廷当然有不少 书,但在清代之前,大多构不成整体文化意义上的藏书规格,又每每毁于改朝换代 之际,是不能够去指望的。鉴于这种种情况,历史只能把藏书的事业托付给一些非 常特殊的人物了。这种人必得长期为官,有足够的资财可以搜集书籍;这种人为官 又最好各地迁移,使他们有可能搜集到散落四处的版本;这种人必须有极高的文化 素养,对各种书籍的价值有迅捷的敏感;这种人必须有清晰的管理头脑,从建藏书 楼到设计书橱都有精明的考虑,从借阅规则到防火措施都有周密的安排;这种人还 必须有超越时间的深入谋划,对如何使自己的后代把藏书保存下去有预先的构想。 当这些苛刻的条件全都集于一身时,他才有可能成为古代中国的一名藏书家。 这样的藏书家委实也是出过一些的,但没过几代,他们的事业都相继萎谢。他 们的名字可以写出长长一串,但他们的藏书却早已流散得一本不剩了。那么,这些 名字也就组合成了一种没有成果的努力,一种似乎实现过而最终还是未能实现的悲 剧性愿望。 能不能再出一个人呢,哪怕仅仅是一个,他可以把上述种种苛刻的条件提升得 更加苛刻,他可以把管理、保存、继承诸项关节琢磨到极端,让偌大的中国留下一 座藏书楼,一座,只是一座!上天,可怜可怜中国和中国文化吧。 这个人终于有了,他便是天一阁的创建人范钦。 清代乾嘉时期的学者阮元说:“范氏天一阁,自明至今数百年,海内藏书家, 唯此岿然独存。” 这就是说,自明至清数百年广阔的中国文化界所留下的一部分书籍文明,终于 找到了一所可以稍加归拢的房子。 明以前的漫长历史,不去说它了,明以后没有被归拢的书籍,也不去说它了, 我们只向这座房子叩头致谢吧,感谢它为我们民族断残零落的精神史,提供了一个 小小的栖脚处。 范钦是明代嘉靖年间人,自27岁考中进士后开始在全国各地做官,到的地方很 多,北至陕西、河南,南至两广、云南,东至福建、江西,都有他的宦迹。最后做 到兵部右侍郎,官职不算小了。这就为他的藏书提供了充裕的财力基础和搜罗空间。 在文化资料十分散乱,又没有在这方面建立起像样的文化市场的当时,官职本身也 是搜集书籍的重要依凭。他每到一地做官,总是非常留意搜集当地的公私刻本,特 别是搜集其他藏书家不甚重视、或无力获得的各种地方志、政书、实录以及历科试 士录,明代各地位人刻印的诗文集,本是很容易成为过眼烟云的东西,他也搜得不 少。这一切,光有搜集的热心和资财就不够了。乍一看,他是在公务之暇把玩书籍, 而事实上他已经把人生的第一要务看成是搜集图书,做官倒成了业余,或者说,成 了他搜集图书的必要手段。他内心隐潜着的轻重判断是这样,历史的宏观裁断也是 这样。好像历史要当时的中国出一个藏书家,于是把他放在一个颠簸九州的官位上 来成全他。 一天公务,也许是审理了一宗大案,也许是弹劾了一名贪官,也许是调停了几 处官场恩怨,也许是理顺了几项财政关系,衙堂威仪,朝野声誉,不一而足。然而 他知道,这一切的重量加在一起也比不过傍晚时分差役递上的那个薄薄的蓝布包袱, 那里边几册按他的意思搜集来的旧书,又要汇入行箧。他那小心翼翼翻动书页的声 音,比开道的鸣锣和吆喝都要响亮。 范钦的选择,碰撞到了我近年来特别关心的一个命题:基于健全人格的文化良 知,或者倒过来说,基于文化良知的健全人格。没有这种东西,他就不可能如此矢 志不移,轻常人之所重,重常人之所轻。他曾毫不客气地顶撞过当时在朝廷权势极 盛的皇亲郭勋,因而遭到延杖之罚,并下过监狱。后来在仕途上仍然耿直不阿,公 然冒犯权奸严氏家族,严世藩想加害于他,而其父严嵩却说:“范钦是连郭勋都敢 顶撞的人,你参了他的官,反而会让他更出名。”结果严氏家族竟奈何范钦不得。 我们从这些事情可以看到,一个成功的藏书家在人格上至少是一个强健的人。 这一点我们不妨把范钦和他身边的其他藏书家作个比较。与范钦很要好的书法 大师丰坊也是一个藏书家,他的字毫无疑问要比范钦写得好,一代书家董其昌曾非 常钦佩地把他与文徵明并列,说他们两人是“墨池董狐”,可见在整个中国古代书 法史上,他也是一个耀眼的星座。他在其他不少方面的学问也超过范钦,例如他的 专著《五经世学》,就未必是范钦写得出来的。但是,作为一个地道的学者艺术学, 他太激动,大天真,太脱世,太不考虑前后左右,太随心所欲。起先他也曾狠下一 条心变卖掉家里的千亩良田来换取书法名帖和其他书籍,在范钦的天一阁还未建立 的时候他已构成了相当的藏书规模,但他实在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口口声声尊他为 师的门生们也可能是巧取豪夺之辈,更不懂得藏书楼防火的技术,结果他的全部藏 书到他晚年已有十分之六被人拿走,又有一大部分毁于火灾,最后只得把剩余的书 籍转售给范钦。范钦既没有丰坊的艺术才华,也没有丰坊的人格缺陷,因此,他以 一种冷峻的理性提炼了丰坊也会有的文化良知,使之变成一种清醒的社会行为。相 比之下,他的社会人格比较强健,只有这种人才能把文化事业管理起来。太纯粹的 艺术家或学者在社会人格上大多缺少旋转力,是办不好这种事情的。 另一位可以与范钦构成对比的藏书家正是他的侄子范大澈。范大澈从小受叔父 影响,不少方面很像范钦,例如他为官很有能力,多次出使国外,而内心又对书籍 有一种强烈的癖好;他学问不错,对书籍也有文化价值上的裁断力,因此曾被他搜 集到一些重要珍本。他藏书,既有叔父的正面感染,也有叔父的反面刺激。据说有 一次他向范钦借书而范钦不甚爽快,便立志自建藏书楼来悄悄与叔父争胜,历数年 努力而楼成,他就经常邀请叔父前去作客,还故意把一些珍贵秘本放在案上任叔父 随意取阅。遇到这种情况,范钦总是淡淡的一笑而已。在这里,叔侄两位藏书家的 差别就看出来了。侄子虽然把事情也搞得很有样子,但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意气性的 动力,这未免有点小家子气了。在这种情况下,他的终极性目标是很有限的,只要 把楼建成,再搜集到叔父所没有的版本,他就会欣然自慰。结果,这位作为后辈新 建的藏书楼只延续几代就合乎逻辑地流散了,而天一阁却以一种怪异的力度屹立着。 实际上,这也就是范钦身上所支撑着的一种超越意气、超越嗜好、超越才情, 因此也超越时间的意志力。这种意志力在很长时间内的表现常常让人感到过于冷漠、 严峻,甚至不近人情,但天一阁就是靠着它延续至今的。 藏书家遇到的真正麻烦大多是在身后,因此,范钦面临的问题是如何把自己的 意志力变成一种不可动摇的家族遗传。不妨说,天一间真正堪称悲壮的历史,开始 于范钦后。我不知道保住这座楼的使命对范氏家族来说算是一种荣幸,还是一场 延绵数百年的苦役。 活到80高龄的范钦终于走到了生命尽头,他把大儿子和二媳妇(二儿子已亡故) 叫到跟前,安排遗产继承事项。老人在弥留之际还给后代出了一个难题,他把遗产 分成两份,一份是万两白银,一份是一楼藏书,让两房挑选。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遗产分割法。万两白银立即可以享用,而一楼藏书则除了 沉重的负担没有任何享用的可能,因为范钦本身一辈子的举止早已告示后代,藏书 绝对不能有一本变卖,而要保存好这些藏书每年又要支付一大笔费用。为什么他不 把保存藏书的责任和万两白银都一分为二让两房一起来领受呢?为什么他要把权利 和义务分割得如此彻底要后代选择呢? 我坚信这种遗产分割法老人已经反复考虑了几十年。实际上这是他自己给自己 出的难题:要么后代中有人义无返顾、别无他求地承担艰苦的藏书事业,要么只能 让这一切都随自己的生命烟消云散!他故意让遗嘱变得不近情理,让立志继承藏书 的一房完全无利可图。因为他知道这时候只要有一丝掺假,再隔几代,假的成分会 成倍地扩大,他也会重蹈其他藏书家的覆辙。他没有丝毫意思想讥刺或鄙薄要继承 万两白银的那一房,诚实地承认自己没有承接这项历史性苦役的信心,总比在老人 病榻前不太诚实的信誓旦旦好得多。但是,毫无疑问,范钦更希望在告别人世的最 后一刻听到自己企盼了几十年的声音。他对神并不恐惧,此刻却不无恐惧地直视 着后辈的眼睛。 大儿子范大冲立即开口,他愿意继承藏书楼,并决定拨出自己的部分良田,以 田租充当藏书楼的保养费用。 就这样,一场没完没了的接力赛开始了。多少年后,范大冲也会有遗嘱,范大 冲的儿子又会有遗嘱……,后一代的遗嘱比前一代还要严格。藏书的原始动机越来 越远,而家族的繁衍却越来越大,怎么能使后代众多支脉的范氏世谱中每一家每一 房都严格地恪守先祖范钦的规范呢?这实在是一个值得我们一再品味的艰难课题。 在当时,一切有历史跨度的文化事业只能交付给家族传代系列,但家族传代本身却 是一种不断分裂、异化、自立的生命过程。让后代的后代接受一个需要终生投入的 强硬指令,是十分违背生命的自在状态的;让几百年之后的后裔不经自身体验就来 沿袭几百年前某位祖先的生命冲动,也难免有许多憋气的地方。不难想象,天一阁 藏书楼对于许多范氏后代来说几乎成了一个宗教式的朝拜对象,只知要诚惶诚恐地 维护和保存,却不知是为什么。按照今天的思维习惯,人们会在高度评价范氏家族 的丰功伟绩之余随之揣想他们代代相传的文化自觉,其实我可肯定此间埋藏着许多 难以言状的心理悲剧和家族纷争,这个在藏书楼下生活了几百年的家族非常值得同 情。 后代子孙免不了会产生一种好奇,楼上究竟是什么样的呢?到底有哪些书,能 不能借来看看?亲戚朋友更会频频相问,作为你们家族世代供奉的这个秘府,能不 能让我们看上一眼呢? 范钦和他的继承者们早就预料到这种可能,而且预料藏书楼就会因这种点滴可 能而崩坍,因而已经预防在先。他们给家族制定了一个严格的处罚规则,处罚内容 是当时视为最大屈辱的不予参加祭祖大典,因为这种处罚意味着在家族血统关系上 亮出了“黄牌”,比杖责鞭笞之类还要严重。处罚规则标明:子孙无故开门入阁者, 罚不与祭3次;私领亲友入阁及擅开书橱者,罚不与祭1年;擅将藏书借出外房及他 姓者,罚不与祭3年,因而典押事故者,除追惩外,永行摈逐,不得与祭。 在此,必须讲到那个我每次想起都很难过的事件了。嘉庆年间,宁波知府丘铁 卿的内侄女钱绣芸是一个酷爱诗书的姑娘,一心想要登天一阁读点书,竟要知府作 媒嫁给了范家。现代社会学家也许会责问钱姑娘你究竟是嫁给书还是嫁给人,但在 我看来,她在婚姻很不自由的时代既不看重钱也不看重势,只想借着婚配来多看一 点书,总还是非常令人感动的。但她万万没有想到,当自己成了范家媳妇之后还是 不能登楼,一种说法是族规禁止妇女登楼,另一种说法是她所嫁的那一房范家后裔 在当时已属于旁支。反正钱绣芸没有看到天一阁的任何一本书,郁郁而终。 今天,当我抬起头来仰望天一阁这栋楼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钱绣芸那忧郁的 目光。我几乎觉得这里可出一个文学作品了,不是写一般的婚姻悲剧,而是写在那 很少有人文主义气息的中国封建社会里,一个姑娘的生命如何强韧而又脆弱地与自 己的文化渴求周旋。 从范氏家族的立场来看,不准登楼,不准看书,委实也出于无奈。只要开放一 条小缝,终会裂成大隙。但是,永远地不准登楼,不准看书,这座藏书楼存在于世 的意义又何在呢?这个问题,每每使范氏家族陷入困惑。 范氏家族规定,不管家族繁衍到何等程度,开阁门必得各房一致同意。阁门的 钥匙和书橱的钥匙由各房分别掌管,组成一环也不可缺少的连环,如果有一房不到 是无法接触到任何藏书的。既然每房都能有效地行使否决权,久而久之,每房也都 产生了终极性的思考:被我们层层叠叠堵住了门的天一阁究竟是干什么用的? 就在这时,传来消息,大学者黄宗羲先生要想登楼看书!这对范家各房无疑是 一个巨大的震撼。黄宗羲是“吾乡”余姚人,对范氏家族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照理 是严禁登楼的,但无论如何他是靠自己的人品、气节、学问而受到全国思想学术界 深深钦佩的巨人,范氏各房也早有所闻。尽管当时的信息传播手段非常落后,但由 于黄宗羲的行为举止实在是奇崛响亮,一次次在朝野之间造成非凡的轰动效应。他 的父亲本是明末东林党重要人物,被魏忠贤宦官集团所杀,后来宦官集团受审,19 岁的黄宗羲在廷一质时竟义愤填膺地锥刺和痛殴漏网余党,后又追杀凶手,警告阮 大铖,一时大快人心。清兵南下时他与两个弟弟在家乡组织数百人的子弟兵“世忠 营”英勇抗清,抗清失败后便潜心学术,边著述边讲学,把民族道义、人格道德溶 化在学问中启世迪人,成为中国古代学术天域中第一流的思想家和历史学家。他在 治学过程中已经到绍兴钮氏“世学楼”和祁氏“淡生堂”去读过书,现在终于想来 叩天一阁之门了。他深知范氏家族的森严规矩,但他还是来了,时间是康熙十二年, 即1673年。 出乎意外,范氏家族的各房竟一致同意黄宗羲先生登楼,而且允许他细细地阅 读楼上的全部藏书。这件事,我一直看成是范氏家族文化品格的一个验证。他们是 藏书家,本身在思想学术界和社会政治领域都没有太高的地位,但他们毕竟为一个 人而不是为其他人,交出了他们珍藏严守着的全部钥匙。这里有选择,有裁断,有 一个庞大的藏书世家的人格闪耀。黄宗羲先生长衣布鞋,悄然登楼了。铜锁在一具 具打开,1673年成为天一阁历史上特别有光彩的一年。 黄宗羲在天一阁翻阅了全部藏书,把其中流通来广者编为书目,并另撰《天一 阁藏书记》留世。由此,这座藏书楼便与一位大学者的人格连结起来了。 从此以后,天一阁有了一条可以向真正的大学者开放的新规矩,但这条规矩的 执行还是十分苛严,在此后近200年的时间内,获准登楼的大学者也仅有10余名,他 们的名字,都是上得了中国文化史的。 这样一来,天一阁终于显现了本身的存在意义,尽管显现的机会是那样小。封 建家族的血缘继承关系和社会学术界的整体需求产生了尖锐的矛盾,藏书世家面临 着无可调和的两难境地:要么深藏密裹使之留存,要么发挥社会价值而任之耗散。 看来像天一阁那样经过最严格的选择作极有限的开放是一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但 是,如此严格地在全国学术界进行选择,已远远超出了一个家族的职能范畴了。 直到乾隆决定编纂《四库全书》,这个矛盾的解决才出现了一些新的走向。乾 隆谕旨各省采访遗书,要各藏书家,特别是江南的藏书家积极献书。天一阁进呈珍 贵古籍600余种,其中有96种被收录在《四库全书》中,有370余种列入存目。乾隆 非常感谢天一阁的贡献,多次褒扬奖赐,并授意新建的南北主要藏书楼都仿照天一 阁格局营建。 天一阁因此而大出其名,尽管上献的书籍大多数没有发还,但在国家级的“百 科全书”中,在钦定的藏书楼中,都有了它的生命。我曾看到好些著作文章中称乾 隆下今天一阁为《四库全书》献书是天一阁的一大浩劫,颇觉言之有过。藏书的意 义最终还是要让它广泛流播,“藏”本身不应成为终极目的。连堂堂皇家编书都不 得不大幅度地动用天一阁的珍藏,家族性的收藏变成了一种行政性的播杨,这证明 天一阁获得了大成功,范钦获得了大成功。 天一阁终于走到了中国近代。什么事情一到中国近代总会变得怪异起来,这座 古老的藏书楼开始了自己新的历险。 先是太平军进攻宁波时当地小偷趁乱拆墙偷书,然后当废纸论斤卖给造纸作坊。 曾有一人出高价从作坊买去一批,却又遭大火焚毁。 这就成了天一阁此后命运的先兆,它现在遇到的问题已不是让不让某位学者上 楼的问题了,竟然是窃贼和偷儿成了它最大的对手。 1914年,一个叫薛继渭的偷儿奇迹般地潜入书楼,白天无声无息,晚上动手偷 书,每日只以所带枣子充饥,东墙外的河上,有小船接运所偷书籍。这一次几乎把 天一阁的一半珍贵书籍给偷走了,它们渐渐出现在上海的书铺里。 薛继渭的这次偷窃与太平天国时的那些小偷不同,不仅数量巨大、操作系统, 而且最终与上海的书铺挂上了钩,显然是受到书商的指使。近代都市的书商用这种 办法来侵吞一个古老的藏书楼,我总觉得其中蕴含着某种象征意义。把保护藏书楼 的种种措施都想到了家的范钦确实没有在防盗的问题上多动脑筋,因为这对在当时 这样一个家族的院落来说构不成一种重大威胁。但是,这正像范钦想象不到会有一 个近代降临,想象不到近代市场上那些商人在资本的原始积累时期会采取什么手段。 一架架的书橱空了,钱绣芸小姐哀怨地仰望终身而未能上的楼板,黄宗羲先生小心 翼翼地踩踏过的楼板,现在只留下偷儿吐出的一大堆枣核在上面。 当时主持商务印书馆的张元济先生听说天一阁遭此浩劫,并得知有些书商正准 备把天一阁藏本卖给外国人,便立即拨巨资抢救,保存于东方图书馆的“涵芬楼” 里。涵芬楼因有天一阁藏书的润泽而享誉文化界,当代不少文化大家都在那里汲取 过营养。但是,如所周知,它最终竟又全部焚毁于日本侵略军的炸弹之下。 这当然更不是数百年前的范钦先生所能预料的了。他“天一生水”的防火秘咒 也终于失效。 然而毫无疑问,范钦和他后代的文化良知在现代并没有完全失去光亮。除了张 元济先生外,还有大量的热心人想努力保护好天一阁这座“危楼”,使它不要全然 成为废墟。这在现代无疑已成为一个社会性的工程,靠着一家一族的力量已无济于 事。幸好,本世纪30年代、50年代、60年代直至80年代,天一阁一次次被大规模地 修缮和充实着,现在已成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也是人们游览宁波时大多要去访谒 的一个处所。天一阁的藏书还有待于整理,但在文化信息密集、文化沟通便捷的现 代,它的主要意义已不是以书籍的实际内容给社会以知识,而是作为一种古典文化 事业的象征存在着,让人联想到中国文化保存和流传的艰辛历程,联想到一个古老 民族对于文化的渴求是何等悲怆和神圣。 我们这些人,在生命本质上无疑属于现代文化的创造者,但从遗传因子上考察 又无可逃遁地是民族传统文化的了遗,因此或多或少也是天一阁传代系统的繁衍者, 尽管在范氏家族看来只属于“他姓”。登天一阁楼梯时我的脚步非常缓慢,我不断 地问自己:你来了吗?你是哪一代的中国书生? 很少有其他参观处所能使我像在这里一样心情既沉重又宁静。阁中一位年老的 版本学家颤巍巍地捧出两个书函,让我翻阅明刻本,我翻了一部登科录,一部上海 志,深深感到,如果没有这样的孤本,中国历史的许多重要侧面将沓无可寻。由此 想到,保存这些历史的天一阁本身的历史,是否也有待于进一步发掘呢?裴明海先 生递给我一本徐季子、郑学博、袁元龙先生写的《宁波史话》的小册子,内中有一 篇介绍了天一阁的变迁,写得扎实而清晰,使我知道了不少我原先不知道的史实。 但在我看来,天一阁的历史是足以写一部宏伟的长篇史诗的。我们的文学艺术家什 么时候能把他们的目光投向这种苍老的屋宇和庭园呢?什么时候能把范氏家族和其 他许多家族数百年来的灵魂史袒示给现代世界呢?
本文标题: 张元济不可再现的高度读后感(不可再现的高度 好句赏析)
本文地址: http://www.lzmy123.com/duhougan/244636.html
如果认为本文对您有所帮助请赞助本站